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是将头颅，一次又一次地，狠狠地，磕在冰冷的白玉地板上！


    “砰！”


    “砰！”


    “砰！”


    他磕了不知几百几千个响头，磕得额头鲜血淋漓，磕得白玉地板上都染上了一抹刺目的红，却仿佛感觉不到丝毫的疼痛！


    他只想用这种最卑微的方式，来表达自己对眼前这位存在的、无与伦比的敬畏！


    云床之上，菩提老祖始终静静地看着他，古井无波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直到孙悟空磕得筋疲力尽，再也抬不起头来，他才缓缓地、缓缓地，开了口。


    那声音不大，却像洪钟大吕，清晰地响彻在孙悟空的识海之中，每一个字，都带着洞穿本源的力量。


    “你这猢狲，生于何方，姓甚名谁？”


    “来我这里，所求……为何？”


    这个问题，如同一座无形的山，狠狠地压在了孙悟空的灵魂之上！


    他那因为磕头而混沌的脑袋，在瞬间变得无比清明！他能感觉到，那高坐云床之上的老祖，那双看似古井无波的眼睛，已经将他从里到外，从皮毛到骨髓，从他诞生的那一刻起到他跪在这里的这一秒，全都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任何的谎言，任何的巧诈，在这样的目光面前，都将是无比可笑的自取其辱！


    求什么？


    长生不老？逍遥自在？


    这两个答案，几乎是本能地从他心底浮现。这不正是他漂洋过海，历经九死一生，苦苦追寻的目标吗？


    只要说出这两个词，或许……或许这位老神仙就会大发慈悲，收下自己，传授那通天的法门！


    可是……


    可是为什么，当这两个词在心头盘旋时，他的灵魂深处，却传来一阵阵剧烈的、不甘的悸动？！


    那座孤岛之上，那个神秘老猿的话语，再一次，如同魔咒般，在他脑海中疯狂回响！


    “长生？哈哈哈，你见过哪个长生的，是真正自由的？”


    “你想要的，不是长生，而是……自己说了算！”


    自己说了算……


    这五个字，像是一道黑色的闪电，撕裂了他脑海中所有的迷雾！


    他想起了在花果山，身为猴王，却依旧要为猴子猴孙的生老病死而忧心忡忡的无力！


    他想起了在集镇上，那些凡人看他时，如同看待怪物般的、毫不掩饰的惊恐与厌恶！


    他想起了这一路行来，风餐露宿，被虎豹追逐，被天地所弃的孤独与屈辱！


    凭什么？！


    凭什么他生来不凡，却要受这世间规则的摆布？！


    凭什么他有七窍之心，却要被他人当做异类？！


    凭什么他天生地养，却不能由自己说了算？！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杂着万古不甘与滔天凶性的火焰，从他灵魂的最深处，轰然升腾！


    他猛地抬起头！


    那张满是血污与尘土的猴脸上，那双金色的瞳孔，在这一刻，燃烧得如同两颗坠落的太阳！


    他没有去看那些正襟危坐、面带轻慢的仙童弟子。


    他的眼中，只有云床之上，那个仿佛与天地同在的身影！


    他张开干裂的嘴唇，用一种近乎嘶吼的、沙哑的声音，一字一顿地，回答了第一个问题。


    “回老祖！弟子乃东胜神洲花果山一块仙石孕育，无父无母，无名无姓！”


    这番回答，倒也中规中矩。


    洞府之内，那些原本等着看笑话的弟子们，脸上露出一丝果然如此的神情。一个山野精怪，又能说出什么惊世之言？


    云床之上，菩提老祖那古拙的脸上，也看不出任何变化。他只是微微颔首，那双深邃的眼眸，依旧如同亘古不变的星空。


    “既是天地产物，无父无母，便随我门下‘悟’字辈吧。”


    菩提老祖的声音再次响起，平淡而又悠远，“我便赐你一姓，为‘孙’。猢狲者，去了兽旁，是个子系。子者，儿男也；系者，婴细也。正合婴儿之本论。你便叫做……孙悟空，如何？”


    孙悟空！


    这名字，仿佛天生就该属于他！


    一股前所未有的喜悦，涌上心头！他几乎要叩头谢恩！


    可就在这时，菩提老祖那洞穿一切的目光，再次落在了他的身上，仿佛在等待他第二个问题的答案。


    来我这里，所求……为何？


    孙悟空刚刚升起的喜悦，瞬间被一股更加狂暴的冲动所取代！


    他看着老祖那赐下姓名，仿佛已经决定了他未来命运的平淡神情，心中那头被压抑了太久的野兽，再也按捺不住了！


    不！


    不能就这么算了！


    如果今天，他连自己内心最真实的想法都不敢说出来，那他还谈何“自己说了算”？！


    “老祖！”


    一声石破天惊的咆哮，打断了洞府之内那神圣而又庄严的气氛！


    所有人都愣住了！


    那些仙童弟子，一个个猛地睁开眼睛，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


    这泼猴……竟敢打断祖师说话？！


    只见孙悟空，这个刚刚被赐名的石猴，非但没有叩谢师恩，反而将那沾满血污的头颅，再次高高昂起！


    他的腰杆，在这一刻，挺得笔直！


    仿佛跪在地上的，不是一个卑微的求道者，而是一个敢于向天地发出质问的逆命之人！


    “弟子……不求长生！”


    轰！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一个跪在地上，满脸褶皱的年长弟子，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指着孙悟空，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不求长生？那他妈来这里做什么？！消遣祖师吗？！


    “弟子……亦不求富贵！”


    孙悟空的声音，变得愈发高亢，愈发坚定，如同金石交击，响彻整个洞府！


    “弟子所求，只有一样！！”


    他猛地，将上半身向前一倾，那双燃烧着金色火焰的眼睛，死死地、死死地，顶着云床之上那浩瀚如宇宙的目光，用尽了自己全部的力气，从喉咙的最深处，迸发出了那句足以颠覆所有人认知的——


    惊世之言！


    “弟子想学……能让人自己说了算，谁也管不着的本事！！”


    “谁！也！管！不！着！”


    最后五个字，他几乎是咬着牙，一个字一个字地，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那声音里，蕴含的不是对力量的贪婪，不是对神通的痴迷，而是一种被压抑了太久太久，直至化为执念的、对“自由”二字的终极渴望！


    死寂。


    针落可闻的死寂。


    整个斜月三星洞，在这一瞬间，仿佛连流淌的仙气，都彻底凝固了！


    所有弟子的脸上，都凝固着一种混杂着荒谬、惊骇、以及看疯子一般的表情。


    他们听到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