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之间，天元宗发生巨变。玉霄城上下缟素，笼罩在一片肃穆之中。


    事发突然，各门派修士虽不明就里，但还是陆续前往吊唁。


    就在葬礼之上，段巍突然宣布卸任掌门，由韩尚同接任。


    以何向悠为首的长老们出面证实，韩尚同乃先宗主段岭遗孤，多年前人魔大战中曾拔诛元剑、助杀魔尊，却不幸流落在外，如今方才认祖归宗。


    当年段巍即位之时，声称只是暂摄宗主之事，如今既已寻回遗孤，韩尚同又是声名在外的少年英杰，他自当退位让贤。


    这一决定犹如巨石落水，在修真界掀起轩然大波。


    要知道，段巍正当壮年、威望甚高，何以辞任宗主？即便要让位给韩尚同，那也应该循序渐进，怎会如此仓促？


    猜测四起，众人都意识到此事绝不简单，多有试探之意。


    奈何天元宗上下众口一词，让人寻不到半点破绽，最终也只能无功而返。


    宾客往来不绝，直至夜深。待到人少了些，展玉川才引着常栩和宣凌悄然前来。


    展玉川说道：“我刚去圣地看过，那边已布置妥当，宗……段巍也接受了这一安排。”


    宣凌微皱眉头：“你真要放过他？”


    在他看来，韩尚同与段巍之间仇深似海，合该不死不休，实在难以理解这个决定。


    韩尚同望向顾良的牌位，缓缓点头。


    昨日，就在他决心诛杀段巍之时，顾良阻止了他，说了这样一番话。


    “无论如何，段巍于天元宗功大于过。若真杀他，恐动摇宗门根基，引得人心动荡。不如留他一命。”


    韩尚同心知外公并非不想报仇，只是更希望他继承父母遗志，执掌天元宗。


    他原本无意于此，但面对顾良临终嘱托，终究无法拒绝。


    何向悠等人也劝说，天元宗因段巍之事元气大伤，除他之外，再无威望与实力足以服众之人。


    于情于理，韩尚同都必须接下这个担子。


    只是在此之前，岳婉吟之事必须查清，他还不能留在天元宗，需先由何向悠与段氏族人代为打理，待事了之后再正式接任。


    展玉川又说：“段巍有话要我传达，他说罗凃之事与他无关。”


    常栩与宣凌对视一眼。韩尚同皱眉道：“具体怎么说？”


    原来段巍虽行差踏错，却不曾与魔族有所勾结。当初元靖死后魔族尽退，他追杀罗凃到大荒原，知其未返回魔界，料想仍然留在人界。


    这么多年，在暗中搜寻罗凃踪迹，欲除之后快。只是罗凃藏得太好，他因怕杀害段岭之事败露，只能秘密进行，故而始终未能得手，直到近几年……


    “段巍认为，太阴城和巫阳城之事，背后都有罗凃的参与。”


    常栩想起蜃口中的“与她同样”之人，以及岳婉吟所见那个声容诡异的道士，渐渐恍然。


    展玉川继续道：“段巍还说，你们若想找罗凃，或可顺着奉月族的线索追寻，他可能藏匿于奉月族的隐居之地。”


    “又是奉月族……”韩尚同皱眉道，“人界奉月族隐世已久，除了……除了师姐，再不见其他人，何以找寻？”


    展玉川说：“听闻许长生是谢千景少年游历江湖时所收之徒，或许他知晓些内情。只是自许长生死后，谢掌门闭关至今，不见外人，也不知能否得见……”


    韩尚同与宣凌不约而同看向常栩。


    常栩苦笑了一下：“那便去苍华派吧。”


    该来的总会来。她虽非真正的许长生，但毕竟与众人经历了那么多，终究要说个明白。


    何况，她也想看看故人这些年过得如何。


    商量好下一步计划，次日清晨，韩尚同辞别天元宗众人，与常栩、宣凌一同登上前往苍华派的云舟。


    趁此机会，常栩借口休息回到房中，准备与系统好好谈谈。


    仔细想来，不只是最近，早在大荒原的时候，系统就一直给她提示，乱骸窟内如此，那本《危冥山秘史》也是如此，皆是原著中未曾提及的内容。


    一个不可思议的猜测萦绕在常栩的心头。


    “你该不会……”


    【我是《诛天》的作者。】


    系统一股脑交代了前因后果。


    它之所以穿越，主要是因为写了烂尾小说，被封锁记忆成了系统，直到常栩走完剧情后才慢慢恢复。


    若想回到原来的世界，唯一的办法就是让这本小说不再烂尾，拥有一个圆满的结局。


    所以它才会给常栩提示。无论是乱骸窟的元靖神识，还是天元宗密道，都是它曾构思却未写出的内容，没人比它更清楚了。


    交代完毕，系统深吸一口气，开始大声在常栩脑子里哭诉。


    【求你救救我吧！虽然烂尾可能伤害了你但既然来都来了就和我一起把这个故事变得圆满吧！我很好用的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可以告诉你，到时候我回家了再写书属你的名都可以！只要你帮我！】


    常栩：“……”


    她略一思索，系统虽然经常坑人，却也确实好用；有作者的帮助，再遇到一些危险，也许能够有所避免，还能知道更多剧情细节。


    百利而无一害的事，常栩自然同意了。


    系统感激涕零。


    常栩问：“对了，你是怎么穿越进来的？”


    系统抱怨道：【这本书写得太差，有好多读者留言骂我，其中有一个读看得挺认真，写了几千字长评，唉我一感动，就回复说会修文——然后就真被抓来‘修文’了！】


    【现在就是非常后悔，早知道不理那个读者了！】


    常栩：“……”


    系统问：【那你呢？】


    常栩面无表情：“死了，倒霉穿过来的，别多问。”


    系统：【哦。】


    “到永川镇了。”


    韩尚同叩门提醒，常栩结束与系统的闲聊，走到甲板上向下俯瞰。


    以她如今的修为，稍运灵力便能看清永川镇一草一木，尤其是那座偏僻幽静的庄园。


    真是恍如隔世。


    宣凌忽然开口：“我留在此处。师姐与韩师兄回去吧。”


    常栩眉梢一挑。


    经过这些时日相处，韩尚同已摸清这位师弟性子，道：“做错了事，诚心道歉才可获得原谅，你要逃避吗？”


    宣凌沉默不语。


    常栩知他是不知如何面对苍华众人，笑道：“不是说要我一直陪你吗，这才几天就食言，不怕我趁机跑了？”


    宣凌知晓他们都在鼓励自己，唇角微勾，露出浅浅的笑意：“好。”


    三人一同跃下云舟，落在不息山，拾级而上，来到苍华山门前。


    守门弟子认出韩尚同，惊喜道：“韩师兄？是韩师兄回来了！”


    韩尚同道：“劳烦师弟通传，我有要事相商，请几位长老至云上阁一聚。”


    几个弟子见他神情严肃，虽有不解，并未多问，立时应下。


    有人注意到韩尚同身后的两人，好奇询问：“师兄，不知这两位是……”


    韩尚同淡然道：“是常姑娘和宣凌师弟。”


    守门弟子：“哦是宣凌师弟啊……什么？！”


    不待他们追问，三人已御剑飞向云上阁，留下几名弟子满脸惊愕，忙通知其他人。


    自许长生身故，苍华派便专注自身、不问外事，颇有与世隔绝之意。


    除了庚微和穆蘅仍为长老之外，主要是陆小满和沈星河作为代理掌门，共同处理门派的大小事务。


    守门弟子通报极快，韩尚同与宣凌归来的消息顷刻传遍苍华。


    当三人落到云上阁之时，众人已在广场上等候。


    常栩望过去，尽是阔别已久的故人。


    韩尚同上前行礼：“见过两位长老。”


    庚微道：“我听说天元宗之事了，事情那般重要，怎会突然回苍华，而且还……”


    他与穆蘅目光同时看向宣凌。


    “宣凌，你怎敢来苍华派！”


    陆小满站在最前方，一袭墨色长袍，面容比三年前多了几分冷峻。


    沈星河盯着宣凌，质问道：“五虎门的事情，是否和你有关？”


    莫震宇则道：“肯定是他做的！他都害死师姐了，还能做什么好事？指不定今天又有什么阴谋！”


    迎着众人质疑的目光，宣凌沉默片刻，垂首道：“五虎门的事，与我无关。”


    “你以为我们会信？”莫震宇咬牙，“你这家伙惯会伪装，可骗不了我！我现在就为师姐报仇——”


    穆蘅抬手制止，目光复杂：“岳婉吟说你杀长生并非有意，我姑且相信。可无论如何，你与苍华派都没有关系了，来这里做什么？”


    宣凌说：“我来这里，是为了见师……掌门。”


    庚微目光一冷：“不必。掌门不想见你。”


    他看了一眼沈星河和莫震宇。


    二人心领神会，骤然拔剑跃向宣凌，似乎是想将他逼走。


    宣凌闪不攻，一味退避。沈星河二人这些年进境颇多，他这般应对，很快就陷入被动，身上添了几道伤口。


    即便如此，他仍不撤退，只执拗道：“我要见掌门。”


    韩尚同见状欲言又止，扭头看向常栩。


    常栩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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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本意是让宣凌主动解释，化解与苍华众人的隔阂。谁知这小子性子太直，又不会说话，再这般下去只怕要被打成筛子。


    看来不出面是不行了。


    常栩不再遮掩，默然召出赤荧剑，闪身站到宣凌身前，挡开了沈星河与莫震宇的招式。


    沈星河怔住：“这是大师姐的剑！怎会在你手——”


    他抬眼撞进常栩含笑的眸光，触及熟悉的神采，顿时失了冷静。


    人群中的江霓察觉到什么，跌跌撞撞跑过来，一把抓住常栩的手。


    少女通透的双眸映照出常栩的模样，渐渐染上惊喜：“你……是大师姐？师姐还活着！小满，快看啊，她是师姐！”


    陆小满浑身一颤，又摇了摇头，不敢相信：“你说什么……怎么可能，大师姐的身体都被夺走了，她明明……”


    常栩笑问：“小满，连你也认不出我了吗？”


    陆小满霎时红了眼眶，颤声道：“你……你真是大师姐……”


    反应过来后，云上阁内的众人都围到常栩身边，又哭又笑地喊着“师姐”。


    庚微和穆蘅克制一些，也都红了眼眶，连连追问她是如何死里逃生？这些年经历了什么？为何今日才回来？


    常栩苦笑道：“说来话长。我想先见过师尊向他赔罪，可是在雁回楼？”


    众人倏地安静下来，互相对视一眼。


    片刻后，陆小满摇了摇头，缓缓道：“掌门已经失踪三年了。”


    常栩：“……你说什么？”


    天雪峰上一片冷寂。


    这是常栩第二次踏入雁回楼，如众人所言，并无半点打斗痕迹，一切如常。


    以谢千景的修为，若说有人强掳他离去，绝无可能不留半点动静和声响。


    可若说他自愿离去，又何以至今杳无音信，连南玄大婚、许长生身死这等大事都未曾现身？


    穆蘅说：“这三年来我们对外宣称掌门闭关，私下一直派弟子搜寻，至今没有任何线索。”


    系统也困惑不解：【我应该没写过这个剧情。】


    常栩沉思良久，目光忽地落在雁回楼后面的坟墓上。


    那是许雁长眠之地。


    回想起心魔阵中许长生的记忆，常栩心念微动。


    能够影响谢千景的人，除了许长生，那就只有……


    她将手放在墓碑上，默念一声“得罪”，运使灵力，猝然掀开坟冢。


    众人大吃一惊，正要询问，随即注意到了异样。


    棺椁之内，本该齐整的骸骨零落散乱，显是被人动过。


    常栩俯身细数，发现缺了几块。


    有人拿走了许雁的骸骨。


    穆蘅倒吸一口凉气：“怎会如此？”


    “有人在寻找奉月族踪迹。”


    常栩的指尖触上骸骨，渐渐浮现荧荧青芒，随后变得躁动不安。


    “许雁一直都想归乡。生前找不到，或许死后，能够凭借骨子里的本能回去。”


    与此同时，常栩眼中浮现一道鲜明光点，从脚下出发，如同丝带一般飘散到远方，似是在指明方向。


    她取出一块骸骨收进木盒，跟随光点纵身跃下山峰。


    韩尚同和宣凌紧随其后。陆小满想要跟上，被穆蘅拦住：“奉月族的事我们帮不上忙，且在这里等待吧。”


    *


    常栩御剑疾行，紧跟着青色光点。


    不知过了多久，她穿过层层风暴、越过幽深咆哮的江水，来到了一座隐匿于云雾之中的群山。


    四周蓦然安静下来。


    常栩收剑落到地面，缓缓走在山路上，很快确定，这正是许长生幼时生活的地方，亦是许雁苦苦寻找、终其一生都没能回来的故乡。


    回首望去，来路已被湮没在风暴与层云之中，幽暗难辨。


    韩尚同和宣凌都没能跟来。


    常栩能感到体内红丝契剧烈跳动，似是丝线另一端在焦灼寻找她，然而被某种力量阻隔，无法靠近。


    奉月族避世多年，为防止被外人探寻，定然设下深奥难测的阵法，连红丝契都无法发挥作用。


    常栩深吸一口气。


    如此，只能自己走这一遭了。


    过了一会儿，她来到一处狭窄峡谷，有两道人影伫立在其中，似乎在谈论些什么。


    越是靠近，越感熟悉。常栩的心不自觉地提起，直到他们微微侧过身，显出面容。


    她的脚步猛地定住。


    男子长身玉立、笑意温柔，竟是失踪已久的谢千景！


    而他身旁的女子一袭红衣、明艳张扬，正是——


    许长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