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凌！”


    韩尚同一边传输灵力，一边高声呼唤，然而倒在地上的青年面色惨白，气息微弱。


    就在方才，他还与宣凌一同讨论进入奉月族密地的方法，谁知转眼之间，对方竟从半空坠落，毫无征兆地呕出鲜血。


    仿佛树木被抽干了水分，很快就奄奄一息了。


    在韩尚同心中，宣凌始终是那个沉默懂事的师弟。即便曾经有过不解与责怪，他也从未想过要取他性命，更不曾想过他会死。


    “怎么会这样！该死，这地方根本找不到大夫！”


    韩尚同心乱如麻，颤抖着手在袖中翻找，“对了，我这里还有些丹药，你快服下——”


    “没用的。”


    一旁的山石上，漆黑的鸟冷冷开口，“替命蛊已经发作，半刻钟内就会殒命。”


    韩尚同怔住：“替命蛊？”


    元靖语气带着讥诮：“我原以为你习得了我的手段，不想如此愚蠢，竟然甘心将性命交托他人。”


    宣凌捂着不断渗血的嘴，面色苍白如纸，唇边却凝着一抹笑意：“母皇……我终究，与你不同……”


    此刻，韩尚同已无暇深究元靖的身份，正欲追问，便看到另一道身影跌跌撞撞地奔来。


    “……宣凌？”


    常栩的声音几乎是浮着的，带着茫然的颤音。


    当看见宣凌的瞬间，一路上所有侥幸与自我安慰尽数崩塌，唯有眼前倒在血泊中的青年如此真实，刺痛了她的双眼。


    直到听见母子二人的对话，常栩才后知后觉地明白了一切。


    她扑到宣凌身边，紧紧抓住他的手：“什么替命蛊？为什么会这样！宣凌，你到底做了什么！”


    在韩尚同灵力的维系下，宣凌尚存一丝气息，声音微弱：“这条命是师姐的，自然要……留给你。师姐想与我两不相欠，我才不答应。我偏要让师姐欠着我、永远记得我……”


    他抬起手，轻抚常栩的脸颊，看见她眼中真切的忧惧与关切，只觉长久以来空寂的心，以及所有的患得患失，都在这一刻被尽数填满。


    “宣凌，你怎能骗我……”


    常栩终于明白，宣凌种在她身上的根本不是什么“同命蛊”——恰恰相反，此蛊唯一的作用，其实是让他代自己而死。


    宣凌含笑望着她：“从前总是师姐骗我，这次，我也骗师姐，才算……公平。”


    看着他脸色愈发苍白，常栩手足无措，徒劳地用手试图捂住伤口。


    可宣凌身上连伤口都没有，只有鲜血不断地从七窍中涌出，无情地带走他的生命。


    穿越以来，常栩第一次感到如此茫然。她在脑海中一遍遍追问系统，可有方法能救宣凌性命。


    系统沉默片刻，答道：【这是宣凌自己的选择，我无从改变。】


    “不行，这怎么可以……”


    常栩想起不久之前，她还在谢千景面前竭力维护宣凌，只为不让他死。


    她历经艰辛、费尽心力，才让这个反派活过了命定的终局。


    不是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吗？宣凌明明已渡过死劫，成为无人敢犯的魔尊，谁也想不到，他会轻易地舍弃这一切，奉上了自己的生命


    这难道……就是他所说的爱吗？


    纵然偏执、纠缠不休，依旧炽烈得灼人，让常栩感到前所未有的心痛。


    她用力抱住宣凌，早已泪流满面。


    宣凌抬手，指尖拭去她的泪珠。


    “师姐，你是在为我哭吗？你终于看见我了……这样，便够了。”


    常栩紧紧回握他的手，试图留住那最后一点温度，却终究徒劳。


    凝望着她的那双眼睛一点点黯淡，褪去了光彩，无声阖上。


    常栩恍惚想着，她不久前才刚答应系统要达成完美结局，怎会转眼就满盘皆输？


    岳婉吟死了，谢千景疯了，宣凌也走了……她一个都没能守住。


    常栩喃喃道：“系统，告诉我，我该怎么办？”


    声音之中，满是绝望。


    这次，系统给出了回应，只有两个字：【昆山。】


    昆山？对，昆山……


    常栩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缓缓站起身。


    宣凌是姬氏皇族的后裔，昆山或许有救他的方法。


    至于如何去往昆山——


    常栩看向一旁骂不绝口的元靖。


    看着宣凌的尸体，元靖并无半分哀戚，反而怒不可遏，连声斥骂“蠢货”，气他至死都未与自己这个母皇多说一句，实在令她失望。


    常栩待她说完，沉声问道：“你知道昆山在何处，对吗？”


    元靖挑眉：“问这个做什么？”


    “昆山或许能救宣凌。”


    元靖似乎并不看好：“那里危机四伏，即便有这个韩尚同相伴，也未必能登顶，你当真要去？”


    当年因掳走姬云杳，昆山族长明令禁止她再踏足，若违此令，必取她性命。


    她好不容易保住这一缕神识，前往昆山，岂不是自寻死路？


    常栩毫不犹豫地点头：“无论如何，告诉我位置。我一定要救他。”


    元靖似有些意外：“我以为，你并不喜欢宣凌。”


    常栩低声道：“我不知道。我只明白，我不想他死。无论如何，我要他活着。”


    元靖的目光变得复杂：“他比我幸运。我原见你身上有红丝契与同命蛊，以为是他强求。如今看来，并非如此。”


    常栩却反问：“因为宣凌真正懂我。而你，可曾懂过姬云杳？”


    元靖一时语塞。


    若在平日，常栩少不了要讽刺几句，可今日经历了太多，她已无心多言，背起宣凌便要动身。


    韩尚同也表示要同行，他亦想救宣凌，更不放心师姐独往昆山。


    两人渐渐走远，元靖在原地停留良久，似是想通了什么，忽地展翅追了上去。


    她说：“我便陪你走这一遭。我也想知道，我是否真的了解姬云杳。”


    *


    就在常栩离去的同时，许长生——或者说罗凃，也现身于奉月族结界之外。


    他渡江上岸，步入一处隐秘丛林，从怀中取出一面玉盘，注入灵力。


    很快，玉盘另一端传来人声：“谢千景出手了吗？”


    罗凃：“出手了。”


    “谁死了？”


    “宣凌。”罗凃笑了，“只是过程与我们预想的有所不同。”


    得知此事的前因后果，对方冷冷嗤笑：“竟然甘心为人族送命，这等小子也配执掌魔界？从前当真是我眼瞎！”


    罗凃道：“无论如何，既然宣凌已死，你可以安心了。”


    “不对，宣凌是姬氏血脉，他们或许会去昆山寻求转机。”那人语气转沉，“你最好亲自走一趟，除掉常栩，以绝后患。”


    罗凃不置可否。


    他心道这老家伙因未得重用心存怨怼，又对常栩杀徒之仇念念不忘，自己却未必非要掺和其中。


    对她来讲，既已得了这具身体，只需暂避风头，等风波过后，便再无后顾之忧。


    “常栩就是许长生。”对方似看穿他的心思，冷不丁道，“你若想以许长生的身份活下去，便不能留她。”


    “什么？”


    罗凃愣了一下，暗恼这老东西此刻才说出实情，否则方才他绝不会给常栩开口的机会！


    如此一来，常栩是非除不可了。


    罗凃应道：“行，我知道了。我不会让姬云杳的儿子有机会活过来。”


    收回灵力，玉盘重新落回掌心。


    归弥扯动苍老面皮，露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


    他还没将元靖复生的消息告知罗凃。


    对这二人之间的恩怨，归弥再清楚不过。一旦相见，必是不死不休之局。


    无论罗凃杀了元靖，或是相反，最终都将是两败俱伤。届时，他便可坐收渔利。


    *


    风雪肆虐的路上，常栩与韩尚同并肩前行，罕见地感受到了刺骨寒意。


    昆山乃姬氏皇族迁居之地，山势高耸入云，越往上行，越是风雪交加，寒风如刀。


    据元靖所言，此地设有庞大法阵，非姬氏血脉者至此，皆会受其排斥，功体受制。即便强如韩尚同，亦难幸免。


    常栩虽因奉月族身份稍得缓冲，也渐感力不从心。


    她想起《秘史》中记载元靖正是从此地掳走了姬云杳，不禁疑问：“你当初是如何进入昆山的？”


    元靖哼了一声：“本座修为岂是你能揣度？若肉身尚在，这等阵法自然不……不在话下。”


    一阵寒风掠过，她忍不住抖了抖羽毛，最后几个字说得有些发颤。


    常栩迟疑道：“那你还记得有什么捷径或密道，能让我们快些进去吗？再这样下去，我们恐怕撑不住了。”


    元靖声音低了些。


    “嗯，其实……上次我能上昆山，是姬云杳背我进去的。”


    常栩：“……”


    如今，她已经没了吐槽的力气，闭上嘴不再说话，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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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心寻找道路。


    茫茫雪山，周围尽是白色，无法辨认方向，足迹转瞬便被风雪掩埋。


    二人一鸟兜转前行，全心留意前方，未曾察觉身后已有人悄然逼近。


    “原来你就是常栩。我们又见面了。”


    女子的声音带着熟悉的张扬。


    一瞬间，常栩几乎以为出现了幻觉。


    她回过头，看见那个假的“许长生”依旧一身红裙，脸上伪饰尽褪，流露出刻骨的阴冷。


    与她同来的，还有十几名巫阳城打扮的道士，已然堵住了他们的去路。


    “罗……”


    常栩刚认出对方身份，一道黑影已从她身旁疾掠而出，带着磅礴杀意。


    “你终于出现了！拿命来！”


    罗凃猝不及防，被逼退两步。


    他盯着眼前这只黑鸟，目光由惊诧转为震惊，最终化为炽热的欣喜：“陛下？是您吗？您居然出来了？”


    元靖并未理会。这是她复生以来首次全力施为，纵然有昆山的压制，其势仍不容小觑。


    “我以为您早就死在乱骸窟了。”罗凃喟叹，“不愧是陛下，只剩下一缕神识了，竟能存活到现在，尚有如此力量。”


    元靖冷冷道：“罗凃，这二十年来，我无时无刻不在想你！不将你碎尸万段，我怎能甘心赴死！”


    罗凃竟笑了起来：“真好，陛下一直惦念着我。我也始终想着陛下呢。当初若非我伤势过重，只能将您弃于乱骸窟，我早已亲手了结您了。”


    话既挑明，一人一鸟当即缠斗在一处，每招每式都欲置对方于死地。


    常栩与韩尚同心知这是元靖的私人恩怨，他们插不上手，便全力应对罗凃带来的道士。


    奇怪的是，这些道士似乎并未如他们般受风雪影响，本该修为远逊于二人，此刻竟也能伤到他们。


    元靖也察觉异样，皱眉问道：“你能抵御此地的乱流？”


    “当年陛下被困昆山，是我带人在此雪山中苦苦寻觅您的踪迹。”罗凃用手中的剑斩断落下的羽毛，幽幽道，“我守在此地一个月，甚至习惯了昆山的风霜与阵法，只为救您脱困。”


    “可当我终于来到山巅，却见您牵着另一个男子走出来。您还记得当时对我说了什么吗？您说，来得这么晚，真是没用。’”


    元靖显然早已忘却此事，面露不解。


    罗凃对此并不意外。


    “陛下，您这般无情之人，若一直无情下去，或许我还会继续追随您。可自从得了姬云杳，您就变了，变成了沉溺情爱的庸碌之辈。那样的您，不如死了干净。”


    话音未落，罗凃攻势更疾更狠，带着再也无法掩饰的嫉恨与怨毒。


    元靖终究只是一缕神识，附于在王乌身体上，又受昆山压制，渐渐落于下风。


    眼看罗凃即将得手，常栩忽地想起大婚之时，邓长山曾提及，说宣凌作为姬氏族人“印信俱全”——


    这类信物，或许不止用于证明身份。


    常栩运功将缠斗的道士震开数丈，趁隙让韩尚同放下宣凌。


    二人在他袖中一番寻找，果然摸到一枚刻有“景”字的金玉令牌。


    就在常栩握住令牌的刹那，其上沾染的血迹竟融入其中，迸发出一道强光，将常栩与宣凌笼罩其中。


    是传送阵法！


    事不宜迟，常栩立即朝元靖高喊：“快回来！”


    然而元靖重返人世，首要便是寻罗凃复仇，此刻仇人就在眼前，哪有临阵脱逃的道理？


    她毫无退意，俨然是奔着同归于尽而去。


    “你不想了解姬云杳了吗！”常栩立刻换了说辞，“再不过来，就没机会了！”


    此话果然奏效，元靖动作一滞，终于放弃缠斗，飞回常栩身边。


    下一刻，光柱裹挟着三人一鸟，瞬间消失于茫茫雪地。


    罗凃紧跟其后，却已寻不到丝毫踪迹。


    他心知几人已入昆山，只能不甘地顿足，怨毒地望向天际那海市蜃楼般的昆山之巅。


    那个地方，仿佛总与他作对。


    当年让姬云杳救走了元靖，将她从他身边夺走。如今，又一次……


    罗凃握紧了拳头。


    他的身后，随行而来的道士已尽数被常栩与韩尚同诛杀，尸身半掩于积雪之中，露出零散的头和手脚。


    罗凃只淡漠地扫了一眼，缓缓走下山。


    过了一会儿，不知想到什么，他的脸上浮现一抹诡谲笑意，喃喃道：“元靖，我等你出来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