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遵旨。”


    他低着头，退出了凌霄宝殿。


    天蓬元帅驾着一朵云，心灰意冷地飞向南天门。他心里充满了不甘、愤怒，和对这个天庭的失望，没有地方发泄。


    他不知道。


    就在他飞离南天门的时候。


    一道看不见的目光，已经从遥远的东胜神洲，跨越了无数空间，准确地锁定了他。


    花果山，水帘洞里。


    六耳猕猴盘腿坐着，他的嘴角，慢慢出现一丝冰冷的笑意。


    “天蓬……”


    “你的不甘，我听到了。”


    ......


    西牛贺洲，两界山。


    这座山隔开了大唐的疆域，所以后来的人都这样叫它。但它还有一个更早的名字，叫五行山。


    山体很高，山顶有佛法留下的痕迹，能听到念经的声音。这声音驱散了山里的妖气，让这里显得很祥和。


    山脚下是另一番景象。


    “如来！玉帝！太上老君！你们这些小人！有本事放我出去！我们再打一场！”


    嘶吼声从山体下面传出来，声音里全是愤怒和不甘。


    一个猴头从山石的缝隙里伸出来，他就是被压在这里的孙悟空。他身上的金甲已经没有光泽，沾满了泥土和青苔。两条铁链穿过他的琵琶骨，固定在山石里面。他每次挣扎，铁链就会扯动皮肉，带来剧痛。


    此地的山神土地，每天都奉命给他送来食物。他饿了，就给他吃烧红的铁丸；他渴了，就给他喝熔化的铜汁。这种折磨没有让他屈服，反而让他心里的恨意越来越强。


    一只苍鹰飞过天空，落在远处山峰的枯枝上。它收起翅膀，看着山下的一切。


    看守此地的五方揭谛和山神土地，已经习惯了孙悟空的叫骂。金头揭谛打了个哈欠，对旁边的银头揭谛说：“这猴子今天精神不错，骂了一个时辰了，嗓子还没哑。”


    银头揭谛掏了掏耳朵，不在意地说：“让他骂。佛祖说了，这是在磨他的性子。我看再磨个一百年，他就老实了。”


    旁边的功曹也跟着说：“没错，佛祖的法力无边，山顶的法帖镇压着他，他还能翻出什么风浪？我们只需要按时给他送铁丸铜汁就行了。”


    他们谁都没有注意到，那只落在远处的苍鹰，和别的鸟不一样。


    六耳猕猴通过苍鹰的身体进行观察。他能“听”到孙悟空的心跳，每一次跳动都充满了力量。他能“听”到孙悟空的咒骂，每一个字都带着被欺骗和镇压的怨气。


    曾经的齐天大圣，现在被困在这里，只能用叫骂来发泄愤怒。


    六耳猕猴的心里闪过一个念头。但这个念头很快就被理智取代。


    不够。


    光有愤怒，还不够。这种只想出去报仇的愤怒，太简单，太直接。佛门只要稍微引导，给他一点好处，他就会立刻改变目标，成为别人手里的工具。


    六耳猕猴需要的，不是一个工具。他需要一个能把整个棋盘都掀翻的怨气的源头。


    那只苍鹰的身体里，六耳猕猴的力量开始运转。他已经圆满的神魂之力，变成一股无形的力量，顺着他和孙悟空之间的联系，悄悄接触到了五行山下孙悟空的意志。


    他没有直接攻击，那样会惊动山顶的佛祖法印和看守的神仙。他只是作为一个倾听者，一个放大器。


    他“听”到孙悟空心里最深的屈辱，被弼马温的官职羞辱，被蟠桃会的名单无视。他就把这份屈辱的感觉，悄悄地加强。


    他“听”到孙悟空心里最强的不甘，自己一身本领，却处处受限制；自己反抗天庭，却落得这个下场。他就把这份不甘，也加强了。


    山下的孙悟空，叫骂声慢慢停了下来。他的呼吸变得粗重，他开始感到一种更深的迷茫和痛苦。


    为什么？


    他从石头里出生，本来无父无母，逍遥自在，为什么非要被招安上天庭？他只想求一个和天一样高的名号，为什么就要被十万天兵围剿？玉帝生来就是三界的主宰，可以安稳地坐在凌霄殿。他凭本事打上去，为什么就要被镇压五百年？


    凭什么？


    凭什么一生下来，命运就都安排好了？


    “凭什么！！！”


    孙悟空猛地抬头，发出一声咆哮。这声咆哮和之前不一样，里面少了些狂暴，却多了很多质问和悲愤。


    六耳猕猴知道，时机到了。


    他的神魂之力，化作一个最微弱的念头，像一颗种子，轻轻飘进了孙悟空混乱的意识里。


    “不是你错了。”


    “是这个世界错了。”


    这个念头没有引起任何波澜，只是悄悄落下，扎根在孙悟空心里那片由不甘和屈辱构成的土壤里。


    对……不是我错了。


    是这个天，这个地，这些高高在上的神佛，他们错了！他们制定了规则，却把自己放在规则之外。他们宣传天命，只是为了维护自己的地位。我的反抗，不是胡闹。我，是在向这个不公平的世界，发起挑战！


    孙悟空的表情，彻底变了。那种单纯的愤怒，正在快速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更有毁灭性的怨恨。他不再徒劳地叫骂，而是死死地盯着山体上那张金色的佛祖法帖。


    “嗯？”


    山腰处，正在打盹的功曹好像察觉到了什么，睁开眼朝山下看去。


    “怎么回事？那猴子的戾气，好像比平时更重了。”


    金头揭谛也探头看了看，只见孙悟空正恶狠狠地瞪着山壁，龇着牙，一副要吃人的样子。他不在意地摆了摆手。


    “我还以为是什么事。他哪天戾气不重？估计是饿了，等会儿喂他两个铁丸子就老实了。”


    几个神仙互相看了看，都觉得有道理，便不再关注，继续闭目养神。


    远处的山峰上，那只苍鹰最后看了一眼山下的孙悟空，振翅而起，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云层之中。


    六耳猕猴收回了神通。


    他知道，种子已经种下。孙悟空的恨，已经从对玉帝、对如来某个人的恨，变成了对整个现有秩序的恨。这颗心魔的种子，会在五百年的孤独和折磨中，不断吸收他的怨气，生根、发芽，最后长成一棵大树。


    而自己要做的，就是在这五百年里，为他准备好足够的“盟友”。


    只有一个孙悟空，还不够。


    “一根木头，烧不起大火。”


    六耳猕猴站在花果山的山顶，看着天河的方向。


    “是时候去拜访一下，那位掌管八万水军，如今却在凡间当猪的‘元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