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 第 69 章

作品:《锦衣玉面

    昨个捅的窟窿,到底要麻烦许多人,既得唤工匠修补屋瓦,又得劳仆妇们洒扫积水、拾掇湿透的衾枕。谢攸心里过意不去,天未大亮时,便取了信笺写明原委,又封了两贯赏钱压在案头。


    睡一夜厅堂,那方砖地梆硬,硌得慌,辗转反侧不成眠,今个便早早去了应天府学。


    生员每日课业殊为繁重,除作八股文与论、判、策,还要作诏、诰、表,算下来几乎日日皆需成文一篇。文章经学师批阅后,便俱要呈送提学官再加以笔削。故此,谢攸案头书卷堆积如山,每日批阅之劳,实不亚于寒窗苦读的众学子。


    近日来,他越发觉得生员们所作文章笔法与文风与自己渐趋相类。此现象也实非鲜见,毕竟朝廷以文取士,而文体所系,全在提学一官。生员为迎合提学,摹拟提学文章,以期受到青睐而中试,是很正常的心理。


    虽可以理解,然终究非正道。是以,午前谢攸特地抽暇再开明伦堂集会,当面训诫:


    “本官品评之一字一句皆系举业,故不敢不谨然对待。窃以为文章无分中与不中,惟辨佳与不佳。作文章非为顺谁意,当抒胸中真见。士必怀真性情,方能成真文章,盖文章之根本,在立身行道,不徒章句文字而已。”


    随后,将诸生文章悉数发还。


    这一通忙活完,连午膳都未用上。待校文作业一毕,谢攸已归心似箭,即刻下值,弯了趟乌衣巷,尔后疾步而归,到底赶在她之前回来了。


    哼哼,今日晚膳总能一道用了罢!


    进屋褪下官袍,把自个儿压箱底的好衣裳都请出来,一一平铺于床。先换了身天蓝行衣,对镜照去,但见身姿挺拔如松,确是轩昂齐整,唯独那宽袖,行动间总是不大方便。沉吟片刻,又拿起一件官绿箭袖曳撒,利落肩线恰合着箭袖收束的弧度。如这般装束穿上也不赖,衬得他眉宇间平添三分英气。


    很好,就这件了。


    谢攸越看越满意,噙着笑意推门而出。


    此时彩霞生远岫,晚风轻轻托起石榴花在庭院里款款旋舞,一切都是那么宁静柔和。


    待裴泠回来,见到的便是这样一幅景象:


    一位精心打扮的倜傥公子临风立在石榴树下,手中捧着一卷书,时而朗声吟诗,时而仰面沐浴晚照,时而伸手轻轻托住一片飞舞的英花,时而又弯腰拾起落英夹入书页。


    裴泠也觉稀奇,不过驻足须臾功夫,他怎么能做这么多事?


    谢攸倏然侧首,先一顿,而后唇角扬起一道恰到好处的弧度,三分微讶里透出七分温雅。


    “回来了?今个怎这么晚?”


    她只“嗯”了声,也不答他,转身就要去西厢房。


    谢攸赶紧叫住她:“等等、等等,我有一事相求。”


    裴泠闻言便止步了,立在那儿,似笑非笑的,倒也想看看他还能耍出什么花招。


    “是这样的……”谢攸偏过头轻咳两声,也不敢瞧她,垂着脑袋道,“说来惭愧,昨日与府学诸公商议恢复洪武礼射古制,定下每月朔望之日,令两学生员赴射圃习射。当时也是一时意气,便夸下海口,扬言届时当躬先示范,实则我对弓法是一窍不通的,因此着实苦恼。今个恰想起,曾听赵指挥使说过,你弓法了得,是故便想斗胆一请,不知……不知可否劳烦你,拨冗指点一二?”


    裴泠耐心听完他这番滔滔不绝,却并没有回话。


    她一不说话,他就心虚,一心虚就想给自己找补:“你事务繁忙,这般琐事实在不该叨扰,但你也知道,我在南京人生地不熟的,除了你,我也不知该找谁、能找谁,我——”


    “可以。”她道。


    谢攸惊喜毕集,倏然抬首,那眼底似有星子落入:“当真?!”


    裴泠漫不经心地说:“骗你作甚?”


    他闻言,嘴角不受控地高扬着,笑意从眼尾漫至眉梢:“箭靶、弓箭我都备好了。”言着,转身跑回屋,一步三回头,“你等一下,别走啊,我马上搬出来!马上啊!”


    不一时,谢攸扛着箭靶从屋里慢慢挪将出来,颇有些吃力,待将箭靶在院中安置稳妥,又匆匆折返,怀中抱着一把弓并一壶羽箭。


    他神色无不雀跃,在那头摆弄着,连身上那件官绿箭袖曳撒歪斜了都浑然不觉。


    裴泠则抱臂闲闲倚着石榴树,见他如此卖力地耍花招,面上也不由得掠过一抹笑意。


    一切妥当,谢攸兴奋地扭头冲她一招手:“来呀,我们快开始罢!”


    裴泠一动不动,毫无要过去的意思,只道:“你先射一箭。”


    “啊?可……可我不会啊。”


    “连开弓都不会?”


    “从未碰过弓弩。”谢攸摸了摸后颈,迟疑着开口,声气里带着试探,“可否……可否劳你先带我一回?”


    “带你一回?如何带呢?”她明知故问。


    他心虚气短:“好似军中教习,都是执手相教的……?”


    裴泠笑了一下,一字一顿地重复:“执手相教?”


    “对……对啊,”谢攸喉结轻滚,耳廓漫上薄红,“那些武师,不都是立于生徒背后,这样——”他虚虚环了个手势示意,“就像这样,然后把住手教导的吗?”然后干笑两声,问她,“我应该没说错罢?是这样教的……罢?”


    但听裴泠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替他总结道:“你是想让我贴身教习。”


    那“贴身”二字咬了重音。


    “这这这这……‘贴身’这个词,也并不十分恰当……”


    裴泠盯着他,问:“你不是说男女授受不亲吗?”


    她的眼神是有压迫感的,但谢攸也是豁出去了:“后来我亦说过,出门在外,万事不便,何暇计及男女之别。今日你既愿意教我,定也不会计较这些的,是罢?再说……再说我们之前也是有过的么。”


    “有过?”她挑眉,“有过什么?”


    他很是不好意思,声如蚊讷:“贴身接触么。”


    裴泠嘴角牵动,勉强算是个笑容——能勉强挤出一个假笑也是很不容易了。


    谢攸心下一横,反倒定住了身形。他想:大不了就是吃个闭门羹,或是再遭一回冷遇,有何可惧?机缘好事,又岂是枯坐痴想便能等来的?少不得要自家厚着面皮,一回一回地磨,一次一次地争。


    俄顷,但见——


    动了,她动了!


    啊,她来了!


    谢攸真是紧张极了,只觉四肢都不听使唤,乌靴在原地碾出几道凌乱的痕迹,整个人活像只被罗网缠住的鸟儿。


    好不容易将身子扭向箭靶,刚郑重其事地举弓,便见弓弦空荡荡,这才惊觉连箭也忘了取,匆忙弯腰欲抽箭,不承想裴泠已先他一步抽出羽箭。待他回神时,那抹身影已悄然立在背后,便如他方才描述那般,贴近……


    一阵幽香先将他笼住了,若有似无,却又丝丝缕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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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地沁入他的呼吸。随即,一条臂环了过来,隔着春日衣衫,温度隐约,他心下正自一荡,她已替他搭箭上弦。转瞬,手背又忽地一暖,原是她的掌心覆了上来,稳稳握住。似有意,似无意,总之,他只觉她贴得极近,额际离他颊边不过一寸,鬓发柔柔地擦过他颈侧,引起一阵磨人痒意。


    但见下一瞬,裴泠右臂发力,带着他的手,张弓引弦。


    随着弓弦徐徐张开,她的头也微微仰起,似是她纤密的睫毛在他下颌处极轻地一扑闪,羽尖般的触感,带起的痒意竟不似在皮肤,倒像痒进了心底,直教他酥了半边身子。


    弓如满月,箭在弦上,两人的力、两人的气息,都缚在一处,绞在同一股弦上,就这么胶胶扰扰,缠缠绵绵……


    那根弦绷得极紧,而他的心竟比那弓弦还要绷得紧,还要绷得难熬……


    “准头自己瞄。”裴泠倏然说道。


    谢攸此刻哪还能辨得清什么靶心方向,将箭头胡乱往旁侧稍移了移,便道:“瞄……瞄好了。”


    裴泠侧首望他,提声道:“你确定瞄准了?”


    这一转头,她话语间扑出的气息便全拂在他面颊上。谢攸耳根子通红,含糊应着:“……确定!”


    “松指。”


    裴泠“松指”二字方落,他指尖应声松开。


    那箭便“嗖”地一声脱弦而去,却见它去势飘忽,毫无准头可言,别说红心,竟是连靶边都未擦着。


    “要不……”谢攸试探地,“你再教我一次?”


    裴泠已经退开了。


    “心思不放在上头,是怎么都学不会的。”她说。


    谢攸闻言,鬼使神差地追问:“那你说我的心思放在哪里了?”


    话出口,才觉大胆得过分,心脏已是怦怦作响,鼓噪着隐秘的期待。


    “学宪,”裴泠道,眼神里蕴着警告,“你近来是越发不对劲了。”


    他咽了一下喉咙,不死心地再度追问:“哪里不对劲?”


    “也许我该带你去看看大夫。”言罢,裴泠便转身,径直往西厢房而去。


    “大夫?”他望着她的背影,“什么大夫啊?”


    她步履不停,恍若未闻。


    “欸,且慢、且慢,”谢攸忙追上前两步,竭力争取共进晚膳的机会,“你应该还未用过饭罢?今日厨房做了清蒸鲥鱼、腌笃鲜、炒田螺和火腿蚕豆饭,你不是喜欢吃螺蛳吗?要不要一起吃?对了对了,今日下值我还去了趟乌衣巷,见有个挑担卖梅花糕的,说是金陵老手艺,裹的豆沙馅儿磨得极细,面上撒着糯糯的小元宵、葡萄干、瓜子仁并青红丝,样子好看得很,不如、不如我们一起吃啊?”


    回应他的,依旧是一声“砰”响,但见西厢房的朱漆门在她身后又严严实实阖上了。


    谢攸独个儿站在庭院里,呆了半晌,然后突然一手叉腰,一手抬起来不住地摩挲后颈,暗自懊恼适才的一番表现——


    拙劣!实在太过拙劣!


    分明存了亲近之念,偏生在她面前便手足无措,处处透着蠢相,就连挽留的话都说得那般急切慌乱,毫无风度可言。


    谢攸啊谢攸,你平日的从容都去了何处?怎生一见了她,全身上下都不听使唤了?似这般进退失据、如同泥塑木雕的呆傻模样,她怎会垂青?你可给我长点心罢!


    思及此,现下对着那已紧闭的门扉,竟是“嗐”了一声,又“嗐”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