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第 37 章
作品:《真棒!又苟活了一天》 崔元珏觉得自己的头,快要炸开了 。
不是那种宿醉后的,钝钝的疼。
是一种更尖锐的,像是有人用一根烧红的铁钎,在他脑子里来回搅动,把所有的思绪都搅成了一锅滚烫的,冒着绝望热气的烂粥。
东宫的书房里,很静。
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一声,又一声,沉闷地,徒劳地,撞击着他的胸骨。
他面前的桌案上,摊着一卷宗。
是关于漕运贪腐案的初步卷宗 。
上面的每一个字,他都认识。可它们连在一起,就像一堆活过来的,黑色的蚂蚁,在他眼前爬来爬去,钻进他的脑子里,啃噬着他那点可怜的自信和自尊。
线索,在扬州就断了。
负责押运的官员,暴毙。账目,被一场“意外”的火灾烧得干干净净。所有的人证,都众口一词,说是遭遇了百年不遇的风浪,漕船倾覆,官粮尽数沉入了江底 [45]。
天衣无缝。
一个完美到令人齿冷的闭环。
可谁都知道,这是假的。
那失踪的三十万石官粮,足以让整个二皇子派系在来年的朝堂上,挺直腰杆说话。
太子殿下,唐景承,就坐在他对面。
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窗外那棵老槐树,眉头微蹙。他身上的压力,像一层看不见的,厚重的纱,笼罩着整个书房,压得崔元珏喘不过气来。
崔元珏的手心,全是冷汗。
他今年二十,状元及第,入翰林,被钦点为太子伴读。他是崔家的嫡长子,是京城所有同龄人羡慕嫉妒的对象。他本该是天之骄子,是前途无量的东宫新锐 [46]。
可现在,他感觉自己像个废物。
一个连案卷都看不明白的,无能的,可悲的废物 [31]。
太子把这个案子交给他,是对他的信任,是给他一个在东宫真正立足的机会。
而他,却让太子失望了。
他辜负了这份信任。
他想开口,想说点什么,想提出哪怕一个不那么愚蠢的建议。可他的喉咙,像是被一团棉花堵住了,发不出任何声音。
“元珏。”
太子终于开口了,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润,却透着一丝不易察rayed的疲惫。
“此事,不急。你先回府吧,仔细想想,或许能有新的头绪。”
这是体谅。
但在崔元珏听来,这比任何一句责备,都更让他感到羞辱。
他行尸走肉般地走出东宫,秋日的冷风吹在他脸上,他却感觉不到凉意。
他只觉得,心里那团火,快要把他烧成灰了。
……
回到崔府时,夜已经深了。
他把自己关在书房里,对着那份誊抄回来的案卷,像一头被困在笼子里的野兽。
门,被轻轻推开了。
他以为是送宵夜的丫鬟,头也没抬,不耐烦地吼了一句:“出去!”
脚步声停顿了一下,却没有离开。
一股熟悉的,混着淡淡花草香和一点点墨水味道的气息,飘了过来。
他猛地抬起头。
是崔云姝。
他的四妹。
她就站在那里,手里提着一盏小小的灯笼,昏黄的光晕,勾勒出她平静得有些过分的脸庞。
“二哥。”
她叫他。
“你怎么来了?”崔元珏的声音沙哑,带着一丝被看穿窘迫后的恼怒。
崔云姝没有回答,她走到桌案前,将一个沉甸甸的锦囊,放在了那份让他头疼欲裂的案卷上。
“这是什么?”
“活动经费。”她说 。
崔元珏一愣,打开锦囊。
不是银票,是码得整整齐齐的,一叠金叶子。晃得他眼睛疼。
“你……”
“东宫的日子,不好过吧。”崔云姝的目光,落在那份案卷上,“迎来送往,打点关系,上下疏通,处处都要花钱。二哥你性子直,不屑于此,但水至清则无鱼。”
崔元珏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刺了一下。
他最隐秘的,最不愿承认的困境,就这么被她轻描淡写地,说了出来。
“我不要你的钱。”他把锦囊推了回去,声音生硬。
崔云姝没有去接。
她的手指,轻轻地点了点那份案卷。
“漕运的案子,查不下去?”
崔元珏的脸,瞬间涨红了。
“你……你怎么知道?”
“很难猜吗?”崔云姝的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说今天天气不错,“二皇子做事,向来喜欢从根上烂起。扬州盐运使,是他的人。漕运总督,是他舅舅的小舅子。三十万石粮食,从水路运走,动静太大。但如果,是就地消化呢?”
崔元珏的脑子,嗡的一声。
“什么意思?”
“查账本,查人证,都是下策。”崔云姝的声音,像一把冰冷的手术刀,精准地,剖开了这个案子最坚硬的外壳,“二哥,你派人去查查,扬州最大的那几家粮商,最近三个月,是不是换了东家。再查查,那位暴毙的押运官,他那不成器的儿子,是不是在京城最好的地段,新买了一座三进的宅子。”
“还有,别盯着粮食。去查盐。查扬州盐场最近一批官盐的去向。看看有没有一大批盐,被运往了根本不产粮的,山里的卫所。”
崔元珏彻底呆住了。
他看着自己的妹妹,看着她那双在灯火下,黑得像深渊一样的眼睛。
她说的每一个点,都像一道闪电,劈开他脑中的迷雾。
她是怎么知道的?
这些事,卷宗上一个字都没提!她甚至没出过府门!
这已经不是聪明了。
这是……妖术。
“你……”他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崔云姝却像是没看见他的震惊,她只是把那个装满金叶子的锦囊,又往前推了推。
“二哥,成大事者,不拘小节。钱,只是工具。用它,去撬动那些比你官大,比你资历老的人的嘴。用它,去让那些替你跑腿办事的人,更尽心。”
“你记住,你在东宫,代表的不是你自己,是整个崔家。你站得越稳,我们崔家,就越安全。”
她说完,便转身,提着那盏小灯笼,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了门外的黑暗里。
崔元珏一个人,呆呆地坐在书房里。
许久。
许久。
他缓缓地,伸出颤抖的手,拿起了那个锦囊。
入手,是冰冷的,沉甸甸的。
像他此刻的心情。
……
议事厅。
空气像是凝固的胶水,粘稠,沉重,让人喘不过气。
关于《公司章程》的最后一场博弈,已经进入了白热化的阶段 。
所有的细枝末节都已谈妥,只剩下最核心的一条,卡在那里,像一根鱼刺,梗在所有人的喉咙里。
经营权。
“岂有此理!”户部尚书张格,那张老脸因为激动而涨得通红,“皇家公司,岂能由一姓之家,独揽大权十年之久?这与把国库直接交给崔家,有何区别?臣,坚决反对!”
二皇子坐在那里,一言不发,但嘴角那抹冰冷的笑意,已经表明了他的态度。
崔温站在大厅中央,感觉自己的后背,已经全被冷汗湿透了。
他能感觉到四面八方投来的,带着审视,贪婪,和敌意的目光。他像一个被推上斗兽场的角斗士,而他的武器,只有女儿昨夜塞给他的,那几句轻飘飘的话。
“崔侍郎,”太子看着他,声音温和,却带着一丝压力,“十年之期,确实……长了些。不如,改为三年一议,如何?”
这是妥协。
也是试探。
崔温的脑子里,瞬间闪过女儿那双平静得可怕的眼睛,和她说的那句话。
“爹,他们要的,是看得见的,安稳的利润。而我们要的,是看不见的,绝对的时间。”
他深深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然后,他抬起头,用一种连他自己都感到陌生的,破釜沉舟般的语气,一字一顿地说道:
“殿下,诸位大人。”
“十年,一日都不能少!”
满场哗然。
所有人都以为崔家会退让,会妥协。没人想到,他们会在这一点上,如此强硬。
“崔温!你放肆!”张格怒斥道。
崔温没有理他,他的目光,直视着龙椅的方向,虽然那里空无一人,但他知道,这里发生的一切,都会在第一时间,传到那个人的耳朵里。
“崔家,可以不要利润!”
他抛出了第一颗炸弹。
“章程里写的三成,我们可以不要!我们只要……半成!作为崔家上下数千口人的嚼用,足矣!”
议事厅里,瞬间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的脸上,都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情。
不要钱?
只要权?
这崔家,图什么?
崔温没有给他们思考的时间,他紧接着,抛出了最后的,也是最致命的王牌。
“不仅如此!我崔家,愿在此立下军令状!”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响彻整个大厅,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疯狂。
“若十年之内,‘皇家海洋贸易公司’,不能为我大秦,带来累计纯利……白银五千万两!”
“我崔家上下,愿将所有家产悉数充公!我崔温,更是愿提头来见!!”
轰——
整个议事厅,像是被一道惊雷劈中。
五千万两!
那是什么概念?那几乎是大秦国库五年的收入!
所有人都疯了。
他们看着崔温,像在看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这是一个何等疯狂的赌局!
用整个家族的性命和百年的基业,去赌一个虚无缥缈的,天文数字般的未来!
然而,疯狂之后,是无法抑制的,从骨头缝里冒出来的贪婪。
五千万两……
如果……
如果是真的呢?
那半成的利润,都足以让他们成为富可敌国的存在!
没有人再说话了。
没有人再反对了。
所有人的眼睛,都红了。
他们被这个巨大的,用崔家性命做抵押的饼,砸晕了。
……
当崔温踉踉跄跄地走出议事厅时,他感觉自己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
成了。
章程,通过了 。
同一时间。
东宫。
崔元珏将一份详细的,关于漕运贪腐案的调查报告,和追回的三十万两赃银的银票,恭恭敬敬地,呈到了太子面前。
太子看着那份报告,看着上面清晰地勾勒出的,二皇子党羽的脉络,和那个堪称神来之笔的,既能追回赃款,又能敲山震虎,还不会引发剧烈党争的解决方案。
他抬起头,看着眼前这个比之前沉稳了许多的年轻人,眼神里,是前所未有的,毫不掩饰的欣赏和倚重。
“元珏,孤……没有看错你。”
崔元珏的心,重重地跳了一下。
他成功了。
他为家族,为自己,赢得了太子最宝贵的信任 。
他走出东宫,秋日的阳光,第一次让他感到了暖意。
他从袖中,摸出一张小小的纸条。
是妹妹刚刚派人送来的。
上面只有一行娟秀的小字。
“二哥,恭喜。但,这只是开始。”
第四十章:盟友献上“鸿图”,卧底竟是我自己
云间阁的顶楼,从来没有这么安静过。
白日里那些香甜的,喧嚣的,属于人间富贵的气息,此刻都沉淀了下来,凝固在冰冷的空气里,像一幅褪了色的油画。
崔云姝坐在窗边。
她没看账本。
她只是看着窗外,看着那轮被削去了一半的,惨白的月亮,挂在远处皇城乌沉沉的剪影上。
像一只死不瞑目的眼睛。
她赢了。
朝堂上,那份她呕心沥血写就的《公司章程》,在崔温用整个家族的性命作为赌注的疯狂加码下,终于尘埃落定 。
东宫里,她的兄长崔元珏,凭借着她提供的线索和金钱,漂亮地解决了漕运贪腐的案子,在太子心中,烙下了“不可或缺”的印记 。
商场上,云间阁的生意如日中天,二皇子的釜底抽薪之计,变成了一个自取其辱的笑话。
一切,都像她计划的那样,甚至比她计划的,还要好 。
她应该高兴的。
可她感觉不到。
她只觉得,累。
一种从骨头缝里,一点点渗透出来的,带着寒气的疲惫。
她像一个走了很久很久夜路的人,终于看到了远方的灯火,可她也知道,那灯火之下,不是温暖的家,是另一片更加深邃,更加莫测的黑暗。
她端起桌上的茶杯,茶水早已凉透了。
她不喜欢喝热茶。
滚轻脚的,也不是寻常客人那种带着几分悠闲的。
那脚步声,沉稳,有力,每一步都像是踩在鼓点上,带着一种压抑不住的,几乎要破胸而出的激昂和兴奋。
崔云姝没有回头。
她知道是谁。
除了他,没人敢在这个时候,不经通传,就直接闯上她这间从不对外开放的顶楼雅间。
门,被轻轻推开了。
唐璞走了进来。
他换下了一身戎装,穿着一件玄色的常服,却依然掩不住那股子从沙场上带回来的,凛冽的血性和锋芒。
他的脸上,没有了之前的愤怒,也没有了平日里的跳脱。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于朝圣般的,庄重肃穆的神情。他的眼睛,在昏暗的灯火下,亮得吓人,像两团被点燃的,幽蓝色的鬼火。
“我来了。”
他开口,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因为过度激动而产生的颤抖 。
崔云姝缓缓转过头,看着他。
“坐。”
她的声音,像窗外那片凉薄的月光,没有一丝温度。
唐璞没有坐。
他走到崔云姝面前,将手里一直抱着的一个长长的,用玄色锦布包裹的,沉甸甸的东西,小心翼翼地,放在了那张足够三四个人围坐的巨大圆桌上。
那姿态,不像是在放一件东西。
像是在供奉一件神器。
“郡主,”他深吸一口气,用一种前所未有的郑重语气说道,“我认为,时机……已到。今日,我特来请您,召开一次关乎我们‘大业’未来的,最高级别的战略会议。”
崔云姝的眼角,狠狠地跳了一下。
她看着唐璞那张写满了“我要干一番大事业”的狂热脸庞,忽然有了一种非常不好的预感。
懒得猜了。
她看着他,没有说话,只是微微颔首,示意他继续。
唐璞得到了“默许”,精神瞬间为之一振。
他伸出手,用一种近乎于颤抖的姿态,缓缓地,解开了那层玄色的锦布。
里面,是一卷巨大的,用上好的羊皮纸鞣制而成的图卷。
他将图卷在桌上,一点,一点地展开。
一张巨大无比的,涵盖了大秦王朝所有疆域的,详尽到令人发指的全国地图,铺满了整个桌面 。
崔云姝的瞳孔,骤然收缩。
那不是一张普通的地图。
那上面,用红色和黑色的墨笔,密密麻麻地,标注着无数的记号,箭头,和蝇头小字。
山川,河流,关隘,卫所……
一切都清晰可见。
而更让她感到头皮发麻的是,她看到,那些属于“云间阁”的,遍布全国的分店位置,全都被用一个鲜红的,小小的火焰标记,圈了起来 。
唐璞的手指,点在地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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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像一根烧红的烙铁。
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变得有些高亢,像是在吟诵一首壮丽的史诗。
“郡主!谋主!”
他已经不再叫她崔云姝了。
“您看!”他的手指,重重地,点在了京城的位置,“自您提出‘股份公司’之策,成功将皇帝的打压,化为我们的助力,将整个朝堂都绑上我们的战车之后,我便日夜思索,您下一步的深意!”
“您在商业上,重创二皇子,断其财路!”
“您在朝堂上,助兄长立功,在太子心中,安插下我们最可靠的棋子!”
“这一切,都如您所料,一步步地,在瓦解旧有的秩序,在为我们的‘大业’,扫清障碍!”
崔云姝听着,面无表情。
心里,却已经开始疯狂地刷屏。
大哥……我只是想赚点钱,保个命,顺便让我哥在东宫混得好点,别跟着一起被砍头而已啊!
什么大业?
什么扫清障碍?
你的脑子里到底装了些什么东西?
唐璞完全没有察觉到她的内心活动,他已经彻底沉浸在了自己的脑补和宏伟蓝图之中。
他的手指,从京城,一路划向东海。
“您看这里!”他指着那片蔚蓝色的海域,声音里充满了狂热,“‘皇家海洋贸易公司’!这是您最高明的一步棋!表面上,我们交出了船队,但实际上,我们用十年的经营权和五千万两的军令状,换来了这支舰队绝对的,不受干涉的控制权!”
“这哪里是什么商船队?这分明就是我们的……私家海军!”
崔云姝感觉自己的后脑勺,开始一阵阵地发凉。
私家海军?
我他妈只是想组个船队跑路啊!怎么就成私家海军了?
“还有这里!”唐璞的手指,又落在了那些被标注了火焰标记的“云间阁”分店上,“您将店铺开遍大秦的每一个州,每一个府,甚至每一个重要的关隘!之前我只以为,您是为了赚钱。直到北境送暖衣那次,我才恍然大悟!”
他抬起头,用一种看神明般的眼神,看着崔云姝。
“这哪里是店铺?这分明就是我们遍布全国的情报站!是我们的兵站!是我们的军械库!!”
“噗——”
崔云姝差点一口凉茶喷出来。
她拼命忍住,端起茶杯,假装喝水,掩饰自己脸上已经快要绷不住的,扭曲的表情。
兵站?
军械库?
我那是仓库啊大哥!里面装的是面粉和奶油啊!你是想让未来的士兵们,一手拿蛋糕,一手拿泡芙,去冲锋陷阵吗?!
“所以!”唐璞的声音,已经达到了最高潮,他整个人都趴在了地图上,像一头即将扑向猎物的雄狮,“郡主!谋主!所有的铺垫,都已经完成!现在,我恳请您,下达‘大业’的……第一阶段行动纲领!”
他从怀里,又掏出了一本厚厚的册子,郑重地,放在了地图上。
上面写着五个龙飞凤凤舞的大字。
《靖难兴国疏》。
崔云姝看着那五个字,感觉自己的眼睛,被狠狠地刺了一下。
她不用翻开,她用脚趾头都能想到,里面写的是什么。
如何利用“皇家船运公司”的船只,运送兵员。
如何利用“云间阁”的店铺,传递情报,囤积粮草。
如何用云间阁赚来的钱,在某个山高皇帝远的地方,招兵买马,打造兵器……
这是一个细节详实,步骤清晰,逻辑完整,甚至连起事后,各个官员的封赏都拟定好了的……
一份完整的,彻头彻尾的,丧心病狂的……
谋反计划书。
完了。
这下彻底完了。
崔云姝感觉自己浑身的血液,都快要冻结了。她脑子里那根名为“理智”的弦,终于,在一阵刺耳的嗡鸣之后,啪的一声,断了。
她看着唐璞那双闪烁着“快夸我”、“快下令”的,星星眼。
她内心那个穿着华服、端庄优雅的贵女小人,终于崩溃了。她一把扯下头上的珠钗,披头散发地,跪在地上,疯狂地捶着地板。
“救命啊!我只是想跑路啊!我只想当个平平无奇的包租婆,每天收收租,喝喝茶,看看话本啊!”
“谁要跟你搞什么大业啊!盟友是个反贼,还他妈认定我是他顶头上司!这日子没法过了!毁灭吧!赶紧的!”
然而。
表面上。
崔云姝只是缓缓地,缓缓地放下了茶杯。
她站起身,走到桌边,伸出纤细的手指,轻轻地,拂过那本《靖难兴国疏》的封面。
她的脸上,是唐璞所熟悉的,那种高深莫测的,仿佛洞悉了一切的,平静的表情。
在唐璞那无比期待的,灼热的目光注视下,她终于,艰难地,开口了。
“元直。”
她第一次,叫了他的字。
唐璞的身体,猛地一震,脸颊瞬间涨红,整个人激动得像只煮熟的虾。
“你……思虑周全,堪当大任。”
崔云姝昧着良心,挤出了一句夸奖 。
“但是……”
她话锋一转。
唐璞立刻屏住了呼吸,像一个等待老师批改作业的小学生,紧张地,聆听着“首席谋主”的最高指示。
“你只看到了其一,未看到其二。”崔云姝的声音,空灵而缥缈,像从九天之上传来,“万丈高楼平地起。我们的根基,尚不稳固。”
“根基?”唐璞不解。
“对。”崔云姝的手指,在地图上,轻轻地画了一个圈,“公司初立,人心未定;朝堂之上,盘根错节;北境虽有军心,却未成体系。此刻起事,乃是空中楼阁,一推即倒。”
“那……我们该当如何?”
“徐徐图之。”崔云姝吐出四个字,每一个字,都像一块冰,砸在唐璞那颗火热的心上,“攘外,必先安内。你现在的任务,不是盯着这张地图,而是,去为我们的‘大业’,打好真正的地基。”
“请谋主示下!”唐璞单膝跪地,神情肃穆。
崔云姝看着他,内心已经麻木了。
她随手一指地图上的某个山区,有气无力地说道:“去,勘探地形,绘制更详细的舆图。去,联络军中旧部,不必许以高官厚禄,只需结下善缘。去,用我们赚来的钱,修桥,铺路,赈济流民,收拢民心……”
她已经懒得再说下去了。
她只想赶紧把这尊大神送走。
然而。
唐璞听完,非但没有半分失望,眼中反而爆发出更加璀璨的光芒 。
他猛地抬起头,看着崔云姝,声音里充满了恍然大悟的,无比的钦佩。
“我明白了!我明白了!”
“谋主深意,我险些错过了!您是说,真正的‘大业’,不在于一朝一夕的攻城略地,而在于这润物细无声的水磨工夫!在于民心!在于根基!”
“是我太急躁了!我只想着开花结果,却忘了播种耕耘!多谢谋主指点!”
他说完,重重地,在地上磕了一个头。
然后,他站起身,小心翼翼地收起那份《靖难兴国疏》,仿佛那是什么绝世的武功秘籍,看都不再看那张地图一眼。
“谋主放心!元直,这就去‘打地基’!不筑起铜墙铁壁,绝不辜负您的期望!”[5-1]
话音未落,他已经像来时一样,一阵风似的,转身冲了出去。
雅间里,又恢复了那种死一样的寂静。
崔云姝缓缓地,缓缓地,瘫坐回椅子里。
她看着桌上那张画满了“谋反”记号的地图,看着窗外那轮惨白的月亮,忽然觉得,自己的人生,就像一个荒诞的,永远也演不完的笑话。
她伸出手,想去端那杯凉透了的茶。
可她的手,却抖得,连一只小小的茶杯,都拿不起来了。
完了。
她绝望地想。
我好像……真的回不了头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