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山之巅，青铜巨门之外，自称姬氏族长的女子负手而立，冷眼看着被她打倒在地的元靖：“你竟然还活着？”


    就在方才，元靖差点被对方所杀，身体里突然有股力量挡住了攻击。


    她并不理解这一情况，愣在原地。


    常栩无暇顾及，快步上前说明宣凌的情况。


    族长对此并不意外：“当初见他，我就知道会有这个下场。”


    原来四年前，宣凌成为魔尊后曾独自一人来昆山。


    “他说一个心上人，希望对方永远记住他。”族长看着常栩，“那个女子就是你？”


    常栩抿唇，问道：“你有办法对不对？听闻昆山秘术可起死回生，那一定可以——”


    “现在他求仁得仁了，又何必救呢？”


    族长说得淡漠，说罢转身，示意身后的族人们就要送客。


    常栩忙拉住她，说她无法对他放任不管，若是这里无法，也会去其他地方，直到找到方法的那一天。


    族长见她不肯放弃，问道：“你真要进入，可想好了，救人过程凶险，一不小心非但救不回来，连命都可能丢掉。”


    常栩毫不迟疑地点头。


    族长的神情可算缓和了些：“看来，他也不算是痴心错付。”


    而后，她再次向看元靖：“你又有何目的？当年约定，再不踏入昆山，否则我会杀你。今日，你莫不寻死？”


    元靖浑不在意，她发现了更重要的事：“姬云杳有事瞒我？”


    族长讽刺地说：“魔尊大人，人都死了，竟还在意这种事吗？你若真想知道，那就也跟我来吧吧。”


    “至于你——”族长指着韩尚同，“你身负天命，与昆山有缘，只是还未到时候。且先回去吧，也许下次来时，便能得偿所愿。”


    韩尚同知道这是拒绝自己进入，迟疑地看了眼宣凌。


    常栩说：“罗涂还未走远，你可先找寻，免得他又藏起来。等救回宣凌，我们再与他算账。”


    韩尚听她这么说，不再多言，行礼之后便折返离去。


    常栩抱起宣凌，踏入巨大的铜门，走进别有洞天的宫殿之中。


    她被白袍的姬氏族人带到一个房间，将宣凌放在床上上。


    族长告诉常栩，若想救宣凌，唯有唤魂之法。


    一般而言，这需要血脉相连的骨肉至亲，也就是——


    两个人同时看了元靖一眼。


    元靖淡漠地说：“我不是为救他而来。他既甘心赴死，何必要救。”


    常栩并不意外，问族长：“我来唤魂，要怎么做？”


    “你要引他找到回此的路。最重要的是找到他，若是找不到，就有可能是已经消散了。还要记得，要及时赶回来，不然连你自己也有可能迷失。”


    常栩慎重点头。


    那边，姬氏与族人很快布置好了仿佛祭坛的摆设，宣凌的身体被放在床上。


    常栩从族长手中接过一张玉符，随后坐在宣凌身边，在周围咒词的吟诵声中沉沉睡去。


    常栩感觉自己再下坠。


    站定的瞬间，她肩膀上亮起两盏幽蓝的火。


    此处唤魂的地方名为命魂之井，十分幽冷，只有摇曳的命魂之火照亮前方、提供温暖。


    常栩发不出声音，只能无声找寻。


    与她明显不同，周遭都是灰暗无光的魂灵，有些在赶路，有些在徘徊，但都冲着一个方向，便是远方的青色深渊。


    站在深渊旁，常栩按照族长所教的办法净心凝神，闭上眼睛，握住玉符，心中默念宣凌的名字。


    玉符发挥作用，渐渐融入身体。


    她看到了本已消失的红丝契，勾连出丝线，帮她指明方向。


    令她意外的是，丝线的方向并不是在岸上，而是通向深渊。


    常栩心下一沉，莫非已然投胎转世？


    又觉得应该不可能，那样的话红丝契不该有反应。


    没有多想，常栩果断跳了下去。


    凛冽的风吹散了命魂之后的温度，更加幽冷，也更加黑暗。


    常栩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只跟着红丝契一直走，直到看见宣凌。


    他被锁链束缚四肢，一动不动。


    常栩又惊又喜，就要上前，忽地被一股力量挡住。同事耳边出现了一个声音。


    “你为何来到此地？”


    这个声音非男非女、平淡而威严。


    常栩浑身一震，想到当初蜃就是这般看穿她的内心，意识到，这应当是与命魂之井有关的神明。


    随着这句提问，束缚着常栩的力量轻了一些，终于能够开口说话了。她恭敬道，在下常栩，为救宣凌而来。不知如何称呼？


    那个声音道：“依照你们的神话传说，可以称我为阎王。”


    常栩暗自思忖，族长分明说命魂之一片混沌、无人看管，怎么会惊动阎王？


    对方的下一句话，更让她震惊。


    “常栩，我知道你。听说你从这个世界之外而来，既然已经完成了任务，又为何还要与此人纠缠？”


    连这都知道？常栩意识到自己的心思在阎王面前毫无遮挡，倒省了解释的功夫。


    她说：“那您应当也知道，他为我而死，我想要救他。”


    “不对。”阎王缓缓道，“宣凌不是因你而死。他的死亡命中注定，这是必然的结局。”


    “你当知晓，早在三年前，宣凌就应该死了。不光是她，还有岳婉吟等一众人。由于你的到来，他们活过了命定的终点，也就更容易徘徊在生死之间。即便你这一次救回了他，下一次呢？你没办法救下每一个人。”


    阎王的话印证了常栩心中的猜想。故事线之外，死亡的阴影依旧笼罩，所以岳婉吟几次三番陷入险地，谢千景堕妖，宣凌一心求死。


    她不甘心地问：“您是说，我做的一切都是徒劳无功的吗？”


    “当然不是。这个世界的‘天命’，只是名为‘作者’之人写下的文字，并不能切实困住每一个人，否则你也不可能走到今日。但是至少宣凌的命运如此，他心甘情愿为你而死，已经得偿所愿。你并不亏欠他，连他自己认可了这样的结局，你真要带他回去吗？”


    心甘情愿。


    这样沉重的四个字，对于宣凌来讲，却仿佛是天大的恩赐。


    常栩想起宣凌死前脸上的神情，没有任何遗憾、不甘，只有如释重负的笑容。


    有一瞬间，连她自己也要怀疑，难道说，这样的结局真的足够好了？她真的不应该再带宣凌回去吗？


    如果连宣凌都不想活着，那么她努力要救他的原因，还剩什么呢？


    一念即明，常栩的心忽地豁然开朗。


    她来到此处，不是因为宣凌，而是因为自己。


    常栩再次开口，平静道：“不。我只是为了救回宣凌，与他怎么想无关。我不允许他就这样离我而去。”


    阎王问：“你这样的外来之人，本该是旁观者。你要为他沾染此间因果吗？如此，你也有可能死。”


    常栩说：“我能来到这个世界，便是因为宣凌。他是我在这个世界——或者说这本小说之中，最喜欢的人。您眼前的我，本身就是一场巨大的因果，不是吗？”


    阎王问：“所以，你的选择是什么？”


    常栩坚定道：“我要带宣凌回去。无论如何，我要救他。”


    阎王沉默良久，轻笑了一声。


    “父母之爱外，只有一种情感能让人来到这里。我不会再拦你了。你可以去救宣凌了，至于是否能唤回他的魂魄，还要看你的造化。”


    常栩感到阎王的力量离开了，同时，面前的屏障消失，她看见了依旧沉睡的宣凌。


    *


    房间之外，元靖并不担心，说：“有红丝契在，她应能够找到宣凌。”


    族长却说：“找到不算什么，唤魂才是真正的关键。”


    “为何？”


    族长耐心说，姬氏族人得天庇佑，若是意外身死、不愿离去，可滞留在命魂之井，只要有父母唤回，就可重回昆山。


    这样置之死地而后生的秘术，让姬氏族人不至于沦落到奉月族那般地步，不论遭遇什么，都有可能逃脱。


    这么说来，姬云杳也可以离开？但是为什么不离开呢？


    元靖想到这一点。


    族长看出她的想法，说你当真一无所知。


    元靖皱眉：“你是何意？”


    族长道：“姬云杳在王乌身上留下了力量。若非如此，你以为，你这缕神识，为什么能够留存到现在？”


    元靖愣了一下，看向这具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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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族长突然出手。元靖一惊，想要躲避，却被束缚定在原地，感受到神识被从王乌身上剥离。


    王乌的身体倒了下去。


    元靖神识离开身体，她看到一股熟悉的力量慢慢浮现，是姬云杳的力量。


    元靖伸手触碰，一瞬间感知到姬云杳的回忆，是他死之前，一遍吐血，一边抚摸王乌，说让它好好活下去，陪伴宣凌，我要去陪元靖了。


    王乌哭哭啼啼说怎么能这样。


    姬云杳却十分平静，似乎早就接受了这一切，留下最后一句话。


    “我不怪她。”


    幻影消失，元靖收回了伸出去的手，神情有些茫然。


    她想，姬云杳与宣凌当真如出一辙，都是这般盲目。可她已经没办法再说出嘲讽的话，相反感觉到了心口难受。


    心……她也会心痛吗？


    魔族的情感总是浅薄而淡漠，在她看来，姬云杳是她抢夺而来的喜爱之物，不允许反抗、有着强烈的占有欲，不愿意、也不屑于去理解对方。


    此时此刻，元靖终于后悔自己当初的傲慢。


    族长收回了力量，说：“姬云杳喜欢你，我不会杀你。但我也不想再见到你。既然你不想救宣凌，就下山吧，常栩那边还需要她护法。”


    说完，她就要走出房间。


    “等等。”


    元靖叫住了她。


    *


    常栩踉跄着来到宣凌身旁，用力扯开他身上缠绕的黑色锁链。


    四根锁链断了三根，宣凌的身体从墙壁坠落，摔倒地上。常栩想拉起他，却重若万钧，纹丝不动。


    因为他已是无魂之人。


    常栩连忙握住宣凌的手，尝试用红丝契的力量唤回他。可无论她如何呼唤，宣凌都毫无反应。


    红色的丝线越来越淡，直至彻底消失。


    不知何时，命魂之井内起了风暴，自深渊之上开始盘旋，渐渐靠近。


    常栩身上的魂火在风中摇曳，似乎很快就要被吹灭。


    同样在摇动的，还有宣凌的“身体”——明明方才还一动不动，却被风轻易吹动，纸片一样，好似一不留神救回被卷走。


    常栩知道，自己的时间所剩不多了。


    这场亡灵世界的风暴不只会吹灭活人的命火，还会吹乱魂灵们的位置，将他们带到别处。


    常栩抱住宣凌，不让他被风吹走，心下焦急。


    红丝契已然失去作用，再来一次，她再无法找到宣凌。


    这是唯一一次的唤魂机会。


    “宣凌你听我说。”


    常栩伸手捋着宣凌的发丝，低下头，靠近他的耳畔。


    “刚从阎王问我来这里的理由，我想了很久，只有一个，那就是我喜欢你。”


    “否则你以为我为什么会救你那么多次？又为什么要耗费这么多的精力带你回去？”


    “从我来到这个世界开始，一直到现在，你都是我最在意之人，是我与这个世界最重要的联系。我从不想你死，我希望你活得更好、活得幸福。”


    “宣凌，我才刚有点喜欢你，你就这么一走了之，谁允许了？我现在告诉你，我希望你能在我身边，能永远和我在一起。你愿意吗？”


    常栩捧起宣凌的脸，轻轻吻在他的唇边，蜻蜓点水一样。


    随着她的动作，一缕金色光芒同时浮现在两人眉间，渐渐扩散，蔓延宣凌全身，驱散了灰暗，带来生机。


    常栩看着聚集在眉间的光点，想到他们当初南玄大婚之上缔结婚契，没想到直至此时，方才算彻底完成。


    宣凌的三魂七魄终于归位，“身体”也变得轻易了。常栩背起他，争取在命火之前回到人界。


    然而还没高兴太久，当她回走出深渊，却已然看不到方向了。


    风暴席卷之处，不光是魂魄，连光点都没留下，只有一片漆黑。


    同时，常栩的命魂之火也成暗淡的小火苗，随时会熄灭的模样。


    族长提醒过她，若是命火不稳，可以主动收回体内，自可苏醒，否则会消耗寿命。


    常栩却不愿意方向宣凌，走了一步、又一步，执拗地不肯放手。


    就在风暴即将接近之时，一道银色的丝线在常栩的眼前一闪而过，若有若无，自迷雾之中延伸，连接到宣凌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