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你别去了！”林芷漪忙想拦住黛玉，不曾想平日里看起来柔柔弱弱的，这会子也跟着湘云一块儿胡闹去了，走得溜快。看这架势，好像要替她打抱不平似的。


    林芷漪是晓得黛玉那张嘴的，难保不会说些酸言酸语刻薄谁。


    她自己本就对沈珣是什么态度无所谓，沈珣被谁刻薄了她更无所谓。可今日半个京城的贵妇闺秀都来了，万一让别人因此而觉得黛玉是个刻薄不好相与的性子，那就不好了。于是便也急忙去追前头那两人。


    王英鸾还坐在原地，刚刚还热热闹闹几乎要掐起来的院子，呼啦一下人都走空了。不由哑然失笑，同凤姐道：“到底是些小姑娘，鲜少出门、更少见人。不过是个有些模样的公子，就值得挤破头去看去了？”


    凤姐一扬眉，笑道：“嗯，那是你要嫁了、我老了，若是年轻个十岁，你以为我不想看？自古嫦娥爱少年嘛！”


    “瞧你说的，姐夫当年可是出了名的风流倜傥、一表人才。”


    “倜傥嘛，是没了，就剩‘风流’了！”


    王英鸾大笑，一扯过凤姐的手，“坐下！我们喝我们的酒！这酒是桂花酿的吗？好香呢！”


    一缕清风透过墙上镂花将香气吹向草地林间。


    “卫若兰，连中贯耳！”


    “冯紫麟，倚杆！”


    “最后一轮，冯紫麟胜！”


    观看的少年们发出一阵欢笑惊呼，也有遗憾声。穿红底玄色窄袖锦袍的少年得意洋洋地晃了晃高马尾，大步流星走向坐席。


    “这是谁呀？”


    “你不认得他？他是冯将军家的公子，就是刚刚投壶赢了的。”


    “小冯将军不是叫冯紫英吗？”


    “啧！那是冯家大公子冯曦！这是二公子冯昭，字紫麟。如今在金吾卫当差。”


    “是金吾卫呀！”


    这三个字引起了一阵不小的嬉笑躁动。


    各人皆知晓，凡京中高官、皇亲国戚，都爱把儿子送进金吾卫。却也不是人人都能进，挑相貌身材、挑武功，不然丢了皇家脸面。


    那冯紫麟坐下前，忽然抬头看向花圃后头的假山、长廊和望云亭，冲着那边笑嘻嘻地举起手臂挥了挥。


    “呀！他看见我们了！”


    “真是羞死人了！”


    “你别挤我！我就知道这里根本藏不了人。”


    黛玉向身旁白了一眼，淡淡撇了撇嘴角。


    忽见湘云目不转睛，看着不远处，心道：坏事了，湘云莫不是看上了冯紫麟？


    黛玉轻轻拍了下湘云的胳膊，“你看什么呢？”


    湘云这才回过神来，竟是红了脸，结结巴巴辩解道：“没没什么。”猛然清醒过来，“哎？你们不是说来看沈珣么？到底哪个是沈珣呀？哪有你们说得那么神仙长相？”


    话音一落，十几张芙蓉面齐刷刷侧过来或憎恶、或不屑地瞪着她。


    黛玉忙拉过湘云，低声耳语道：“少说两句。”


    湘云也被刚才的眼神吓怕了，不由狡黠地吐了下舌头，躲在黛玉身边闭上了嘴。


    高处风大，尽管天晴，北风却不会怜香惜玉，直吹得佳人们瑟瑟发抖。


    不一会儿，已经有人忍不住了，“沈公子今日到底来没来呀？”


    “你不信呀？要走你走，我可不走！”


    “见着了又能怎么样？难道说要沾点书香气回家考状元不成？”


    有几人已经开始打退堂鼓了。


    黛玉在心中憋着笑，却也忍不住咳嗽两声。


    湘云关切道：“林姐姐，这里风大，要不咱们回去吧！”


    “不急，再看看。”


    “你们俩都跟我回去。”


    黛玉和湘云闻声，向后一看，林芷漪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跟了过来，拉着她们两个的手就要走。


    黛玉小声道：“漪姐姐不急，难道你不想看看？”


    林芷漪：“不想看！回头你伤风了，你外祖母该心疼了。还有你湘云，病了可就出不来了啊！”


    湘云倒是犹豫了，心里却还是依依不舍想看会儿热闹。一下不知从什么地方又挤过来几个姑娘和婢女，把刚刚过来的入口堵得死死的。


    二人皆怔住了，湘云瞠目结舌：“这么多人来看沈珣？”黛玉却轻声一笑，“这下你们想走都走不成了。”


    林芷漪忍俊不禁，轻轻揪了下黛玉垂在右侧肩头的辫子，“以后谁说你多愁善感爱哭，我可要揭你老底了！”


    黛玉不服气，浅浅一笑，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指了指能看见的不远处。


    草地上，冯紫麟叉腰环顾四周，似乎在和身边的公子说着什么。不一会儿，又有三五个书生模样的公子从西南方向过来，他赶忙大声呼唤：“沈珣！石安！我在这儿！”


    本来要散的几个女子，一听呼唤，赶忙又凑到了一堆。你挤我，我推你，也顾不上体面了，纷纷朝那边张望。


    几人之中，沈珣走在最后头，却仍叫人一眼看见。他随了江南出生的娘亲，清俊如玉，笑意儒雅缱绻，身形秀颀如竹。其实这里的几个公子皆是青年才俊，锦衣华服、风度翩翩，可沈珣一笑，就叫人挪不开眼了。


    风从回廊墙壁上的镂空穿过，在林芷漪的耳边呼呼作响，情感和理智在脑子里打转。有那么一瞬间，情感占了上风，心里有个声音告诉自己：这么一个翩翩家公子，又有婚约在先，或许她可以努力一把，将婚约做成，顺水推舟嫁给沈珣，也不吃亏！


    “我听说沈珣定过娃娃亲，不过是个乡野破落户。也不知他会不会娶。”


    “你从哪儿听来的？假的吧！”


    “真的！”


    “就算是真的，我打量他也不大想娶了。以前也就罢了，如今考中解元，明年春闱中进士还有什么悬念？说不定还是一甲前三！谁不为自己的仕途着想？便是尚公主都尚得！”


    “是啊！我要是那定亲家的女子，早就自惭形秽，自行退婚了。”


    湘云对着那几人道：“哎，刚刚你们还说堂会想听铡美案，唾弃了陈世美足有一盏茶！现在陈世美换成沈世美，怎么就改口了？”


    几人被湘云一噎，自知理亏，悻悻然闭了嘴。


    湘云和黛玉全都悄悄看了看林芷漪，见她神色并无变化，不免有些后悔拉她来看热闹。


    沈珣不明就里，只觉得看见冯紫麟就头大，也不知道他今日哪根筋又搭错了。“你是觉得我不认得你？还是眼盲了瞧不见你？”


    冯紫麟神秘笑笑，“自然是怕躲在各处的姑娘小姐们瞧不见你、认不得你。”


    沈珣一怔，旋即顺着冯紫麟的目光向假山上方的走廊看去。只见斜坡之上松树林立，山石嶙峋，苍翠之中似乎是有五彩衣袂若隐若现。不由蹙起了眉，背过脸去。“成何体统！”


    冯紫麟不高兴了，“哎，你这个臭石头老古板，怎么能这么说人家姑娘呢？好歹也是对你的一片心意。”


    “我说的是你。”沈珣没好气道，“她们只是一时好奇，你却大声嚷嚷引她们过来。你安的是一颗坏心。”


    “我……”冯紫麟一时语塞，想说什么欲言又止，一挥手道：“好！我可听说贾家人也来了，林如海家那个姓林的丫头也来了，我猜，她堂姐肯定也来了。她对你一直爱搭不理，你说娶她吧，她不放心；你不娶她吧，她无所谓。正好让她亲眼看看，你沈珣在京城是多么受姑娘青睐！”


    沈珣冷下脸来，“你可莫要出甚馊主意、坏心思！”


    “沈公子！”


    二人说话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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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娇小的樱草色身影不知何时出现在了沈珣跟前，红着脸，手心捧着一枚精致的荷包，“我是光禄寺少卿……”


    沈珣作揖，直接打断：“多谢姑娘美意，沈珣无功不受禄。”


    娇花一样的脸颊登时羞得更红了，冯紫麟赶忙解释：“这个，他……已有婚配，姑娘请回。”


    那女子又难过又羞，垂着头将荷包直接丢到沈珣手里，落荒而逃。


    站在高处的一群人，压根听不清底下说些什么，只知道有人不讲武德，直接冲了下去，还将个荷包亲自送到了沈珣手里。


    有了第一个的大胆，就有第二个、第三个，不一会儿的功夫，约有七八个小姑娘从躲藏的各个地方钻出来，将荷包、挂件争先恐后地送过去。


    有没有给到沈珣、看清沈珣长什么样子已经不重要了。


    有些还没来得及下去的人，索性将荷包朝下面丢了过去。


    沈珣不停地推辞作揖，冯紫麟不停地接和捡以及解释。


    “哎呦！谁把石头丢下来了！”冯紫麟捂着腿，发现他和沈珣分别被人丢了一块带着泥的石头块。


    再向上面张望，哪里还看得见人影？


    “谁家调皮孩子？也不看看好！别让我逮到！”冯紫麟气恼地道，接着看看手中的一堆荷包、玉佩，爽朗大笑，“沈珣！下回你出门坐个马车，我给你赶马车。到时候从朱雀大街前过，我就鸣锣喊‘沈珣来了’！保管一路上收一路瓜果！”


    保宁侯世子陈轩哈哈大笑，过来拍了拍沈珣的肩膀，“石安，我看你改名叫卫玠、潘安得了。”


    沈珣无奈笑笑，掸了掸身上的泥土。


    陈轩一看，月白的锦袍沾上了泥土和碎石渣滓，还是在衣领附近，“呦，衣裳脏了。不过瑕不掩瑜，看你这脸，脏了也比我们白！”


    沈珣当真哭笑不得，“廷宇兄，怎么连你也打趣我？可否借处地方换身衣裳？”


    “啊自然自然！跟我走！”


    沈珣想起手中这些东西，“还有一事相求，借我笔墨一用。”


    陈轩不明白他要做什么，却也一口应承下来，“都好说！”


    沈珣皱着眉，又掸了掸泥土，嘱咐冯紫麟将地上的荷包都捡起来，跟上陈轩离开了院子。


    假山后躲着的黛玉和湘云，这才悄悄露头。


    湘云扶着心口，“吓死我了，林姐姐，你胆子何时这般大了？我真怕那个人冲上来抓我们。”


    黛玉若无其事道：“怕什么？他哪只眼睛瞧见是我们做的了？”


    “幸而我砸中的是冯紫麟的腿，要是砸到脑袋，真不敢想！回去一定会被婶母关祠堂！”


    黛玉眨了眨眼，“我扔的是沈珣，谁让你给冯紫麟丢石头？”


    湘云也眨巴眨巴眼，“我又不会投壶，当然扔不准。嘻嘻，你倒是扔了沈珣一脖子泥！”


    黛玉疑惑，“我只往他脚边丢了个石头，没扔泥块啊！”


    “那是谁扔的？”


    “咦，漪姐姐呢？”


    湘云不解，黛玉却已经知道是谁干的了，抿嘴一笑，飘飘然从小路走去，追上林芷漪。


    “漪姐姐！”黛玉只觉心中痛快，但到林芷漪跟前时，却又心虚起来，怕她只是面上云淡风轻，委屈地抿了抿唇，“沈家就是个嫌贫爱富的，我看那沈珣也不是个好人！你别嫁了，跟我回姑苏，赶明儿一道上山做姑子去！你……你可千万不要对他动心，明儿我就写信给爹爹，找人参他去！以后只要他做官儿，我就让爹爹参他！”


    听着小小姑娘的正义宣言，林芷漪的心头如同滚过热流般熨帖，她拿出绢子，擦了擦黛玉的小脸，“瞧你，风大吹得发鬓都有些乱了。你那么怕冷，那边风大你还傻站着那么久，快去随我喝杯热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