从郊外河边回到中凉城，足足需要半日的时辰，等卫知和殷颜终于回到武器铺时，已经是戌时了。


    匠人还在抡锤敲打着武器，熔铁炉旁放置着几把青灰的扇子，扇面被落下的煤灰覆盖之处都变成了墨色，扇骨倒是还有暗红的光泽泛出。


    凑近一看，扇面被煤灰遮掩的地方应有图案构成，殷颜拨开煤灰，泛着红光的扇骨突然就黯淡了下来，连带着扇面上本应存在的图案也变得若隐若现。


    是什么呢……她将扇子来回倒转，丝毫未察觉有人靠近。


    当庞大的阴影笼罩在火光映射的柱子上时，殷颜感觉到身后传来更甚熔铁炉的滚烫之气，伴着压迫感的声音响起，“殷颜，你去哪了？”


    是玄修，貌似听这语气他还生气了。


    殷颜尴尬地笑了两声，垂着眼，声音轻柔，“我当然是……饿了，出来走走，然后吃饱了就逛一下武器铺这样的。”


    “谁让你跟他跑这么远的？”玄修目光灼灼，“你可知他这人有多危险，若是你和他……若是你跟着出了什么事，我都……我都不敢想。”


    他的语气从微怒到无奈只有转瞬，只要殷颜委屈巴巴的姿态一作出，玄修就彻底没了招，他实在是对着这张脸没办法训斥下去。


    卫知吊儿郎当地调侃道：“我又没把她吃了，你这诋毁人的说法过分了啊！即便你是神又如何，也不带这么诋毁灵的吧。”


    不出声还好，一出声就撞玄修心口中了。


    玄修冷冷地哼了一声，“你是灵吗？要我提醒一下卫公子，你究竟是妖还是灵吗？”


    卫知急忙摆手，“不用了，我有自知之明。”，他看了一眼天色，迅速地留下话尾便跑了，“我还有事，明日武林大会开了我再来。”


    他的身影如鬼魅般瞬息消失在了巷道内，武器铺前又只余他们二人，只是经过刚才的一番谈论，玄修又沉着脸不说话了。


    殷颜有意哄他，率先拿起那把令她觉得奇怪的折扇，“你看这扇子，扇面上是不是有图案，可是我一直都看不出来，能帮我看看吗？我在灵术内也看到那个人拿了把扇子。”


    她恭敬地递着扇子，头埋得低低的，眼见玄修未接还偷偷抬起头眨了下眼睛，那模样像极了鬼鬼祟祟伏在屋顶上的小猫咪，这样的殷颜，谁能不屈服。


    玄修接过扇子以业火印探查，扇骨重新泛起了暗红色的光泽，扇面上的图案也逐渐显现出来，是一只跟碗差不多大的乌龟图案，奇怪的是它的背上有许多类似刀剑刻过的伤痕。


    “乌龟？上次第一次在驿站见到各门各派时，我记得这个折扇的门派，扇面的图案是飞鸟呀，怎么会是乌龟呢？”


    “或许你看错了，又或许灵已经入侵完毕，成为它们的固有思想了。”


    突然这把折扇挣脱了玄修的手掌，有意识地绕在殷颜的周身，玄修见状立刻将殷颜护在身后，可那折扇的速度快如闪电，拉扯的间隙他已经将殷颜藏在束腰下的锦囊给拉了出来，锦囊不受控制地开了袋口，掉出了一张字条。


    折扇似乎完成了任务，还未等玄修将它重新抓住，便飞散扇面全数落入了熔铁炉中，唯有拆出来的扇骨根根分明且有序地回到了置物台上，不过一晃，扇骨也化为了灰烬。


    在殷颜捡起字条的刹那，锦囊也在同一时间合上了袋口。


    “受话本禁制。”


    看到这些字眼时，殷颜的眼神有一瞬间的恍惚，似乎自己也困惑，“话本禁制……我们是不是要看下话本了？”


    见玄修疑惑，殷颜原想拉着他回驿站再把方才发生的事情都讲一遍。在武器铺前她只能暂时用其他理由搪塞过去，因为在她的直觉里，武器铺跟邪灵有着必然的联系，卫知的话她持中立意见。


    可还未到达房间，殷颜就已经被吓到了。


    只见温灵急匆匆地从她的房间里冲出，玄修先一步察觉到了异常将她一起拉入大厅暗角处观察温灵的一举一动，他似乎意识到还未有人归来，还想着推开玄修的房门，玄修用神力抵住房门的开合，温灵似乎越来越暴躁，最后竟狠狠踹了一脚。


    殷颜憋不住要说话了，刻意压低声音，“他不是瞎子吗？”


    玄修皱眉，趁着温灵下楼的间隙再次使用神力试探，楼梯前的障碍物竟然被他轻松地跃过去了，玄修这才肯定道：“他以前肯定是瞎子，现下基本可以确认已经不是了。”


    来不及详说，玄修拽住殷颜偷偷从温灵看不到的角度快速闪入房中。


    果不其然，那卷话本消失了，连带着里面捆住的邪灵也不见了踪迹。


    殷颜大胆假设，“温灵是邪灵的人？还是说他就是邪灵啊？”


    玄修摸了摸桌案上留下的水渍，想起方才温灵下楼时衣袖确有湿润痕迹，他心里隐隐有了猜测，“温灵不是邪灵，他衣衫上留下的水泽还未干，水不侵灵，他最多算是接触了邪灵。”


    接着他又补充道：“等明日武林大会开了，我们看下他的招数大概就清楚了。”


    这倒是没看见玄修展示过，殷颜又开始好奇起来，“玄使君居然还会看门派招数？你不是也很久不出江湖了吗！从实招来啊！”


    看着她难得好学的样子，玄修清了清嗓子，像是摆起说书先生的谱，“天下武功，可窥其源皆来自……”


    “算了算了，”殷颜紧急叫停，“你每次说那种故事都是文绉绉的，还是看话本比较容易能看懂。”


    她话锋一转，借着说故事的契机扯到了另一个话题上，“上次你说话本需要修复，那你应该看过了，要不讲一下话本的内容，你就大概复述一下就可以。”


    玄修眼神闪烁，略有心虚地别开脸，“话本……话本上的内容太过复杂，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得清的，等寻回来你再慢慢看吧。”


    “玄修，”殷颜眯起眼，“你莫要骗我，你早就看过了话本的内容，只是我不知道你到底有什么原因一直不与我说，但如今发生了这么多事，你到底还要瞒到什么时候？”


    她再次加重语气，“不要说什么是为了保护我，这话本是师傅给我的，如果话本真的有什么问题，那我不是更应该知道吗？否则，若师傅出现了，我该跟他走还是把他杀了呢？”


    玄修果然如她所料紧张起来，“你师傅来了？在哪？他与你说什么了？”


    殷颜未答，一双充斥着审视的眼睛定定地盯着玄修。


    他心下了然，无奈地解释道：“殷颜，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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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与你说，就是怕你有这样的反应。我……”，玄修似乎还是纠结，说话吞吞吐吐，“我只是怕你……”


    很少见到玄修扭扭捏捏的模样，殷颜不想在这种危机四伏的情境下逼迫他，“你若是没想好，大可在明日武林大会结束后再与我说。若话本真的有问题，无论是相信你还是相信师傅，我都自行判断。”


    “我不喜被人蒙在鼓里，也不喜被人欺骗，更不喜拿什么为我好之言论掌控我的生活，劫持我的真心，”她好像也觉得这些词句搭配不太对，但她还是想向玄修表达自己内心真实的想法，“总而言之，我即便有了你，我也还是我，我需要靠的最终还是我自己。如果连自己都保护不好，何谈保护别人？”


    这还是殷颜第一次说这么重的话，她实在是不想再猜来猜去了，从到达中州那天开始，话本之事便一直困扰着她和玄修。


    卫知的出现，玄修的隐瞒，话本的屡次消失，体内定魂铃的不断叫嚣，桩桩件件都影响着她的思绪。


    若话本之事真的是冲自己来的，她反而还能安心些，她最怕的，便是上次被卫知戳中的心事，她怕玄修会因此出事。


    她一个小妖精消亡不要紧，若是神明陨落了，真怕再也救不回来了。


    忽然一阵暖风罩住了她的身体，她轻轻地落入了一个炙热的怀抱，玄修的下巴轻柔地搁在她的头顶，还未刮干净的胡茬和她的发丝轻轻摩擦，露出细微的声响。往日的玄使君最是注重形象，看来为了找她连维持形象这一点都给忘了。


    他搂得很紧，似是要把殷颜嵌入身体内，好像还是第一次玄修表达情感那么浓烈。


    “殷颜，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也知道我在想什么。我担心你，才隐瞒这些事情，你担心我，才说重话不想让我牵扯，可我们本就是一体。”


    “我们说好的，契约之内生死不离，不管有没有我在，你都不会死。同样的，不管有没有你在，我也不会死。就算死了，我们说好的，要一起去阴曹地府不是吗？”玄修的声音似有笑意，他轻轻地抚着殷颜的头，带着对未来的憧憬，引领殷颜进入他的生活。


    地狱的笑话在此刻显得尤为共鸣，殷颜浅笑着偷偷伸出手抵住他的喉结，“若是玄使君骗人，我可要将这喉结挖出来，看看是不是藏了违心之言呢！”


    她作势就要掐上去，被玄修的额间一吻给定住了。


    “好，人间喜欢拉勾，我们便以盖章做印记吧。”玄修的嘴角彻底压不住了，他坏笑着再在殷颜额间落下一吻。


    殷颜懵懵懂懂，面目涨红，好像被骗了，但是被骗得心甘情愿啊。


    她突然反应过来好像让玄修占了便宜，“你这是耍流氓啊！”，刚想缩回抱住玄修的手拿来捂脸，就被玄修给抓回去了。


    “你现在就开始害羞了，那以后怎么办？你要戴着面具和我……”后半句玄修没有讲完全，但殷颜已经听懂了大概意思。


    话本上是怎么形容这段的来着……对了！是虎狼之词！


    殷颜深深地把头埋在玄修的怀里，害羞得无法直视了。


    玄修用力将她抱紧，偷偷地将携有心头血的神力注入她的后脑勺，或许这样，就能抵挡话本带来的危害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