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媳俩对视一眼，高桂花低头喝糖水，张红书出声道：“如果能成，好歹你有了一个留在城里的机会。”


    反正苏白容乡下来的，搏一把兴许能留下，如果输了，最差就是回村里。


    高桂花点点头：“哪怕运气不好，接工作的好处轮不到你们，你们村里有知青，那就是他跟你一起回去，到了你家的地盘上，到时他们家都会对你客客气气。”


    苏白容垂下眼眸。


    她再一次清晰地认识到，一个乡下姑娘在城里相看会被人嫌弃到什么地步。


    不管是刘大柱也好，即将进来的人也罢，严格算起来都不是能稳定留城的人。


    刘大柱有工作，可只是个临时工……临时工想要转正，会很难很难，反而一点小错就可能会被辞退。


    临时工的粮油关系没转到单位，一辞退，就只能老实回村去。


    这时，门口又有人来了。


    苏白容抬眼，看见一个清俊后生进门。


    高桂花招手：“姜同志，这边。”


    姜胜利走过来坐下，只看了苏白容一眼，道：“大娘，今儿相看是我妈背着我定下的，苏同志是个好姑娘，但我这边有了合适的对象，实在对不住，让你们白跑一趟。”


    高桂花惊讶：“这样啊。喝水吗？”


    姜胜利摇头：“我不渴，那……我先走了。”


    他来了又走，前后不到一分钟，真的是凳子都没坐热。


    张红书脸色很难看：“姜家怎么办事的？”


    高桂花拍了拍她的手：“抬头不见低头见的，算了。姜家那么多孩子，做长辈的不知道孩子的近况也正常，再说，是否能留城的紧要关头，谁知道几个孩子怎么想的？”


    苏白容垂下眼眸，手里捧着糖水碗，心下有些焦灼。


    “不成也好。”张红书见女儿兴致不高，故意道：“兄妹四个争一份工作，多半争不到。哪怕争到了，肯定也要接济其他下乡的兄弟姐妹。”


    这倒是事实。


    高桂花一脸无奈：“一时半会，真的找不到太好的人选。”


    恰在这时，门口又有人来。


    进来的中年男人胡子拉碴的，肌肤黝黑，比刘大柱还要矮壮，乍一看，比苏明华和李启林还要老相，他目光一转，就走到苏白容所在的这一桌：“是苏同志吗？”


    苏白容起身打招呼：“徐同志你好，我是苏白容。”


    徐海挑剔地打量她：“听说你初中毕业？教孩子读书认字行不行？初中毕业别是吹出来的吧？”


    言语间满是怀疑的语气。


    苏白容直接道：“我有初中毕业证。”


    徐海这才满意了几分。


    张红书看他年纪这么大，加上这没礼貌的态度，心里先多了几分不乐意，还是客气地问：“听媒人说你今年二十八？”


    光听年纪，比女儿大十一岁，也不是很难接受。


    可瞧这模样，跟女儿都差了辈儿了。别说闺女了，她都嫌弃。


    “是。”徐海挠了挠头，“我在矿上干活，是比较辛苦，看起来是显老一些。原本我今天要回矿上的，听说苏同志很有诚意，这才来了一趟。”


    他停顿了一下，“我孩子的妈走了，孩子没人照顾，所以我才急着结婚，丑话要说在前头，我已经生了四个孩子，实在养不活了，结婚之后，我不打算再生孩子。只要你帮我照顾好老娘和孩子，平时教孩子读书认字……上学太贵了，几个孩子一起去学校，我有点扛不住。只要你干得好，以后我每个月三十七块的工资，按时交二十给你。”


    话说得这样直白，明显是奔着结婚来的。


    只要答应他的条件，婚事就能成。


    可张红书听到不让女儿生孩子，再一听二十块钱要养两个大人四个孩子，直接就否了这门婚事。


    高桂花则好奇：“你一个人要花十七？”


    这话问得有点不客气，可一开始是徐海先不客气的。


    徐海沉默了一下：“我有个兄弟在矿上出事了，我得帮他照看家里的妻儿。”


    苏白容心中一动：“可是我听说矿上出事后，孤儿寡母的都有补贴，领导也会照顾几分，她们没有吗？”


    徐海沉默了一下：“矿上有补贴，但那个兄弟救过我，我也想表一份心意。”


    苏白容听完，头大如斗，三十七块的工资，二十块养家，十七块拿来接济一个不是非要他接济的人家，她反正是理解不了，忙插话道：“徐同志，我们不合适。”


    高桂花也不能理解他这上赶着给人送钱的做法，三五块还行，每个月送出一半儿去，怎么想的？


    她惊讶问：“听说你不是下井工人啊，怎么也会有危险？”


    “这里面的事一两句说不清楚。”徐海转身，“不合适就算了，害我白跑一趟。”


    高桂花翻了个白眼：“就这种态度，哪个冤大头会嫁？娶得到媳妇才怪了。”


    好嘛，俩小时不到，相看了三个人，一个都不合适。


    张红书早有预料，拍了拍苏白容的手：“不急，这才第一天。”


    苏白容满心无奈，急也没有用啊。


    三人喝完了糖水，走到街上时，张红书瞄了一眼走在前面的婆婆，悄悄递了一把毛票给苏白容，小声道：“你要不去找你爸问问，看他那边有没有合适的人选。”


    前面的高桂花回头：“还有个人选，二楼杨家那个媳妇娘家，她弟弟小儿麻痹，走不了路，前两天说要拿工作当聘礼，红书，要不我去问问？”


    张红书只觉得头皮发麻：“不了不了。”


    实在不行，让闺女回乡下嫁人，好歹四肢健全，是个正常男人。


    高桂花也这么想，所以，之前都没有提，如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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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问了又反悔不嫁，会得罪人。


    “那我再打听打听。”她又吩咐道：红书，天还早，你可以回去上半天班。让白容跟着我到处走一走。”


    张红书答应了：“妈，不用守着白容，她那么大了，又读过书，不会丢的。”


    说着，对着女儿使了个眼色。


    她还是想让苏白容去找一下苏明华。


    *


    午后，苏白容一个人出了纺织厂上了车，去了火柴厂。


    苏大丫以前寄信是送往面粉厂，可惜苏明华压根就不是面粉厂的工人，难怪没有回信，也不知道她从哪里听说的地址。


    苏明华一身灰头土脸的出来，看见闺女，问：“怎么了？有话快说，我还上班呢，耽误太久了不行。”


    苏白容直接问：“我要留在城里，只能结婚，你有合适的人选吗？”


    苏明华一愣：“这……太草率了吧？”他自己也是靠着结婚留在城里，还接了岳父的工作，想了想道：“等我下班帮你打听一下。”


    他急着回去干活，随口问：“李家对你好不好？”


    苏白容点点头，比起苏家人，李家人要好太多了。要么说宁跟讨饭的娘，不跟当官的爹呢。张红书做饭盛饭，好歹让她吃了个半饱。在苏家那几天，除了陈春喜给她塞了一口馍馍，家里做饭都没她的份，吃的两顿饱饭，还是她自己偷了粮食去外头煮的。


    “好就行。”苏明华摆摆手，“你先回吧，我这边有了消息，会来找你的。”


    来时坐车花了三分钱，可苏白容手头总共才一块钱，她闲着没事，也不想赶回去和高桂花大眼瞪小眼，于是决定走回去。


    七十年代北京城的街景，跟褪色了似的，多是黑白灰，没有后世那么艳丽多彩。街上的人没那么多，苏白容走得慢悠悠，一路走一路看。


    走在她前面的年轻人晃晃悠悠踉踉跄跄，跟喝多了酒似的，身量倒是高，就是太瘦了。


    不止是苏白容察觉到他不对劲，不远处一个年轻公安都察觉到了，正想过来询问几句，还没走到地方，前面的人一头栽倒。


    “同志？”苏白容试探着唤。


    却见地上的人伸出一只修长的手，紧紧抓住她的胳膊，虚弱地道：“救命，卫生院！”


    啊这！


    苏白容做不到见死不救，再说，还有公安同志在旁边看着呢。


    她心念电转之间，很快有了决断：“同志，能帮个忙吗？他晕到了，我不认识他，可他的脸色很不好。”


    公安同志靠过来，将人拉到背上，小跑着往远处的卫生院跑去，苏白容看了一眼卫生院，摸了摸额头，因为要相看，今早上扯掉了难看的绷带，但额头上的伤疤还在。


    想去卫生院的时候去不了，因为帮人倒是去了一次又一次。


    苏白容捡起地上那年轻人遗落的包，追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