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二十五号在朴芯的日记里是浓墨重彩的一天。


    救护车和警车呼啸而过，朴芯听见周围人说话，说洪强刚要出来，林昕远就在了，不知道聊了什么，他们打起来，然后动刀见血。


    人群越聚越多，徐胜拉开朴芯，救护车鸣笛而过，只剩下一片踩满黑色脚印的雪地。


    一切显得格外不真实。


    洪强一条手臂废了，沈青当天夜里赶到。


    魏颖压着罗茜向她道歉，说了很多话，朴芯都记不得了，只记得她最后满脸泪水，怨恨责怪的一句：“现在你满意了？”


    魏颖抬手给了她一巴掌，罗茜和她吵起来。


    真正到这一刻，朴芯却有些坐立难安，起身往旁边走。


    现在满意了吗？


    朴芯觉得一直觉得自己的少女时期结束再那天那个雪夜，结束在林昕远的鲜血中。


    手术室的灯光通宵亮着，她在楼底下徘徊，夜色凉如水，大雪一层一层落在她的头发和衣服上，铺了一层厚厚的洁白，直到头发都有些结冰，横云断山般结束了她的青涩。


    林昕远伤得很重，沈青从外地请了医生来会诊治疗，三月初，才有人来找她。


    来的人朴芯不认识，对方自称是周婵生前的大学好友，姓白，叫白灵，刚回国，这次是想要资助朴芯去国外念书。


    她拿出和周婵的合照，毕业证书等资料佐证身份。


    但朴芯现在其实根本没得选，她答应了，说谢谢。


    出国的资料很快就准备好，三月三号龙抬头，朴芯第一次去医院。


    沈青对她的态度不冷不热，没有多热情，但也没特别怪罪什么，朴芯说她想来看看林昕远，沈青拒绝了。


    “你明天再来吧，他刚睡着。”


    约莫是担心朴芯误会，她又补充了句：“阿姨不是不让你见他，他做的选择，我也只有接受而已。”


    沈青的丈夫也过来了，他比沈青稍微年轻一些，也是事业有成的企业家，见到朴芯似乎认识她，朝她点点头算的打过招呼。


    见不到林昕远，朴芯回了一句“叔叔好”，便没想再说什么，转身往外走。


    才走了几步，听见身后沈青忐忑惊讶地呼喊：“昕远，你怎么出来了？”


    朴芯顿时回头。


    今天风刮得迅疾，林昕远就这么朝她走过来，他瘦了很多，但因为骨相撑着，所以仍旧没显得多难看。


    他脱掉外套披在朴芯身上，揽着她的肩膀往外走，沈青在后面呼喊了几句：“昕远，你身体还没……”


    林昕远朝后晃晃手，示意没事。


    好一会，朴芯才发现下小雨了，她抿唇，又想把衣服还给林昕远。


    林昕远摁着她的肩膀不让她动，第一句话是：“这几天有没有哭？”


    朴芯说没有。


    林昕远点点头，于是说她：“没良心的。”


    大概是这几天很少说话，所以他嗓音有些沙哑。


    就这句话让朴芯鼻子微酸，她想问林昕远的伤怎么样，想说自己要出国了。


    但是都没说出来。


    陇县粗涩凌厉的风从他们背后吹来，林昕远手放在她肩膀上，他身上有股纯粹的不可一世的气质，锐不可当，却又充满生机。


    他们一起回家，朴芯给他下了一碗面，林昕远话少，所以一共没说几句。


    朴芯觉得他应该看出来自己要走了，因为房间里的东西都收起来了，就剩下一些带不走的书本还摆在桌上。


    林昕远吃碗面问：“什么时候走？”


    “后天。”


    所有的资料都准备好了，白灵在国外还有工作要忙，不能等她太久。


    “够了，”林昕远说。


    第一天他们去了之前去过的台球厅，超市，晚上有其他地方来的传统社火表演，百米神仙或站或立，游龙高跷，热闹不已。


    朴芯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看，林昕远站在她旁边，也抬头。


    队伍进行到一半，沈青突然出现，拽着一个神仙朝他们走过来，红脸青衣，朴芯不认识这是哪位神仙，却也尊敬地低头。


    神仙弯腰，拂了拂林昕远的头顶，仙人抚发顶，千里送福，无病无灾。


    远处不知道谁放起了篝火，冲天火光映着林昕远的脸，神仙就在他眼前，他却偏头，只看朴芯。


    然后示意，让神仙也摸了下朴芯。


    第二天，林昕远带她去了附近的山上。


    这座山不高，朴芯第一次从林昕远嘴里听到他父亲故事，老实巴交的中年男子，曾经当过一段时间登山向导。


    后来因为在山上冻坏了一截手指，便只能回老家靠开货车而生。


    他人生最引以为傲的两件事，一件是娶了沈青，一件是曾经去过冈仁波齐山。


    他说等林昕远长大会带着他去，但是意外却比承诺来的更早。


    朴芯沉默片刻，说：“你可以自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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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林昕远回头看了她一眼，笑了一声，说：“算了，怕死。”


    朴芯那时候不太理解。


    山上树木凋敝，远处的陇县像一颗颗亮着灯的石子般散布，学校，家都变得异常微小。


    林昕远的呼吸很快，他说你不是问我当初为什么要和你在一起吗，曾经林伟说过山也不会永恒存在，说不定哪天地震，哪天海啸，一座山就消失了。


    他顿了顿，说可我要山是山，你是你，明天是明天。


    他说朴芯，我送你到这，往前走吧，你的明天依旧是明天。


    *


    三月六号朴芯要去隔壁市坐飞机。


    沈青开着车送她过去，一共三小时的路程，因为路上堵车，硬生生开了五个小时。


    到了地方，机场难得空旷，朴芯下车，临近登机，她却总是要看林昕远。


    踌躇犹豫着想说一些话，想说林昕远要不然你等等我吧，我会回来的。


    林昕远没吃早饭，站在那吃包子，朴芯过来，还是说了，问他：“你待会回陇县还有事吗？”


    “干吗？”


    “我想，”朴芯说：“要不我们加个联系方式吧，等到国外，我有事还和你说。”


    林昕远似乎完全懂她什么意思，走到垃圾桶旁边把塑料包装扔进垃圾桶，微微眯眼说：“我没兴趣等你，之前我不是说过吗，你最好别喜欢我，你喜欢我？”


    朴芯是愣了一秒后才摇头，把手机收回去，说：“不喜欢。”


    这句话说得很清晰，林昕远点点头，蹙眉往远处的机场看，那边白灵正招手，林昕远收回视线，说：“其实朴芯，分手和死亡都是一样的，无非是南辕北辙，你往东我往西，我们此生再也不见，别伤心。”


    他推了一把朴芯，就像当初在陇县的大排档那样，朴芯于是往前跑。


    机场很大，她跑了好久，安检、登机，地面上的一切都急速缩小，小到在也看不见。


    三万米高空，朴芯只记得他当初说的那句，喂朴芯，你要不要和我在一起？


    她登上机，林昕远回陇县。


    陇县的雪总是下不完，刚下车，林昕远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咳得似乎连心肺都要蹦出来，沈青急忙给他拿药。


    林昕远挥手躲开，他蹲在地上，咳得出血，露出的手臂上，脖颈上青筋暴起，密密麻麻地绕着皮肤，仿佛马上血管就要爆开。


    她走的那天，雪下三尺白，从此死生不复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