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那个门儿就是十八号院子，里面大大小小住了七户人家，还有一间空着的正房。”


    赵建平拎着大大的包袱，一路健步如飞，时不时还和路过的人打个招呼。


    苏白容能够感觉得到旁人看过来的打量目光，也有人面露嫌弃。


    苏大复身上衣裳八成新，没有补丁，就是折腾了一天皱皱巴巴的。


    相比之下，苏白容面黄肌瘦，头发也黄，身上衣裳是补丁压补丁……那些人嫌弃的多半是她。


    她说不在意是假的，心里羞愤欲死，也不能真去死吧？


    好死不如赖活着呢。


    几人刚到院子大门口，就看见里面一群人全部都伸长了脖子朝着后院看，有两个妇人还把洗衣裳的盆端到了入后院的那个门口，手在搓，眼睛已经飞走了。


    赵建平进门，所有人都望了过来，然后就将目光落到了门口苏白容祖孙俩身上。


    “建平，这两位是……”


    “哎呦！”一声惨叫传来，紧接着是一个中年男人上蹿下跳，后面的女人拿着擀面杖撵鸡似的，追了几下打不到人，把擀面杖丢了过去。


    中年男人从后院奔出门来，一路还往邻居们的后面躲。


    “媳妇，不要打了，我错了……”


    因为他闪躲，擀面杖又不认人，打到了其中一个五十岁左右的妇人，妇人将擀面杖捡起，朝着那男人身上丢。


    “苏明华，拿老娘当挡箭牌，你想死是不是？”


    没有多生气，更像是在开玩笑。


    苏明华几步就窜到了一进院，抬眼看到门口一个小叫花，他心下纳罕，目光一转，看到旁边的老头，顿时惊了：“五叔？是我五叔不？”


    苏大复这时候才真真正正松了口气，伸手一拉苏白容：“这是你闺女，在村里实在没活路，我带她投奔你来了。”


    苏明华一愣，这才重新打量小叫花，院子里的众人又望了过来，有一个气势汹汹拿着扫帚的女人走到了一进和二进的门口，听到这话，顿时皱起眉。


    “明华，先让客人进屋吧。”


    说话的妇人拿着扫帚，膀大腰圆，鼻子旁边长了一个痦子，头发盘着，穿了一件花衬衣，一条青色裤子，脚上是花布鞋。


    这一身打扮，在院子里灰扑扑的众人里格外亮眼，相比她的年纪，这身衣裳过分年轻了些。


    苏白容在众人好奇的目光中入了后院，不管是前院还是后院，各个房子外都搭了窝棚，大人多，孩子也多。乍一看，乌泱泱的一片人。


    屋子不大，靠墙摆着一张桌，旁边是两把椅子，边上还有许多木头的凳子，然后是斗柜，除此之外再没有其他的东西，左右两边都有门，这会儿门关着。


    随着几人进屋，跟进来了三个半大孩子。


    “五叔，你们怎么来的？来前也不打个招呼，我这……”


    恰在这时，妇人给倒了一碗热水：“叔喝茶。”


    苏大复急忙双手接过：“太客气了，你是明华媳妇吧？”


    苏明华长相不错，穿一身白衬衣，人到中年了也斯斯文文，接话道：“叔，她叫慧娟。”


    慧娟没有答话，又给苏白容也倒了碗水，还打量了她一眼，明显心里有气，不将水递给苏白容，反而往她面前的桌子上狠狠一放，大半碗水瞬间溅出来了一半儿。


    “苏明华，现在的粮食有多要紧不用我多说，咱们家可招待不起客人。一会儿你就让他们走。”


    声音不大，语气特别冷，不容人商量。


    说完，她挎上一个军绿包，抬步就走，临了，还把那几个半大孩子也叫走了。


    屋中很快就只剩下了三人，苏明华看着她背影离去，哎哎哎喊了好几次，慧娟也没回头。他一脸的尴尬：“叔，你也看到了，屋子就这么大一点，我们家那点儿粮油，自己都不够吃，天天都勒紧了裤腰带才勉强过日子，你把大丫送来，这不是给我裹乱吗？”


    苏大复被侄媳妇甩脸子，大老远来连顿饭都不留，心里也挺尴尬。


    苏白容直言：“我在村里活不下去了，苏文玉把我往死里砸，看我没死，还要我嫁给她那瘫子未婚夫……”


    苏明华眉头紧皱。


    苏大复自觉是外人，往常他和二哥一家合不来，平时尽量不来往。可到了这里，人生地不熟的，他跑这一趟就是为了给这丫头求一条坦途，忍不住帮腔：“真的，你娘那个脾气，想来你自己应该清楚，本来就拿女娃当草。其他孩子好歹有爹娘护着，大丫在家没爹又没娘，只有受欺负的份。前头能读书，都是天不亮就要去打两趟柴，晚上回来还要洗衣喂鸡，好好干活也要被你娘骂。”


    苏白容看苏明华满脸的不耐烦，接话道：“我不怕苦也不怕累，但是，让我嫁给一个瘫子，我真受不了。这门婚事有五爷爷帮忙，暂时退掉了，但是我不可能不嫁人……”


    苏明华脸色难看：“我回信了，也给你寄了点钱，他们不会让你嫁给瘫子，回头会给你好生说一门婚事。”


    苏大复一愣：“哪天回的信？”


    “昨天回的。”苏明华小声道，“我给装了两块钱，刚才慧娟发脾气，就是发现钱少了，账对不上。”


    苏大复紧绷的神情放松下来：“你小子这才对嘛，生了就要养。”


    苏白容心中一动，看便宜爹方才那无赖模样，慧娟拿擀面杖砸他，好像也没有到火冒三丈的地步，他对不上账应该不是第一回。


    “你以前往家寄过钱吗？”


    苏明华点头：“每月一块，有时候几个月凑在一起寄。”


    苏白容扭头看向苏大复。


    苏大复抹了一把脸：“你爹真不是个东西。”


    本来是想骂嫂子的，可嫂子轮不着他来骂，只能骂二哥了。


    “从小到大，我没看过钱。”苏白容胸腔里堵得厉害，心头怨气难解，“他们都说你和妈不管我，我是赔钱货，家里给我一碗饭，还愿意让我读书，我必须要拼命干活来报答。我和姑一起上学，中午那顿饭，姑是拿粮票去买，我都是饿着，晚上回家了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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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能吃饭，还不一定每天都有我的饭。”


    苏明华眉头紧皱，看向了自家叔叔。


    苏大复知道他是在向自己求证此事的真假，换句话说，他怀疑孩子在撒谎。


    祖孙两人这一路虽说还算顺利，但抖得骨头都差点散架了，很少出远门的人难得出门一趟，从出门那一刻起就提着一颗心。不，从昨天晚上，苏大复就没睡着，闭着眼睛猜测各种会遇到的意外。


    如果不是苏大丫真的太惨，苏大复又何必折腾这些？


    眼瞅着到了地方了，苏明华居然还要怀疑，他心头窝着一团火，这要是自己儿子，他非得发脾气不可。


    侄子和儿子还是不一样的，他压着火气，沉声道：“这丫头但凡能吃几顿饱饭，也不会瘦成这样。”


    苏明华深吸一口气，狠狠揉了两把脸：“回头我写信嘱咐他们好好对大丫。”


    苏白容有些着恼：“你的话要有用，看在你每月一块钱的份上，他们也不会那样虐待我。收了那么多钱还把我嫁给一个瘫子，我的头都被砸破了，一个人窝在柴房里吐，他们也不送我去卫生院，医生说我是重度脑震荡，能捡回一条命全靠运气……”她神情激愤，“我不回去！你要是不收留，反正都是死，我就死在这里，命是你给的，刚好还给你。”


    苏明华气得站了起来：“你这丫头，怎么说话呢？”


    苏白容别开脸，泪水滚滚而落，哭到抽泣不止。


    “别送我回去，爷奶只认钱，不嫁给吴家瘫子，也会把我卖给别人。苏文玉各种欺负我，还抢我的玉珠子，我临走都没敢问她要……他们动不动就打我，我身上的伤就没好过，也就是我撞了头，他们怕把我打死，这几天才没有再动手……村里人都不管别人的家事，明明是苏文玉的未婚夫，看人家瘫了，非要塞给我。侄女嫁给姑父你见过吗？这事要发生在别家，你怕是都笑掉大牙了吧？结果就是你爹娘能干得出来的事！”


    苏明华满脸痛苦的蹲地上：“方才你慧娟姨的话你也听见了，她不会收留你！家里总共三间房，都是陈家祖上传下来的，我都是借住，除了仨孩子，还有她爸妈和一个姨住，这屋子挤得满满当当，根本没有你的地儿。我就是想让她收留你住下，也张不开那嘴。”


    苏明华哑然，看向苏白容：“丫头，要不回去？”


    住的地儿都没有，粮食也不够吃，不回能怎么办？


    苏白容心知，厚着脸皮赖在这里，多半也要被针对嫌弃。如果陈家的人再狠些，她的处境不比在苏家好。


    “我妈呢？”


    苏明华眉心一松：“她嫁得好，应该有余力照顾你。一会儿我带你找她去！”


    苏白容瞬间就察觉到了不对。


    村里的人都说大丫娘狠心，丢下女儿这么多年不闻不问，但苏明华这模样，对方好像不是那么狠心的人。


    “你觉得我妈会管我吗？”


    苏明华沉默：“她愿意管，但……她再嫁了。她家不止她一个人，也不是她做主，你懂我意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