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说······”


    赵鹏几乎是咬着牙说出来，“网上说你是胃癌晚期，活不了多久······”


    陈默沉默了片刻。


    听筒里只能听到他自己平静的呼吸，还有电话那头赵鹏越来越粗重、不安的喘息声。


    他知道，这事瞒不住了。


    “是真的。”


    陈默轻轻吐出三个字，声音里听不出悲喜，却有种尘埃落定的坦然。


    电话那头陷入了死寂，足足有十几秒，似乎赵鹏的呼吸都停滞了。


    紧接着，带着哭腔的咆哮在听筒里炸开。


    “真的？你他妈跟我说真的？陈默，我艹你大爷！这么大的事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你还是不是我兄弟？啊？！”


    一连串的质问如同失控的火车，撞击着陈默的耳膜。


    他能清晰地想象出赵鹏此刻涨红的脸，噙泪的眼，又急又痛快要发疯的样子。


    “我不管你在哪里，都给老子滚出来。我认识省院最好的专家，我们现在就去！如果省院不行，咱们就去京城，去国外，老子就算砸锅卖铁也······”


    “胖哥，不必了。”


    陈默轻声打断，语气平静得如同冷水，瞬间熄灭了赵鹏沸腾的慌乱。


    “我的情况，我自己最清楚。再去医院，不过是把那些罪受一遍，化疗、放疗，插满管子······除了徒增痛苦，没有任何意义。最后的结果，无非是人财两空。胖哥，我不想那样。我只想······安安静静地，按照自己的想法，把最后这段日子过完。这······就足够了。”


    电话那头，传来再也抑制不住的哽咽声，沉闷得像野兽在低嚎。


    赵鹏似乎在用尽全力捂着嘴，不让自己哭出声来，但那破碎的呼吸声早已出卖了他巨大的悲痛。


    陈默的眼眶也有些发酸。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语气变得轻快起来：“行了，死胖子，别跟个娘们似的哭哭啼啼。晚上有空没？几天没见了，出来聚聚，喝一杯？就咱们俩。”


    “就知道喝！喝不死你！”


    赵鹏的声音浓重的带着鼻音，几乎是恶狠狠地吼道，“地方我定！就上次那家馆子，我下班······不，我他妈现在就请假过去！”


    电话被猛地挂断，只剩下忙音。


    陈默握着手机，指腹轻轻蹭了蹭屏幕上赵鹏的名字。


    去年聚会时，他还拍着自己的肩膀肩说‘以后我儿子得叫你干爹’，现在却要为他的病哭红眼睛。


    他脸上那抹强撑出来的轻松渐渐褪去，化作一片深不见底的忧郁。


    人生得此挚友，夫复何求？


    只是这份情义，他此生恐怕是难以回报了。


    没过几分钟，手机又响了，是个陌生号码。


    陈默收敛心神，疑惑接起。


    “默······默哥哥，是······是我，苏婉蓉。”


    电话那头的声音带着明显的鼻音和哽咽，怯生生的，全无往日的活泼张扬，“我······我从鹏哥那里······要到了你的电话。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你······”


    她似乎完全乱了方寸，语无伦次，道歉的话说到一半就被哽咽堵住，充满了真切的慌乱和歉意。


    “苏小姐，没事，都过去了。”


    陈默的声音依旧平静，像在安抚一个受惊的孩子。


    “不！有事！”


    苏婉蓉急忙道，声音拔高了一些，带着哭腔，“默哥哥，我······我认识几位国内非常厉害的肿瘤科专家，我可以帮你联系。真的！我现在就······”


    “谢谢你的好意，苏小姐。”


    陈默再次平静地打断她，淡淡道，“医生就没必要了。这条路，我早已决定好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只能听到细微的抽泣声。


    过了好一会儿，苏婉蓉才小声试探道：“那······那我能请你吃个饭吗？就当······就当是给我一个道歉的机会······好不好？”


    陈默看了一眼箱中。


    林月瑶心无旁骛，已然完全沉浸在那面剑痕石壁的玄奥之中。


    身随剑舞，意与神合。


    显然，这不是一时半会儿能结束的。


    他想了想，今晚赵鹏肯定要抱着他哭一场，有苏婉蓉在，至少能让赵鹏少点在兄弟面前失态的尴尬。


    再说，她的歉意是真的，拒绝反而显得生分。


    “吃饭的话······今晚我和赵鹏有个局，还在上次和你吃饭的那个地方。你若不嫌弃我们两个大老爷们话题无聊，就一起来吧！”


    “怎么会？不嫌弃，我一定到！”


    苏婉蓉立刻答应，语气里带着一丝如释重负的惊喜，仿佛终于找到了一个能弥补过错的方式。


    挂了电话，陈默轻轻呼出一口气，仿佛要将胸中的纷扰情绪都排出体外。


    他的目光重新落回箱中的世界，那里有他必须守护的牵挂和秘密。


    他觉得，林月瑶悟剑，一夜时间，总该够了吧？


    ······


    火锅在桌中央咕嘟咕嘟地沸腾着，氤氲的热气模糊了彼此的表情。


    菜上齐了，却没人动筷。


    时间仿佛被胶水粘住了，每一秒都过得格外缓慢而清晰。


    苏婉蓉紧张地攥着水杯，眼神不知所措地瞟向陈默，又迅速垂下。


    赵鹏则死死盯着杯中晃动的饮料，指节把杯身捏得发白。


    沉默像潮水一样漫过来，终于，赵鹏先开了口，声音比平时低了八度：“默子，你怎么不告诉我？”


    “说了也改变不了什么，还会让你担心······其实，一个人面对也挺好的。”


    陈默喝了一口茶，淡淡道，“我连爹妈都没告诉，现在知道的只有公司的人，我拿着诊断书去结工资，那时候憋着一口气，如果李才不给我发拖欠工资，我真会把他带走。现在么······我想通了，万般苦我自己吃，就不劳烦别人徒增伤感了。”


    “其实，刚开始很绝望，我想过放纵自己，死了算求。甚至在想，找一个死了，不麻烦任何人的地方。”


    “现在看来天真了。一个人，无论死在哪里，都会影响到别人。”


    “所以我决定静静等待死亡，同时做一点自己喜欢做的事情，享受最后美好时光。”


    “所幸，我喜欢做的事找到了······”


    陈默的话音落下，包厢里陷入了比之前更深、更重的寂静。


    “哐当！”


    赵鹏猛地一拳砸在桌子上，碗碟震得一跳。


    他霍地站起身，椅子腿在地上刮出刺耳的响声。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猛地转身，一把拉开包厢门冲了出去，脚步声迅速消失在走廊尽头。


    他终究还是没能在兄弟面前忍住。


    苏婉蓉被吓了一跳，看着晃动的门板，又看看陈默，眼圈瞬间红了，泪水无声地滑落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