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在地上装死的人被点了名，他擦净脸上油彩，站起身抱拳行礼，“见过谢指挥使，这儿哪有什么将军，区区一个管家，现在连管家也不是了，大人不介意，就叫一声老高吧。”


    梨花看见他脸上的“囚”字，懵了一瞬才反应过来，这人难道就是高彪家之前的管家，被鸳夫人和情夫弄走失踪那个？


    难怪谢舟突然出现在千里之外的麻风岛，原来是为了找他，她还以为……还好没问出口。


    高如风问：“你怎么认出我的？”


    谢舟道：“横扫千军。”


    高如风一怔，随即大笑：“原来是这个。”横扫千军是军队中最基础的训练招式，刻在每个士兵的肌肉里，他下意识使出来，他们第一次动手谢舟就怀疑，故意输给他。“可会这一招的人很多，你怎么确定是我？”


    谢舟道：“刚才你唱的内容我听不懂，但听出是闽语，高彪的前管家就是泉州人。”


    高如风道：“当年我犯错，受黥面之刑后被军营赶出来，四处流落无以为生，幸得老爷不弃，招我做个护院，后来还让我当管家。”


    他举拳向京城方向一拜道：“如风遥祝老爷一切安好。”


    谢舟道：“好不了了。”


    “此话何意？”


    “他死了，被人所害。”


    “被何人所害？我这就回去为他报仇。”


    谢舟道：“被谁所害你应该比我清楚。”高如风闻言脸色大变。


    这时，骆天重重咳出一口血，梨花扶起他，骆天道：“我中毒太深已是强弩之末，撑到现在是想请梨花姑娘和谢大人帮个忙。”


    梨花重重点头，表示：“我一定帮你完成愿望。”骆天望向谢舟，梨花对谢舟做了一个恳求的动作，谢舟面无表情道：“说吧。”


    骆天从怀中拿出半块发黑的饼：“这是我逃出来时好兄弟留给我的，我想请两位把他救出来，如果他也……至少把他带回成华县安葬，我不想他孤零零被扔在山沟里，他叫——”


    话没说完，骆天头一栽断了气。梨花取下祭台上的鲜花全部盖在他身上，算把他安葬了。


    谢舟道：“走吧。”梨花歪头看他，难道他知道出岛方法？谢舟道：“老高一定知道，是不是？”


    谢舟和梨花同时看向高如风，他点点头，对谢舟的料事如神愈发佩服。


    三人带着一个婴孩往海边去，谢舟找来的“勇士”仍旧等着，高如风抚摸潮湿的雾气道：“正是出海的好时候。”


    梨花疑惑，何苗不是说天气好才能出海吗？哎呀，她又骗人。


    原来大雾天才能出海，雾重时，海底鱼群聚集在海面像深渊黑洞洞的，但鱼群刚好挡住暗流，反而在晴天，人们过分相信自己的眼睛，以为风平浪静的海面实际暗流涌动，划船猛冲一下就被卷入暗流。


    难怪麻风岛上的人这么多年出不来，这种反直觉、反人性的办法谁能想到呢？


    高如风道：“三年前我来到这里悄悄住下，靠跳进水里抓鱼为生，无意中发现这个办法，正好在圣女一年期满之前，何莹靠此法保住性命。何苗总来找我，她喜欢听我讲外面的故事，让我教她写字，说以后要带好多书回来教村民读书识字。”


    他长长叹息，遗憾与悲凉随着咸咸的海风留在麻风岛。


    三人坐在船上，小船随浪摇摆，从未颠簸过的孩子被吓得哇哇大哭，梨花从谢舟怀里抱过孩子，把一根手指伸到她嘴里，小孩对着手指一吮一吮，看梨花唱着无声的童谣。


    谢舟轻轻摸了一把孩子的脸颊，回头对高如风道：“想查出何人害死你家老爷，还要看你知道多少。”


    高如风看了梨花一眼，梨花自觉往船头挪了挪，不想听他们谈论那些要命的事情。


    谢舟道：“这里没有外人，你尽管说。”


    高如风道：“当初我被陷害监守自盗，明知是鸳夫人所为，但老爷十分宠爱她，为了不让老爷为难，我就离府了。本想回老家，一出京城就发现有人跟踪，出于从军本能，我摆脱了那些人。这一躲，那些人干脆动手要取我性命，我只好一路逃至成华县，后来上了麻风岛。”


    谢舟道：“追杀你必然是因为你知道某些人不想让你知道的事。”


    高如风点头，他知道谢舟说的是谢谦通敌的事。


    当年卢会荣把密信送来高府，高如风持信去找高彪，彼时高彪正与几位同僚喝得烂醉，让他把信放到书房。结果第二天高彪酒醒，见到的不止是密信还有一枚印章。


    高彪急匆匆去宫里找先帝报告通敌一事，等高如风知道的时候为时已晚，事情已成定局，他没敢把真相告诉高彪，否则就是欺君之罪。


    谢舟道：“正因你没告诉高大人真相，幕后之人试探他并不知情，他才能保命至今。幕后之人一定与他极为熟悉，很可能就是当年坐在一起喝酒的人。”


    高如风道：“既然这几年都没事，现在为何突然有人对他下手？”


    谢舟道：“因为失踪多年的卢会荣回来了。”卢会荣与高彪一通气，证物的事就会泄露，对方先下手为强。


    秋日的海风荡得人心旷神怡，小船很快回到成华县。谢舟飞鸽传书回京，密令以京城的名义调查麻风岛的事，并为岛上的人收殓。


    高如风一回去就没影了，大约与谢舟达成什么交易，梨花懒得去想，她把孩子交给一家庄户人，那家人的孩子一出生就不幸夭折，对天降的孩子宝贝的不得了，谢舟留下一笔钱，那户人家感恩戴德送走两位神仙。


    梨花写字道：“我已向惠民药局告假，骆天的心愿我会替他完成，谢大人不必勉强，就此分道扬镳，山水有路，不再相逢。”她拜拜手离去。


    望着毫不留情转身的人，谢舟微微一笑。


    然后，仅过了半天，二人再次重逢。


    千阴山脚下，征兵处，骆天就是在这里投军的，两人不约而同找到这里。


    桌案前，梨花手忙脚乱比划，征虏士兵道：“我们不招女人，还是个哑巴。”梨花还想争取，却被一把推走，刚刚好撞到身后之人身上。


    梨花立刻道歉，虽然别人也听不见。只是那人一直揽着她不松手，她这才奇怪回头，就看见一身流浪汉打扮、嘴里叼着树皮的谢舟。


    谢舟道：“军爷，我是来投军的，这是我媳妇儿，虽是个哑的，但能洗衣做饭，当个厨娘也好。”


    征虏士兵打量两人，问梨花：“他是你男人？”梨花无奈点头，士兵一脸嫌弃：“刚才怎么不说。”谢舟悄悄递过去两个铜板道：“树皮都吃光了，求您给条活路。”


    征虏士兵将铜板往名册下一压，问道：“名字。”


    “谢无涯。”


    “她呢？”


    “李小花。”


    梨花仰头瞪谢舟，李小花是老爹给她取的名字，他怎么敢叫？梨花扭动表示不满，谢舟紧紧箍着她，她重重踩了谢舟一脚。


    两人斗法全被征虏士兵看见了，互相嫌弃的才是真夫妻，唯一一点疑虑也全打消，他抬眸道：“你看着像个文化人，怎么娶个凶悍的哑巴村妇？”


    谢舟哼哼：“嗐，没办法，谁叫看对眼了。”梨花又是一脚。


    他们登记完，陆续又来了几个人投军，谢舟问：“敢问军爷咱们是哪路军，将军是何人？”


    征虏士兵不耐烦道：“去了不就知道了。”


    待凑够十几号人，便来了一辆马车，马车上是一个巨大的囚笼。一人嘟囔：“这是当兵还是当囚呢。”


    征虏士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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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身后抽出鞭子甩在地上，吼道：“不诚心去的现在就滚，上了车再反悔，只有死路一条。”


    这下没人敢再说话，所有人被蒙眼绑手赶上囚笼。马车先绕了许多圈，再上上下下不停翻山越岭。


    谢舟道：“我叫谢无涯，前些日子和媳妇儿来投奔亲戚，可他们早饿死了，我们盘缠用尽，这才来投军。”


    一人道：“死的死、逃的逃，哪有亲戚给你投奔啊。”


    谢舟道：“不是说朝廷发了赈灾银吗？我们县什么都没收到，怎么，成华县也没有吗？”


    另一人道：“有个屁，别说赈灾银，赈灾的官儿都被撸下去了。”


    谢舟问：“怎么说？”


    一人道：“朝廷发来赈灾银大伙都知道，冯玉春冯县令第一时间去找巡抚大人要银子，银子没要着就算了，还说他弄丢赈灾银，把人给抓了，真他妈操蛋！”


    另一人道：“冯大人那么好的官儿，百姓都不信，弟兄们去府衙讨说法，被打伤好几个赶出来，唉，这成华县是没救咯。”


    一路闲话，基本了解清楚赈灾银的事情，也到地方了。马车停下，众人被放出来，解开眼罩看见的就是直插天际的高大山峰，山峰之上是黑黝黝的密林，他们在几座山的腹地。


    此处极为平坦广阔，规划了演武场、练兵场，搭了许多营帐，分为甲到癸十个不同营队，梨花被分去专管后勤的辎重营。


    整个下午，梨花在厨房乖乖按管事的安排干活。揉面面飞，炒菜菜糊，挑水水洒，好在她态度良好，及时认错绝不反驳，虽说是因为说不了话。在管事气得七窍生烟之前，她主动拎桶做起送饭的活，溜之大吉。


    路过演武场，场边聚满了人，人声鼎沸，场上分别站了八个人，腰间系着红蓝两色腰带，打眼一看谢舟正在其中。


    这是每个新兵都要经历的考验，用于了解他们的身体素质和擅长能力，以便根据能力分营。


    随着一声哨响，两边人互相打斗，谢舟所在的红色一边轻松打倒蓝色一边，然后便是队内比拼，拼到最后只剩谢舟和同车而来的另一名士兵。


    刚投军的人岂能打得过谢舟，但他怕被人看出端倪，故意放水，和那名士兵打得不相上下，最后关头，他一闪身，士兵险些跌下演武场。


    他向前用力一拽，士兵没拽回去，反把他一起拉下去，落地前一刻，他脚蹬台边翻过身，垫在士兵身下。他先落地，便是他输。士兵被分到甲字营，谢舟被分到乙字营。


    演武场的热闹散了，天也近黑，梨花提着桶往返厨房和各营帐之间。管事提醒，晚上不用给乙字营的岑校尉送饭，就是挂旗子的营帐。


    “误闯要杀头的，这是军令。”


    越是不让去的地方越有猫腻，梨花再次乖乖点头，管事言犹在耳，她却头也不回提着食盒直奔岑校尉营帐而去。


    山里黑起来很快，岑校尉的营帐已经点了灯，周围没有士兵巡逻，梨花轻轻松松就摸过去，营帐里传来两个男人的声音。


    一人道：“求您把我送去神兵营。”


    另一人道：“你真想去？去了可就再见不到本校尉了。”


    先一人不知说了什么，就听后一人道：“你拿这个去丁字营找陆校尉，他会送你去的。”


    梨花想看他给了什么东西，撩开窗帘一角偷窥，就见两条白花花的身体交缠在一起，她吓得尖叫，没有声音，但里面人还是发现她了，怒喝：“何人在外面？！有奸细，杀了他！”


    原本无人的营帐周围立刻围上来一堆士兵，十几只长枪贴在她脖子上。


    这时，一个熟悉的声音大喊：“慢、慢，是我让她来的。”


    梨花贴着长枪缓缓回头，就见士兵穿戴的小川出现在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