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白容当然懂。


    就像是苏明华，说是自己有工作，其实连一顿饭的主都做不了。


    亲女儿和叔叔来了，都不能留饭。


    “趁着天还没黑，我先送你们过去。”苏明华起身，“五叔，对不住，这……你们这提前没打招呼，实在招待不周。”


    苏大复折腾了一天，浑身疲惫不堪，听到这话叹了口气，起身后拍了拍苏明华的肩膀：“你也不容易。”


    短短五个字，让苏明华差点哭出来。


    几人出门，没什么好收拾的，祖孙俩带来的包袱又得带着走，苏大复其实挺饿的了，自从遇上了赵建平，他中午到现在都没吃东西。


    不是不舍得请赵建平吃个馍，而是他出门带的馍很差，里面连糠皮都有。


    苏大复刚才一直盼着到了侄子家里吃饭，望梅止渴才熬了过来。


    期待太高，说不失落是假的。


    眼看侄子起身，真的要送他们离开，苏大复心下默默叹口气，他实在饿得不行了，暗自决定出门后就啃馍。


    实话说，苏大复心里很是窝火。他这一趟纯属帮忙，不光得不到半分好处，还得往里头搭不少。他也不指望侄子感谢自己，可连顿饭都吃不上……忒不懂待客之道。乡下人都干不出这种事。


    三人往外走，大杂院里众人看似各有各的事忙，实则都在悄悄往这边观望，看几人要走，有大娘好奇问：“天都黑了，这是要去哪儿？”


    苏明华含含糊糊答应了两声，逃也似的出了十八号院子，胡同里不少人来来往往，时不时就有自行车路过。


    路过十六号院子时，苏明华嘱咐：“五叔，你在这里等我一会儿。”


    他飞快窜入了院中，一路上还有不少人跟他打招呼。看得出来，他平时没少往这边跑。


    几分钟后，苏明华去而复返，神情间轻松了不少，道：“五叔，饿了吧？我请你们去国营饭店吃点。”


    苏大复吓一跳，连连摆手：“别别别，太糟蹋了。”


    “糟蹋什么？赚钱就是花的。”苏明华一副很大气的模样，“走！你们难得来一趟，我总要让你们吃顿好饭。”


    苏大复心知自己误会了侄子，侄子在家兴许做不了主，但还算有乡性，并没有不认他们这些乡下穷亲戚，笑道：“你小子，在城里混得不错嘛。”


    苏明华苦笑：“勉强度日。”


    但怎么都要比在乡下好，不然，他早回去了。


    慧娟不喜欢苏家人，每次看他往苏家拿钱都要发脾气，但对他还是很不错的。


    国营饭店里，还没进门就听到里面的服务员在嚷嚷：“你要没想好，站边上去想，后头好多人呢，杵这里磨磨蹭蹭，你不吃，别人还吃呢。排队排队啊！”


    服务员嗓门很大，语气也不好。


    其他人似乎见怪不怪。


    苏明华先看了一点写着今日供应的黑板，让苏白容二人坐桌上等着，他一个人去点菜。


    点完菜回来，苏明华笑道：“吃臊子面，也省得点菜了。”他压低声音，“这家饭店的面条劲道，炒菜的厨子手艺一般，还不如我呢。”


    苏大复觉得他在吹牛，不过，有面吃也很好了。


    吃面的间歇，苏白容吃得慢，苏明华这里不肯收留她，她还得想法子留在城里。


    “爸，我妈这些年过得好吗？”


    到了城里，就不好喊爹娘了，旁人会觉得土气。


    苏明华正在埋头苦吃，听到这话，感觉面条都没那么好吃了：“好。”


    苏白容急切问：“你觉得我留在她那儿的可能大吗？”


    “不知道。”苏明华猛吸了一口面，还呼噜了一声，又冲苏大复道：“叔，吃面就得有声音才香。来，来两盘蒜。”


    苏白容眉心紧皱：“爸，我不能回去！你也好，我妈也好，总得有个人收留……都不管我，我就嘎巴一下死这里，刚好也让你们两边的工作单位看看，你们各自成家以后就不管前头的女儿，到时单位领导……”


    苏明华吓一跳，瞪了一眼闺女：“有面吃还堵不住你的嘴？”他真的有些生气了，“别动不动死啊活的，多大点儿事。就是回乡下，也不至于真就活不下去，你老子我还不是在那儿长大的？”


    “你有你的亲爹妈照顾，我呢？你知道我这些年是怎么过的吗？”苏白容愤然指着自己头上的伤，“我差点死了，就是想见你们才强撑到现在。”


    乍一听，还挺励志。


    周围都是人，苏白容声音不太大，可还是有左右的邻居看过来。苏明华呵斥：“你小声点儿，好好说话。”


    “是你先不好好说话的，拿我当小孩子糊弄。”苏白容低头吃面，饿了一天，她肚子早就开始抗议了，是面太烫了才说几句。


    苏明华喝了一口汤：“我又没有不管你，这些年平均每个月都有寄一块钱。”


    苏白容不依：“你就是寄一百块，我也没有看见半分钱。你信不信我把这话告诉爷奶，他们会说那是你孝敬给他们的钱，而不是你养闺女的花销。”


    苏明华卡了壳。还别说，这真是他爹娘能干得出来的事。


    苏白容就是要胡搅蛮缠，否则，苏明华几下就会把她搓回乡下去。费尽心力走到了这一步，她不想前功尽弃。


    苏大复从头到尾没吭声。


    这面应该不便宜，大海碗装的面条上面还有肉炒的哨子，三人吃得肚子溜圆，尤其是苏白容，来了这些天，就只悄悄煮了两顿玉米面吃，第一回吃了顿饱饭。这也让她更加坚定了要留在城里的决心。


    “你妈住纺织厂的筒子楼。”苏明华一边走一边解释，“筒子楼外有人守门，外人进去，都要登记。”


    其实守门也没那么严，毕竟下班时间那么多人进进出出，筒子楼里不光是工人，还有工人的家属，守门的也不可能每个人都认识。


    但是这乡下来的祖孙穿的衣裳样式和城里人的大不一样，两人又浑身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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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闺女还面黄肌瘦，进纺织厂，多半要被盘问。


    三人进了纺织厂大门，苏明华伸手一指不远处的筒子楼：“我不知道你妈住哪里，我的身份也不适合与她见面，容易惹人误会，对她对我都不好。你自己过去打听吧。”


    苏白容又不是真的乡下丫头，倒也不怕张嘴问路，看着来来往往的人，心里在挑问话的对象，口中问：“我妈叫什么名儿？”


    此话一出，父女俩都挺尴尬。


    苏白容没打听，苏大丫记忆里也没有，因为整个老苏家上上下下都说是她妈狠心，为了狠心连亲闺女都不要。她从小到大吃那么多苦，对于亲妈没有半分濡慕，心里其实还有点怨气。


    这一次进城，她从苏大复话里话外已经得知，想要留在城里多半得靠亲爹，亲妈估计靠不住……那些年连封信都没有，怎么能指望得上？


    苏白容来前就没想过投奔亲妈。


    甚至苏大复送她来这一趟的花销，她都指望苏明华来出。


    苏明华则是尴尬于家里爹娘的胡说八道，他知道亲娘的脾气，猜都猜得到他们会编排些什么难听话。


    “你妈叫张红书。”


    到底是自己亲生的闺女，又吃了这么多苦，苏明华自己照顾不了女儿，也还是希望女儿能够留在城里，想了想又补充道：“你奶那张嘴，苏家的儿媳妇里就没有一个好人，你妈其实挺好的，当年想带你走，他们不让。”


    苏白容讶然：“真的？”


    对上女儿期待的眼，苏明华就觉得自己真不是个东西，他轻咳了一声，“是真的。你妈嫁得不错，她男人是副厂长的亲戚，你好好跟她聊，她应该能安排好你。”


    这倒是意外之喜。


    苏大复惊讶，喜道：“纺织厂这么大，那她能不能给大丫安排一份工作？”


    苏明华害怕这二人期待太高，失望了再闹事，忙道：“没戏，最少也要初中毕业。”


    苏白容强调：“我就是初中毕业。”


    这一回，轮到苏明华惊讶了：“啊？那你爷奶对你……”还不错嘛。


    苏白容不想多解释，她已看好了其中一位胖乎乎眉目慈祥的老太太，几步上前：“大娘，您慢一步，我想跟您打听点事。”


    老人家头发花白，穿一身蓝色衣裤，身上干干净净，回头看见苏白容，上下打量一番：“小姑娘，什么事？”


    苏白容挑她，是因为看到这老人家刚才跟两个身上脏兮兮的工人说话，眉目间不见嫌弃之色。


    “大娘知道张红书吗？”


    “知道啊！你找她？”老人家伸手一指，“就在前面筒子楼，我带你去。”


    苏白容绽开一抹大大的笑容：“大娘，您真是个好人。”


    “你是村里来的？”老人家笑眯眯的，“张红书是我儿媳妇，你是她什么人？”


    苏白容迈出去的脚步生生顿住。


    不远处的苏明华和苏大复也吓了一跳，忍不住面面相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