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回宫第一朝

作品:《女帝驯夫手札

    百官发觉今日几位尚书格外勤早,上回大朝会还有尚书留在班房审阅奏折,今日却是不约而同捧了数本折子上殿。


    莫非今日各位尚书要“逼宫”议政?


    侍郎清吏以下官员规行矩步,不敢多言,按部就班立于朝堂。


    云簪在轿上净手漱口,缓步下撵。


    淮南嬷嬷细心为她整理白底银边的绣凰裙裾,低声道:“陛下,太上皇吩咐婢子,定要顾好您,切莫似她从前,饿着肚子上朝。”


    “有劳嬷嬷。”阔别三年,重回大朝殿,云簪轻吁口气,稳下心态,从容步入大殿,目光左右一扫,不比三年前了,竟有官员敢侧脸窥伺圣容。


    她摆着云絮般的柔和笑脸,步上金雀台,直至凰首金椅前。


    大宫侍铁三鼎高声宣:“跪——!”


    百官面朝殿宇,齐刷刷掀袍,跪在玉阶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云簪俯视群臣,刑部尚书之位空悬,想来尚书官吏任免一事,吏部没有擅自定夺。


    “众卿平身。”


    “谢陛下!”


    众臣起身,云簪方才落座。


    石三鼎见云簪颔首,立于台前,肃然宣道:“有本启奏,无本退朝。”


    殿中静了一瞬,吏部尚书李柳絮出列:“臣有奏。刑部尚书一职空缺已近三年,臣等奏请陛下选定人选。”


    前刑部尚书清儒死于学海,竟妄想与母皇同葬,实数大逆不道。


    云簪思及清儒,心生厌恶:“众爱卿可有人选?”


    礼部尚书李江海出列:“刑部侍郎班均任职刑部十载,堪当此任。”


    一时间多人出列附议。


    三年来,班均虽非尚书,却行尚书之权,在民间颇有声望。


    云簪瞥向面色平静的班均。较之三年前,他眉间皱痕更深几分。若他接替清儒之位,以四十有一之龄任正二品官,其才不逊于李江海。


    她眼尾一扫,望向文官之首的孙衍几。


    孙衍几不着痕迹地微微颔首。


    云簪便道:“既然众卿赞同此议,擢升班均为……”


    “臣有异议!”班均出列,跪在殿中,“微臣才疏学浅,不堪此任。”不待云簪发问,又道,“臣之才能远逊于前刑部尚书清儒大人。


    陛下圣明,臣斗胆奏请——重启清儒大人学海身死一案,还大人清白,正其身后名!”


    霎时间殿上一片寂静,旋即交头接耳,窃窃私语:或赞班均重情重义,或斥他不识时务、不分轻重,或讽他自以为是……


    云簪眯起眼,遥想当年前往刑部正殿探班,班均就极力维护清儒。


    清儒死去三年,班均竟仍是耿耿于怀,偏选在李柳絮举荐他时发难,确是不识时务。


    东方川出列:“刑部尚书清儒乃是出海巡游时遇风浪身亡。此事由国师行如大人亲眼见证,据此定案。班均大人所言‘还他清白’——从何谈起?难道你质疑国师,意指她说谎?”


    班均见她以国师身份相压,面涌愠怒,挺直脊背,铿锵道:“清儒大人葬身学海,死无全尸,卷宗仅以一言蔽之,实属不明不白。


    臣多年查访,证实他遇到得不是风浪,而是人祸!”


    满朝哗然,议论纷纷。


    班均神色激愤,侃侃陈词:“陛下,刑部现有亲历惨案之人证。他们可为清儒大人正名。臣恳请陛下,允臣重启此案,还大人清白!”


    云簪看着他重重伏地、头顶雀翎却倔强挺立,物如其人性情。


    “好啊!”她勾唇轻笑,“着令刑部重启清儒一案,主事人……”眼见东方川仰面,便道,“由东方大元帅协理,班均从旁协查,共同审理清儒葬身学海一案。”


    班均心下一沉,东方川明显偏袒国师,若由她主事,等同“无法翻案”。


    他一咬牙关,想以死抗旨,否决圣谕。


    刑部右侍郎居步秋及时出列,跪首应道:“谢陛下恩典!”侧首瞥向班均,眼神示意:见好就收。


    陛下肯重启此案已属不易。当初定案得是国师行如。从国师手中翻案,无异于登天。


    班均强压委屈、不忿,叩首领命。


    户部尚书江城子见班均退下,遂出列:“陛下,今有一事需刑部急办。按朝廷与江南梁家定下的约定,八月本该是梁家缴纳外库税银之期。而今已入九月,梁家至今未缴。西六部大都护来信,天阙山下雪了,镇守将领等饷银置办冬装。”


    兵部尚书江天浪出列:“江尚书不必再等。梁家外库税银不翼而飞,清大胖来讯,称正在调查此事,且陛下应已知晓。”


    云簪当然知道此事,还将梁青芙送回梁家。


    如今班均心思不在此案,一心只想查明清儒死因,若派他下江南,怕是查不明白。


    云簪:“诸卿以为,该派何人下江南调查此案?”


    李柳絮暗叹,本意是擢升班均为刑部尚书,再遣往江南查案,不料他临阵来这一出。


    班均面有惭色,出列道:“刑部右侍郎居步秋可担此任。”


    云簪睨向方才帮班均的居步秋——一张娃娃脸,个子不高,确有几分机灵。


    这刑部是真有趣,班均拜清儒做恩师,居步秋是清儒义子,上下一心,都想查明清儒真正死因。


    她不可能再任用居步秋,却想看孙衍几是何意思!


    孙衍几微微摇头。


    居步秋年少有为,确是查案好手,可惜他是清儒亲近之人。若没有班均这一出,遣居步秋下江南也无妨。


    然而,清儒一案,不翻则已,一旦翻案,无论是居步秋还是班均,难逃牵连。


    陛下厌恶清儒,又怎么可能再容忍他们如此放肆。


    今日过后,他们虽不会被判死,但会遭贬谪。刑部恐怕要大换血。


    云簪对此甚是满意。


    孙衍几、东方川仍旧站在轩辕氏皇权这边,而不是六部尚书、群臣利益,仍可信任。


    牧成归出列:“臣有奏。臣乃吏部右侍郎牧成归,领吏部考功司。三年来,朝中多有臣子尸位素餐,不谋其政,渎职懈怠。奏本在此,请陛下御览。其中就有刑部右侍郎居步秋!”


    居步秋眯了眯眼,并不出列辩驳,只侧首避开吏部众人视线。


    云簪接过淮南递来的奏折,一打开,好家伙,一摞的名字,后面跟着怠工渎职的事。


    三年间,朝廷虽有孙衍几率领六部尚书理政,因陛下在殿上少言寡语,多不理政,仍让下面的官吏生出懈怠之心。


    她往后翻开,吏部连别人贪墨的事迹都写上,刑部真成吃干饭的!


    若有刑部尚书,真该好好发落,便是班均、居步秋都难逃其责。


    不过,不急!


    她将折子重重拍在案上,群臣乍闻天子动怒,由李柳絮带头,弃刷刷跪倒,连可不跪的孙衍几亦俯身下拜。


    满殿乌压压的人头伏地,不知心里藏着什么。或许在想——法不责众,陛下也没可奈何。


    云簪不用管他们想什么,扯了嘴角冷笑:“外库税银被劫一案容后再议。六部尚书,东方元帅,孙大人至勤政殿议事,退朝。”言罢径直起身离去。


    余下众臣纷纷斥骂牧成归。


    牧成归面不改色,李尚书一召唤,屁颠屁颠跟上去,同往后廷太极殿侧的勤政殿。


    几位大人行短短一路,个个面色如常,唯有东方川嘻笑:“柳絮,你怎让牧成归来这一出?这可是捅了马蜂窝。”


    李柳絮老成持重,不苟言笑:“大吗?近三年,陛下在朝堂息事宁人,众臣多以为陛下软弱可欺。


    如今牧成归上表状告他们渎职懈怠,正好整肃风气。”


    “刑部惨了。近年案卷积压,催办也不积极,没想到班均私下竟搞这等事。”东方川啧了声,“六部尚书独缺刑部,刑部怕是要伤筋动骨。”


    江天浪回头道:“清儒一死,刑部早就没有骨头。留他们到如今,已是积重难返。”


    江城子抚须:“岂不正好挖肉去疮。”


    东方川:“哟,大家都懂陛下的意思嘛。天浪大叔,学了几年兵书,都会用‘积重难返’了?”


    江天浪睨她,一脚踏进勤政殿。


    李江海走到东方川旁,低声道:“元帅大人,一旦打战,押运粮草得可是兵部。”


    东方川眨眨眼,唉哟了声:“他是绿林好汉出身……”不会这般小气罢?


    李江海摇摇头,紧随入殿。


    勤政殿里,云簪目光沉静地扫过这帮老臣。她虽离开三载,但前五年的旁观已足够看清这些人。


    “刑部重启清儒一案,诸位如何看?”


    李柳絮毫不意外陛下先提此事。“臣不建议重启。清儒一案早有定论,重提必牵连众多。”一旦扯出白莲教,国师想保清儒的身后名,就不成了。


    班均这是在自掘恩师坟墓,而陛下乐见其成。


    云簪案头搁着清儒一案卷宗,其中未提母皇与父亲,寥寥数笔皆是国师一人之言,如此简单,确实配不上一代新国尚书。


    班均、居步秋等人处心积虑重审此案,正他名声,人之常情。


    云簪压下心思:“诸位虽不赞同,但朕准奏。清儒一案,朕心有疑,就让班均去查。东方元帅,你虽为主事,不必过多干预,必要时可以给他们提供线索。但有消息,速来报朕。”


    这是要清儒身败名裂啊!连死了都不安稳。东方川会意,领命应下。


    云簪:“江南梁家一案,既然朝中无人适宜办理,由诸爱卿推荐一主事。班均、居步秋不可,刑部竟无别人?”


    李柳絮建言:“刑部十三司共十三清吏,年资合宜者五人,身家清白者一人。”


    云簪一下明白,其余四人是清儒提拔,班均翻案,这四人也不可用。


    她审视面色毫无变化的李柳絮,在大朝上提议任免刑部尚书,其实也不看好班均或居步秋,本意是想动刑部的人事。


    李柳絮未必不知道班均在殿上有此一出。


    ——她在借刀杀人,借朕手中的刀清除刑部清儒一党。这身家清白之人,或许是五位尚书中谁的门生。


    云簪扬眸:“李卿举荐何人督办外库失窃一案?”


    李柳絮:“秋旋司的提刑官宁栾,擅长侦办失窃案,以其功绩、年资,足堪此任。”


    孙衍几见云簪目光投来,捋须道:“宁栾,老夫略有耳闻。听说他侦破东山府山鬼娶亲案,实乃大盗所为,因而名声大噪。”


    江天浪:“不错。少年刑官,东都府府君常邀他协办京都失窃案。”


    东方川:“有趣,整个刑部十三司,宁栾最年轻吧。他是谁的门生来着……哦,小李大人吧?”


    李江海面色微动,躬身向云簪行礼。


    东方川直接撕开这层遮羞布,证实云簪的判断。


    李柳絮在殿上提议任免刑部尚书,是母子俩演的一出戏。整个刑部被其它五部踩践。而他们忘记,刑部是大庆朝廷的刑部,天下百姓的公理官,不是谁都能任意安插人进去。


    东方川观云簪面色暗沉,嬉笑道:“宁栾不错啊。东都四君子,班均年纪太大,让给宁栾还差不多。”


    云簪稍稍平气,东方川也看好这宁栾。


    “大元帅也夸他,让他入宫面圣。若人可,破格提拔为江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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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梁家一案主办人。另外,召卧秋府君何海瑞协查此案,追回梁家丢失库银。”


    李柳絮微微讶异,陛下离朝三载,经历成谜,回来后有此主见,确实大幸。


    何海瑞是卧秋府君,在外多年,与当地梁家亲厚。


    陛下此举,一保梁家、二来提拔亲信。而他们这些太上皇的老臣,确实到了准备退位让贤的时候。


    “是。”


    在场诸位都是人精,心里升起一朝天子一朝臣的悲戚,皆无异议。


    云簪将牧成归呈上的奏折传给孙衍几:“孙老,此事当如何处置?”


    孙衍几翻阅后感叹:“没想到老臣也在折上,惭愧惭愧。”


    奏折记载:庆和七年四月大朝会,左丞孙衍几未向吏部请假,缺席大朝。


    “老臣愿领罚。江尚书,有劳依律罚奉。”


    户部尚书江城子点头应下:“好说。”主动接过孙公手上的奏折,翻阅后传给东方川。


    东方川翻阅后面色涨红,再发青,变幻不定。


    “这牧成归真是好样——!”


    李柳絮轻咳:“大元帅若对折上所记事件有异议,尽可提出来,户部愿为您重新考评。”


    东方川哼了一声,将折子抛给江天浪。


    江天浪浏览一翻,自家名字也在册上:半年前,兵部未依惯例巡视东郊大营。


    他对户部尚书道:“有劳江大人。”


    江城子:“好说好说,依律罚奉充盈国库,本尚书乐见其事。”


    云簪见众人一团和气,心知三年间六部彼此容让迁就。


    既幸又不幸。


    当年,她就对母皇说过:自古君臣关系,主强臣弱、臣强主弱。如今,六部臣强,女帝势弱,不免感慨:天机楼又难建成。


    东方川接到云簪眼色,含笑开口:“你罚我,我罚你,回头结成仇,这就不美了。我提议,于刑部外设立大理寺,主事者大理寺卿,专司官吏渎职、犯法诸事,可监督朝官考绩、政绩……诸位以为如何?”


    不等尚书们回应,她又道:“对了,陛下已到与楚国公完婚年纪,将来后宫充盈,若侍君犯事,交给刑部……刑部内外两衙,陛下一点家事闹得满城皆知,终归……不雅!


    大理寺就不同了,直属陛下,由陛下圣裁大家的功过。”


    众人一时没有反应,互相递换眼色,揣测这是谁的主张。


    云簪目光落在孙衍几处。


    孙衍几应道:“此法甚好。老臣附议大元帅提议。”


    李柳絮微牵唇角,陛下虽不是太上皇这般的将帝之才,却是治国安邦的大才。


    大理寺的建立是想削六部尚书的职权。


    如今最有反对资格的刑部尚书缺位,东方元帅、孙老、陛下赞成,此事已成定居。


    “臣等附议。”几位尚书也都明白陛下的意思。


    李尚书的提议一茬接一茬,陛下就趁势点三把火,更是借风燃火,越烧越旺。


    昨夜,云簪听东方川谈及三年朝政,再次生出三年前就构思成立大理寺的想法。


    牧成归这道奏折,恰似一阵东风。


    一旦大理寺成立,刑部尚书可由大理寺卿转任。往后,刑部尚书就是女帝心腹,归属女帝。


    六部拿下一席,以此一点点破开臣强主弱的局面。


    这是云簪对朝政的布局,将六部大权逐渐收归女帝麾下。


    云簪故作不解其中玄机,含笑问:“众卿以为,大理寺班底如何组建?”


    李柳絮见云簪望来,不由浅笑:陛下也学会打一棒给一枣了,不是从前那般“撒手不管,任你们闹”的赌气女帝了。


    “臣以为,可暂从六部各择一人入大理寺。至于大理寺卿,当由陛下钦定。”


    果然!云簪紧接着问:“大理寺卿官秩几何?”


    李柳絮:“正三品。”低于刑部尚书,高于刑部侍郎。


    云簪就知道她不会坐以待毙。


    大理寺卿官职低于六部尚书,却要办理官吏渎职犯事,如何办?


    正三品对抗正二品,正一品?呵!左右双丞和六部尚书皆不在大理寺卿的管辖范围。


    无妨,他们既已同意设立大理寺,她也需暂作退让。


    云簪:“便由李卿……礼部尚书负责组建大理寺。吏部所出的人选暂定牧成归,其人性情刚直,敢于谏言,他不入大理寺,谁人可入?至于册上名录,待大理寺组成后,一一核实,依律处置。”


    而组建大理寺的这段时间,够这些册上官吏向吏部、户部讨人情。那么,谁在渎职懈怠,很快就能见知晓,正好做大理寺的第一把火!


    “臣领旨。”李江海接过奏折。


    ——这是陛下对李家的考验,一个不慎,一门两尚书可能被褫夺。


    云簪见众人再无奏议,差遣宫女雅风领尚书们到花厅用膳。


    勤政殿一空,她望向案头堆积的奏折,头一件就是西六府催要军饷。国库不是没钱,而是江城子决定不了这事。这钱可能是羊入虎口,给敌人增加装备。


    她长吸口气,唤道:“淮叶姑姑,国师回来吗?”


    淮叶上前:“陛下吩咐后,婢子一直遣人盯着钦天监。今晨宫人来报,国师一早便在观星阁。”


    云簪连午膳都不用,直奔钦天监。


    钦天监不似六部衙门喧闹,冷冷清清几名学究,不是守在日晷、星柩前,就是在誊录来年历法、编纂农历桑事。


    云簪直入观星台上的观星阁,蹬蹬蹬踏上三层阁顶。


    博冠常服的大国师正慵懒斜椅,精巧小童为她打扇、乖巧女童奉茶递果,好不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