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能这么巧？


    只差临门一脚就能见到亲妈，苏白容不可能退缩，她勉强笑了笑：“大娘，她下班了吗？我这有点急事。”


    大娘深深瞅她一眼：“那快点吧。”


    老太太健步如飞，带着苏白容入了楼道。


    楼道里许多人做饭，中间还挂了衣裳，走路都得请站在门口炒菜的人侧身让一让。


    苏白容见过六七十年代筒子楼里的照片，但亲眼看见，还是觉得蔽塞，烟火气倒是十足。


    好在老太太没往里走，就进了左边第一间房：“红书，有人找。”


    “谁呀？”张红书正在擦桌，下意识扭头，看见苏白容后愣了一下，随即眼圈就红了。


    “宝儿？”


    她奔到门口，一把拉住苏白容的手：“是宝儿不？”


    说“谁呀”是标准普通话，一开口喊宝儿，就带了一点小湾村那边的口音，土里土气。


    苏白容眼圈也红了。


    “你怎么来的？”张红书往外看，“谁带你来的？”


    老太太坐在椅子上，慢悠悠道：“外头还有个年纪大的乡下老头，估计是他送来的。”


    张红书听完，想问是不是女儿的爷爷，抬头看见女儿头上的纱布：“这是怎么回事？”


    “苏文玉砸的。”苏白容知道，张红书应该知道小姑子的存在。


    张红书眉头一皱：“这么霸道？”


    “还有更霸道的呢。”苏白容没继续往下说，“那个……乡下活不下去了，我来投奔你。”


    张红书面露难色，看了一眼旁边的婆婆，拉着苏白容起身：“走，我们出去说。”


    见状，苏白容心里一沉。


    孔慧娟再不高兴，好歹还给他们留了一个说话的地儿，到了这里，谈话都不能在家里，想要住下，痴人说梦！


    苏白容目光环顾一圈。


    筒子楼里的房子都不大，这间大概有三四十个平方，隔出了客厅和两个卧室，每间屋子都又小又紧凑。而且，小客厅都支了一张床。


    往外走时，苏白容脑子里飞速闪过各种念头。


    跟爹还是跟妈都难，还要留城里，估计得自己租房住。


    可她没有城里的户口！


    哪怕想法子租到了房子，也可能会被邻居举报，成了盲流，还是会被遣送回去。


    最好是找份工作，把户口和粮油关系都解决了。


    出了筒子楼，苏白容小声问：“纺织厂招人吗？”


    张红书叹气：“纺织厂的家属子弟没有工作的都要下乡，安排家属都艰难，一个萝卜一个坑儿，外人不可能进。”


    苏白容站在空旷处，小声把苏大丫从小到大的经历和处境说了一遍，边上张红书哭得泣不成声，时不时骂一句“畜生不如”，“他们怎么能这样？”，“太过分了”，之类的话。


    “我有往苏家寄钱。”张红书咬牙切齿地强调，“每年二十，我是一年邮一回，前些年我一个月工资都没有二十。”


    苏白容恍然，正因为有了张红书的二十，苏明华每年的十二，所以苏大丫才能读到初中毕业。


    小学一年几角到一块多，初中得三块左右，苏大丫从小就立志读书进城找爸妈，哪怕苏家人各种压榨她，愿意给她报名，她就很感激了。


    因此，她干活很少偷懒。


    村里人赚钱很难，鸡蛋三四分一个，能卖四分的，都是特别大的那种。


    苏白容摊手：“事实是，这些钱我一分没见着，他们把我当牛马使唤，还要让我嫁瘫子。”


    张红书听到这话，又哭了一场：“他们怎么能这么不是东西？我要带你走，他们不让，让我拿钱回家养你，我一年给那么多钱，他们保证了会养好你，我在城里饭都吃不上了都还记得把这钱留出来寄回去，他们……”


    苏白容强调：“五爷爷带我来的，他干了十来年的村长，来之前就跟我说，找你可能不行，得找我爸。他说你一走就没有音讯，连封信都没有。你寄钱回去的事，村里没有一个人知道。”


    张红书深吸一口气：“肯定是苏家人跟邮局那边打了招呼，让汇款单不往村里拿，他们自己按时去领，自然就没人知道。”说到这里，她恨得咬牙切齿，“全家上下都是畜生，没有一个好东西。”


    话音未落，抬眼看到了不远处墙角的苏明华，气得啐了一口。


    苏白容不想管他们长辈之间的恩怨，也是完全顾不上，她自己都还没着落呢。


    “妈，我不能回去。没有瘫子，他们会给我安排傻子，那一家子就没把我当人，我听说那些大山里还有几兄弟娶一个媳妇的，只为传宗接代，不拿女人当人看……我读过书，过不了那样的日子。你让我回去任由苏家安排，我还不如死了！”


    张红书面露为难：“你李叔是个好人，我汇款的事一开始瞒着他，但这么多年了，不可能不露破绽，他一直没有拆穿过。”她擦了擦眼泪，“可是家里挤不下，刚刚你也看到了，那么点地方，住了我们家六口人。你哥和你弟弟妹妹还是睡上下铺。”


    苏白容：“……”


    就是说，都安排不了她？


    张红书想了想，提议道：“我给你舅写一封信，让他收留你，赶紧给你介绍一门好亲。”


    “我都长这么大了，苏家只差临门一脚就能拿到一笔彩礼，你觉得他们会不去找舅舅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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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白容提醒，“我初中毕业，能卖个好价钱。苏家死要钱，又不拿我当人，不会错过这个赚钱的机会。”


    而且，张家人就一定好？


    不见得！


    那所谓的舅舅这么多年都没来看过外甥女……不来张家，完全可以在上下学的路上堵人啊。


    别说给苏大丫钱，这个是给个鸡蛋，给个馍馍也好啊。结果，大丫印象中就没有这门亲戚，压根没有来往过。


    张红书听到女儿强调了几次初中毕业，忽然认真打量起面前的小丫头。当年她像女儿这个年纪时，完全不知道为自己以后打算。


    不然，也不会稀里糊涂嫁给苏明华吃了几年的苦头。


    张红书现在想起来在苏家那几年的日子，还觉得格外窒息。女儿不想回去也情有可原。


    她可知道，老太婆重男轻女，当年知道她生的是个闺女，那脸拉得比马脸还长，天天在院子里指桑骂槐。偏偏老太婆又对自己的女儿好，俩孩子相差一岁，境遇天差地别。


    当年她离开苏家时，离婚在十里八乡都是一见很稀奇的事，但她还是顶着被众人指指点点的压力走了。


    再不走，她怕自己会死在苏家。


    别说她一个外人，就是苏明华都受不了他亲娘。


    张红书在苏家受过苦受过罪，又拼上性命豁出去众叛亲离才逃离……她为何嫁到城里？就是因为当年娘家不肯收留她，还撂下话，离了婚就去死，总之别回张家。


    但她还是义无反顾的离开了苏家。


    哪怕就是死，她也要死在外头。


    此时的她特别能共情女儿。


    “工作是别想了，厂里招人都招的是单位领导的亲戚，除非有钱，三百起，才有可能找到临时工，临时工随时可能被辞退。想要正式工，七八百都不一定能行，还得有关系，不然拿着钱都没地方买。而且，这些事不能拿到明面上来说，你听了就好，别到处去问。”


    张红书看女儿，用商量的语气道：“你爸如果帮不上你，我这边只能把你送回大湾村你舅舅家里。”


    苏白容咬咬牙：“找不着工作，能结婚吗？”


    “结婚要十八岁，差一天都不行。”张红书默算了算，“你年纪不够。”


    “我改了的。”苏白容早有预料，现在的户口都是手写，她想着年纪大点做事从容些，倒没想到这时候用上了。


    闻言，张红书倒真的惊讶了，一个小丫头，能说服村长把她送到城里，还能先改了年纪。


    “你比我强。”张红书叹气，“但是也不成，多的是不乐意下乡的年轻人想找有工作的对象，而且城里人歧视乡下人，你想借着结婚留下，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