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挑起柴担，摇了摇头，转身朝着另一个方向，悠悠然地走去。


    “师父啊师父，您让弟子在此等候的‘天产石猴’，弟子已经为他指明了道路。”


    “只是，山门已至，仙门难入。”


    “这泼猴心高气傲，野性未驯，不知……又要在这洞门之外，吃多少苦头呢？”


    仙山云雾为袍霞光作带。山势巍峨，直插霄汉，却无半分咄咄逼人的霸道，反而透着一种与天地同寿的古老与宁静。


    空气中，弥漫着草木的清香与不知名仙葩的芬芳，只是轻轻吸上一口，孙悟空便感觉自己那奔波数月、早已疲惫不堪的四肢百骸，都像是被一双温暖的大手轻轻抚过，说不出的舒泰。


    他跌跌撞撞地，顺着一条由天然青石铺就的山路，向上攀爬。


    不知过了多久，眼前豁然开朗。


    一座高大的石坊，静静地矗立在山路尽头。石坊上，龙飞凤舞地刻着十个大字——


    灵台方寸山，斜月三星洞。


    轰！！！


    这十个字，仿佛不是刻在石头上，而是用一道道天雷，狠狠地烙印在了孙悟空的灵魂深处！


    就是这里！


    就是这里！！


    那孤岛老猿口中，能让他“自己说了算”的终极之地！


    “嗬……嗬……”


    孙悟空张着嘴，喉咙里发出意义不明的嘶鸣，他想放声大笑，来宣泄这积压了不知多少个日夜的苦楚与狂喜，却发现自己连一丝声音都发不出来。


    他那张满是风霜与泥垢的猴脸上，肌肉剧烈地抽搐着，两行滚烫的泪水，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冲刷开两条清晰的沟壑。


    他一步一步，如同一个最虔诚的朝圣者，缓缓走到那石坊之下。


    他没有再往前走一步。


    他知道，石坊之后，便是仙家府邸，凡人禁地。他不敢有半分的唐突与冒犯。


    他整理了一下身上那早已破烂不堪的兽皮，深吸一口气，双膝一软。


    “咚！！”


    一声沉闷的巨响！


    他那双在崇山峻岭间磨砺得比石头还硬的膝盖，就这么重重地、不带丝毫花巧地，砸在了冰冷的青石板上！


    他挺直了腰杆，就这么面朝那紧闭的洞门，长跪不起！


    没有言语，没有呼喊。


    他用这种最原始、最笨拙，也最真诚的方式，来表达自己那颗滚烫的、渴望超脱的求道之心。


    日升，月落。


    朝阳将他的身影拉长，晚霞又为他镀上一层金边。


    山间的晨露打湿了他的猴毛，午后的烈日烤得他头晕眼花，傍晚的寒风如刀子般刮过他的身躯。


    他却像一尊与山石融为一体的雕塑，纹丝不动。


    那双曾经充满了桀骜与野性的金色眼眸，此刻，只剩下一种近乎偏执的、名为“虔诚”的火焰，在静静燃烧。


    终于，第三日的清晨。


    “吱呀——”


    那紧闭了不知多少岁月的洞门，缓缓地、缓缓地，向内打开了一道缝隙。


    一个身穿青色道袍，总角之年，唇红齿白，眉心一点朱砂的仙童，从门内探出头来。


    他看到了跪在门外的孙悟空，那双清澈的眼眸里，没有半分惊讶，只有一种居高临下的淡漠。


    “哪里来的野猴，在此喧哗？”仙童的声音清脆，却带着一丝不耐。


    孙悟空心中一颤，连忙将头深深地叩了下去，额头与青石板碰撞，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弟子乃东胜神洲花果山水帘洞人士，慕仙名而来，恳求老祖收录门下！弟子不敢喧哗，只在此静候仙缘！”


    他的声音，因为激动与长久的沉默，沙哑得厉害。


    仙童撇了撇嘴，那神情，仿佛在看一只不知天高地厚的蝼蚁。


    “你倒是痴心。只可惜，你来得不巧。”仙童慢悠悠地说道，“我家师父今日闭关，不见外客。你这般模样的，我见得多了，还是趁早下山去吧，莫要在此脏了我这仙家宝地。”


    说完，他便要关上洞门。


    “老神仙！老神仙留步！！”孙悟空心中大急，也顾不得什么礼数，膝行两步，再次重重叩首！


    “砰！砰！砰！”


    “弟子心诚！弟子是真心来求道的！”他抬起头，那张狼狈的脸上，一双眼睛却亮得惊人，“师父今日不见，弟子便等到明日！明日不见，便等到后日！一年，十年，一百年！只要老祖不赶我走，弟子便在此跪到地老天荒，也心甘情愿！！”


    那仙童正要关门的手，微微一顿。


    他回过头，再次打量着这个形容古怪的石猴。


    他看到了那双眼睛。


    那里面没有丝毫的虚伪与巧诈，只有一种让他都感到心惊的、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执拗与坚定。


    仙童沉默了片刻，那张稚嫩的脸上，神情变幻。


    最终，他轻轻叹了口气，语气不再那么冰冷：“你……你且等着。”


    说完，他“砰”地一声关上了洞门。


    孙悟空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是拒绝？还是……另有转机？


    他不敢多想，只能重新跪好，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这扇冰冷的石门之后。


    这一次的等待，仿佛比过去的三天三夜，还要漫长一个世纪。


    就在他心中渐渐被不安所笼罩之时。


    “吱呀————”


    那扇石门，再一次，缓缓地，彻底地，向内敞开了！


    一个苍老、悠远，仿佛从亘古传来，不带丝毫感情的声音，从洞内悠悠传出。


    “让他进来吧。”


    轰！！！


    孙悟空的脑海，一片空白！


    成了！


    他成了！！


    他几乎是手脚并用地，连滚带爬地冲进了洞门！


    洞门之后，是另一个世界。


    仙气如云，氤氲流淌。地面是温润的白玉铺就，穹顶有明珠万颗，散发着柔和的光芒，亮如白昼。两旁是雕栏玉砌，奇花瑶草，数名与先前那仙童一般模样的弟子，正静坐于蒲团之上，闭目吐纳，宝相庄严。


    整个洞府，安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而在这洞府的最深处，一座高高的云床之上，正端坐着一位老祖。


    他须发皆白，面容古拙，身穿一袭简单的灰色道袍，看上去并无出奇之处。


    可当孙悟空的目光与他对上的刹那，却感觉自己的整个灵魂，都被瞬间看穿了！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


    那里面，没有喜，没有怒，没有哀，没有乐。有的，只是如星空宇宙般，无尽的深邃与淡漠。仿佛这天地万物，古往今来，在他眼中，都不过是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


    “噗通！”


    孙悟空再也支撑不住，双膝一软，重重跪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