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初来乍到的山野妖猴，在求道的仙家祖师面前，说他不想长生，不想得道，他只想学一个……谁也管不着的本事？


    这……这是何等的狂妄？！何等的无知？！何等的大逆不道？！


    这已经不是在求道了！


    这是在挑衅！是在亵渎！是在挑战这天地间，所有求道者万古以来所遵循的至高信条！


    “疯了……这猴子绝对是疯了！”


    “大胆妖猴！竟敢在祖师面前胡言乱语！当真不知死活！”


    “快！将这亵渎道法的泼猴，给我拿下，乱棍打出山门！！”


    压抑的怒斥声，和惊骇的议论声，终于从凝固的空气中爆发出来。几名性情火爆的弟子，甚至已经站起身来，怒目圆睁，法力在指尖涌动，似乎下一秒就要冲上来，将这个胆大包天的猴子撕成碎片！


    然而，没有一个人敢动。


    因为，高坐云床之上的菩提老祖，没有发话。


    孙悟空依旧保持着那个前倾的、充满攻击性的姿势，他像一头蓄势待发的野兽，用尽全身的力气，迎接着那足以压塌神魂的目光。


    他赌了！


    用自己的一切，赌这一把！


    成了，他孙悟空，便能学到那真正想要的本事！


    败了……大不了，就是被乱棍打出，重回那无边无际的孤独与黑暗！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被无限拉长。


    一息……


    两息……


    十息……


    云床之上，菩提老祖依旧静静地坐着，他那张万年不变的脸上，依旧看不出喜怒。


    可是，只有离他最近的，那名一直垂手侍立的、眉心有着朱砂痣的仙童，才敏锐地察觉到——


    祖师的眼睛，变了。


    那双原本如同包容万物，又漠视万物的、空寂的星空之眼，在孙悟空那句话吼出来之后，那无尽的深邃与淡漠之中，竟悄然泛起了一丝极其罕见，甚至可以说是从未有过的……涟漪！


    那是一种，仿佛在万古尘埃之中，忽然发现了一颗与众不同的、闪烁着异样光芒的顽石时，所产生的……


    诧异！


    他看着下方那个跪在地上，浑身血污，却用一双燃烧着不屈火焰的眼睛，死死盯着自己的石猴。


    他看着那双眼睛里，纯粹到没有一丝杂质的、对“自由”二字的偏执。


    菩提老祖，陷入了长久的、前所未有的沉默。


    这沉默，比任何雷霆震怒，都更加令人心悸。


    整个洞府的空气，压抑得仿佛要滴出水来。


    孙悟空的心，也一点一点地，沉了下去。


    难道……我赌错了？


    这位老神仙，终究也与其他存在一样，容不下我这颗……逆命之心？


    就在他心中那团火焰，即将被这无边的死寂所浇灭之时。


    一个悠悠的、仿佛从九天之外传来的声音，终于，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呵……”


    一声轻笑。


    那笑声很轻，很淡，仿佛一片羽毛，轻轻飘落在死寂的、凝固如铁的空气中。


    然而，就是这声轻笑，却像一道开天辟地的春雷，在死寂的斜月三星洞之中，轰然炸响！


    所有人都愣住了。


    那些怒目圆睁，法力在指尖涌动，准备将这“大逆不道”的泼猴乱棍打出的弟子们，动作僵在了原地，脸上的表情从愤怒，变成了极致的错愕。


    跪在地上的孙悟空，那颗已经沉入无边黑暗与绝望的心，也因为这声轻笑，猛地一颤！


    他缓缓抬起那颗沾满血污的头颅，难以置信地望向云床。


    只见高坐云床之上的菩提老祖，那张万古不变、如同枯木岩石般的脸上，竟缓缓地、缓缓地，绽开了一个笑容。


    那笑容越来越大，最终，化作了一阵畅快淋漓、响彻整个洞府的抚须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


    “好！好一个‘自己说了算’！好一个‘谁也管不着’！！”


    老祖的笑声，不再是先前那般飘渺，而是充满了中气，如同洪钟大吕，震得整个洞府都嗡嗡作响，仙气翻腾！


    他看着下方那个满身血污，却依旧用一双燃烧着不屈火焰的眼睛死死盯着自己的石猴，那双深邃如星空的眼眸里，竟破天荒地，流露出了一丝毫不掩饰的、浓烈的赞许与惊喜！


    “痴儿，痴儿啊！”菩提老祖指着孙悟空，笑得前仰后合，“我这洞中，弟子三千，求道者不计其数。他们或求长生，或求神通，或求逍遥，或求功德……可说到底，求的，都是身外之物，都是那镜花水月！”


    “唯有你这天生地养的猢狲，竟是生就了一颗玲珑剔透的道心！勘破了这世间一切法相、规矩、名利、生死，皆为虚妄！直指那‘万法皆空’的最终真谛！好！好啊！！”


    轰！


    菩提老祖的这番话，比他刚才的笑声，更让满洞弟子感到天旋地转！


    什么？


    玲珑道心？勘破虚妄？万法皆空？


    这……这泼猴那句粗鄙不堪、狂妄无边的疯话，在祖师听来，竟是……竟是这等蕴含无上禅机的道语？！


    一瞬间，所有弟子的脸上，都写满了荒谬与不解。他们看向孙悟空的眼神，从鄙夷和愤怒，渐渐变成了一种混杂着嫉妒、茫然与深深的自我怀疑。


    难道……是我们错了？难道我们修行百年，竟还不如这野猴子的一句疯话？


    孙悟空自己也懵了。


    他只是凭着心中那股不甘的野性，吼出了自己最想要的东西。什么“万法皆空”，什么“勘破虚妄”，他连听都没听过！


    可他看着老祖那欣喜的神情，心中那块悬着的巨石，终于轰然落地！一股难以言喻的、劫后余生的狂喜，如同火山喷发，瞬间席卷了他的四肢百骸！


    赌对了！


    我他娘的，赌对了！！


    “你既是天地产物，无父无母。”菩提老祖收敛了笑意，声音重新变得庄严而悠远，“我便为你取个姓氏。你本是猢狲，去了兽旁，是个子系。子者，儿男也；系者，婴细也。正合婴儿之本论。我便赐你姓‘孙’。”


    “你来我门下，正逢我传‘悟’字辈的弟子，我再赐你一法名，唤作‘悟空’。”


    “孙悟空……孙悟空……”菩提老祖看着他，眼中带着一丝深意，“望你日后，能真正勘破这世间一切执着，明心见性，得证大道。”


    孙悟空！


    我有名字了！


    我叫孙悟空！


    这两个字，仿佛带着一种奇异的魔力，狠狠地烙印在了他的灵魂之上！他不再是那块无名无姓的石头，不再是那个被凡人惊惧驱赶的妖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