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收节是麻风岛最盛大热闹的节日，传说中，第一任圣女钟蓓蓓就是在秋收节这天带回种子，人们认为这是麻风神的恩赐。在这天，无论男女老少都会提前沐浴，穿最干净的衣服，聚集到祭台庆祝秋收节。


    天神降灾，岛上人心惶惶，就等着用“闯入者”祭天，求得麻风神宽恕。


    一大早，所有人已经聚集到祭台前，祭台周围摆满各样鲜花，台上女孩们在花团锦簇中跳庆收舞，小孩端着水盆向台上洒水，寓意风调雨顺。


    祭台左侧是一座莲花台，“天女”梨花被藤条缠绕坐在台上。右侧架起一座十字架，架上绑着“闯入者”谢舟。圣女和教主会在吉时出现，为秋收节庆典点燃第一把火。


    巳时二刻，总坛大殿的石门从里打开，大祭司执权杖出现，何苗端着一只木盆低眉顺眼跟在其后。


    大祭司道：“赐圣水。”众人恭敬弯腰，伸出双手举过头顶，捧好大祭司分赐的圣水饮下。


    所有人饮过圣水，已到巳时三刻，大祭司口中念念有词，他权杖一点，祭台四角的石鼎“轰”得一声冲起四道火光，众人立刻欢呼，声音响彻祭台。


    众人眼中的光比火光还闪耀，漏刻一滴一滴走过，只要到了午时，麻风神收到他们送上的祭品，一切苦厄就会远离他们。


    就在众人翘首以盼望着大殿石门之时，“闯入者”突然开口，“请问大祭司刚才念的是什么？”


    别说他不知道，众人也不知道，大祭司是麻风神的喉舌，传达神谕又岂是他们凡人能听懂的，一人道：“关你一个外人什么事。”


    谢舟道：“你们要烧死我当然关我的事，大祭司也是外来人，你们怎么不烧他，还唯他的命令是从？”


    众人面面相觑，大祭司是不是外人真不好说。


    他并非岛上出生，而是在一次祭典中凭空出现的，当时大家正低头拜谒，突然出现浓烈的烟雾，烟雾退下时，大祭司就站在祭台中央。他说自己是麻风神派来清洗岛上罪孽的，洗清罪孽的人就可以出岛。


    一人道：“大祭司是圣女认可的人，和你不一样。”


    谢舟大笑：“圣女？没有初代圣女血脉的人也敢妄称圣女？”


    这话点燃一些人本就埋藏的疑问之火，一个用布巾包头围脸的妇人道：“她算什么圣女，不过是抽签选中的普通女人，借由圣女的名头为所欲为。”


    梨花听她声音耳熟，从她身旁的小孩认出，正是那天被火烧的妇人，看来她心里还是不服气。


    谢舟道：“原来是抽签选出的圣女，她的话怎么能算数？大祭司就是外人。”


    也有其他人对大祭司的火刑不满，窸窸窣窣小声嘀咕：


    “就是，勾结外人伤害自己人，哪有这种圣女。”


    “什么对圣女不敬受惩罚，我看就是她蓄意报复。”


    “明明有教主，又搞出个什么大祭司，必定有不可告人的关系，水性杨花，死性不改。”


    有些人越骂越难听，一直安静的何苗突然道：“何莹虽然是抽签选出来的圣女，但她是唯一一个能安全出海往返的人，说明她天命所归，不容置疑。”


    “何莹怎么就是唯一一个了？”被绑在莲花台上发不出声的梨花嘴巴疯狂开合，“何苗也能出去，我就是她带回来的。”可惜她的话没人能听见。


    谢舟看了她一眼问何苗：“照你这么说，没有圣女血脉的人也能获得出海秘法，这就证明出海靠的不是神力护佑，而是正确的方法。”


    刚才还喧闹的众人一下安静下来，他说的话众人不是没想过，但无人敢去验证，毕竟都知道最初跟随钟蓓蓓出海的全都尸骨无存。


    谢舟看出他们的心思：“正是有人利用你们胆怯的心理制造骗局，不能出海从一开始就是有人故意制造劫难，为的就是将所有人困在岛上。”


    大祭司道：“不要在这里扰乱人心了，火焚是你的归宿。”漏刻早已过了午时，他不等圣女和教主来，直接拿起火把走到谢舟面前，“麻风神会迎接你。”


    就在他靠近的瞬间，谢舟手臂用力绷断绳子，反手将绳子套在大祭司的脖子上，大祭司立刻反应过来向后撤步，抓起权杖劈来。


    谢舟不闪不避，一脚踢飞装圣水的盆，权杖打烂木盆，圣水全都浇在大祭司脸上。这次谢舟没有立刻被打倒，他勾唇一笑与大祭司打得有来有回。两人身形在祭台上四处变幻，底下众人看得拳头紧握。


    梨花坐在台下，视角受限动弹不得，只看见一群人朝谢舟冲过去，他一人怎么打得过这些疯子？情急之下她不顾藤条上的荆棘，从藤条中挣脱出来，奔向谢舟。


    她奋力挤进人群，就见魁梧的大祭司被按在地上群殴，脸上流着五颜六色的汤水，什么大祭司，根本就是外来人假扮的。


    打了假的大祭司，又怎么会放过假天女？梨花惊讶之余四处寻找谢舟的身影，有些打红眼村民发现她，转头连她一起打。


    就在拳头即将落在脸颊时，她被人从背后一把捞走，腾空转一圈再稳稳落地，被一个熟悉的身影揽在臂弯里。


    谢舟道：“各位宣泄够了就停手，还有更重要的问题要解决。”


    一人先恢复理智道：“什么问题？”


    “究竟天神降灾还是蓄意谋害？”谢舟指着何苗道：“请推动这一切的幕后黑手来为我们解答。”


    其他村民也反应过来，纷纷停手看向何苗，有人问：“圣女与大祭司合谋害我们，何苗一直帮我们求情，怎么会是她？”


    被火烧的妇人道：“怎么不会，自从何莹当了圣女，两姐妹不再亲近，嫉妒她妹妹是圣女她不是，两姐妹没一个好东西。”


    有人道：“两人性格迥异很正常，你以为谁都和你一样善妒。”


    其他人附和：“何苗勤劳善良，教中大小杂务都是她在做，没有她大家祭典时吃什么喝什么？”


    众人被问得哑口无言，何苗确实是个好姑娘，很小时候她们父母双亡，她带着妹妹乞食。岛上粮食不丰，何苗就帮大人干农活、挑粪。大家愿意干的她抢着干，大家不愿意干的她主动干。


    白天干农活，晚上照顾妹妹休息，夜里把祭台擦得一尘不染，若说对麻风神虔诚，没人比得过何苗。姐妹俩虽然生活得很苦，但在何苗的悉心照顾下，妹妹何莹一直无忧无虑，十分爱说爱笑。


    见大家被带偏，谢舟适时提醒：“若非她负责饮食，怎么能在你们的吃喝中动手脚？”


    众人又是一惊：“你说什么？”


    谢舟道：“那些发狂咬人口吐白沫的人是中毒了，她把毒源之人的血沾到手帕上，再用浸泡过毒手帕的水给你们制作糕点，吃了糕点的人就会中毒。”他看梨花一眼，这还是梨花发现告诉他的。


    有人问：“那火刑呢，被火烧的人不可能配合她，众目睽睽下怎么作假？”


    这时，就见抱着大祭司权杖的梨花艰难挪过来，她把权杖放在地上翻来覆去查看，对着上面每一根尖刺用力拔，最上面那一圈尖刺真被她拔下来，她抖一抖权杖，孔洞中洒出许多极细的粉末，这些粉末一遇光照立刻燃烧。


    众人被惊掉下巴。


    梨花救被烧的妇人时，摸到她衣服上有滑腻感，她当时没当回事，被关的两天越想越奇怪，总觉得大祭司对着人点一下的动作十分刻意。她一试，权杖果然有问题。


    谢舟道：“这是一种特殊的磷粉，遇光即燃，说谁有罪便撒到谁身上。大家看到了，所谓天神降灾都是人搞的鬼。这世上根本无神。”


    “不可能！麻风神是真实存在的，我们的祖先受到诅咒主动上麻风岛避祸，是麻风神赐予我们救命的闻蝇草，又让圣女带回种子，我们世世代代受麻风神保护，即便圣女有错，也不该质疑麻风神。”


    其他人点头应和表示同意。


    谢舟道：“哪有生命垂危的人愿意放弃有医有药的地方？他们是被赶上麻风岛的。闻蝇草也非神赐，它天然长在岛上，只是你们发现了它。还有，发现闻蝇草的不是钟河，而是他的妻子兰心。”


    有一年岁略大的人道：“一个体弱多病的女人能做什么？我听长辈说，兰心在钟河发现闻蝇草不久后感染风寒意外去世了，她没福。”


    谢舟道：“她没有死，而是被钟河关起来。她还发现离岛的方法，告诉女儿钟蓓蓓，本想让女儿快点离开，谁知钟蓓蓓也被钟河控制，被迫害死与他一同出海的人。”


    他的话实在太难以置信，有人问：“这些事情接近百年，你是怎么知道的？”


    谢舟道：“多亏何苗。”众人又看何苗，“她把我们关在地下密室，正巧是兰心被关的那一间，兰心用壁画记载了当年的事，想来为的就是有朝一日真相可以重见天日。”


    他顿一顿，笑道：“哦对了，你们可能还不知道，你们脚下有一座地底迷宫，若各位不信，可以到处找找，兰心的密室就在祭台正下方，何苗就是通过这些密道神不知鬼不觉往来各处。”


    他说的有鼻子有眼，众人再不能不信，密道、迷宫这种事一查就知道真假，他没必要说谎，看来何苗真的有问题，麻风神的传说恐怕也是假的，众人垂头丧气。


    何苗问：“你怎么知道自己所在是祭台下面？”


    谢舟道：“漏刻。”祭台上摆着全村最大的漏刻，“我们头顶有规律的滴水声，你带梨花来过祭台，她见过，猜到了。”谢舟赞赏地看梨花一眼，梨花拍拍胸脯表示：小意思。


    何苗一笑：“你们真是聪明，可惜没用，他们今天都要死。”


    众人瞪大眼，这才知道何苗要杀他们所有人。


    梨花笑着指一指被劈烂的木盆，顶一下谢舟胳膊，谢舟替她说：“你是想说你在圣水中下毒了？”


    什么？圣水有毒？有人第一时间抠喉咙催吐，然后所有人开始抠喉咙，捶自己肚子。梨花心道：我们早把圣水换成清水了，谁让你们想烧死人，折磨你们一会儿再告诉你们吧。


    可还没等梨花笑完，众人接二连三倒在地上。


    何苗一步一步走上祭台，站到最高处俯视痛苦蜷缩的众人。


    梨花急得跑过去查看，这些人还是中毒了？不应该呀。


    何苗道：“你们以为我还会把毒下在吃喝里？骆天都被你发现了，我怎么会没有两手准备。麻风岛的人常用闻蝇草泡茶、沐浴，”她指着满地的鲜花，“这里有许多天零花，两种草药混合是致命毒药。”


    “我本想通过火烧加速花粉扩散，却被破坏。可这些人冲上祭台殴打大祭司，主动吸入大量花粉，这就怨不得我了。而且毒发需要时间，这也是我允许你说那么多话的原因。”


    梨花拿出银针给村民压制毒性，可这么长时间，毒液早已流满全身，陆续有人死去。


    一人问：“何苗，你为什么要这样做？我们可曾害过你？”


    何苗道：“你们确实没有害过我，可圣女呢，你们哪一个敢拍着胸脯说没害过她？”她的话问出，竟然没一个人敢说话。


    谢舟与梨花对视，两个外来人同时露出迷茫的眼神。


    何苗道：“我下的毒要折磨他们很久才会死，我要亲眼看着他们一点点受尽折磨，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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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能消我心头之恨，现在我不介意给你们讲讲他们做过些什么。”


    谢舟和梨花对麻风岛的了解停在钟蓓蓓成为圣女、他的丈夫当上教主，后面的故事何苗为他们补齐了。


    后来钟蓓蓓的女儿、外孙女继承了圣女之位和出岛的方法，他们的丈夫顺理成章成为教主，于是聪明的人发现，只要娶了圣女就能当教主，可第四代圣女没生孩子就去了。


    此后，每一代圣女都是抽签出来的，岛上所有适龄少女不得逃避抽签，否则其家人将遭受火刑。


    梨花奇怪，当圣女不是无上荣耀吗，为何要逃避抽签？


    何苗道：“不能出岛的圣女就是一座空壳子，有谁会心甘情愿供奉呢？圣女必须在一年之内找到出岛方法，否则就会被烧死祭麻风神，何莹是第五十七代圣女”


    梨花稍一想，岂不是说从第四代圣女以后，这些年麻风岛已经烧死五十二个女子了？简直丧心病狂。还好何莹找到出海的方法，血腥的圣女制度可以在她这里终结了。


    谁料却听何苗道：“这是她更大悲剧的开始。


    “她嫁给一直爱慕她的葛成，生下一个孩子，我以为她终于能好好过日子，可有一天，我发现她满身伤痕，问她被谁打的她不说，我悄悄蹲守，发现葛成经常喝醉，喝醉就打她，打孩子，为了保护孩子，她就把孩子护在身下不敢躲。从葛成口中，我才知道姐姐经经过什么非人的遭遇。”


    “她找到出岛方法的事很快传遍全村，当夜就有个男子闯入家中侵犯了她，那人大言不惭说愿意娶她为妻，她不愿意，于是这件事也被泄露，然后全村几乎每个男人都来侵犯她，说圣女的滋味他们也要尝尝。”


    “不久，她发现自己怀孕了，谁当教主其他人都不服气，于是教主之位落在葛成身上，那个曾经爱慕她，唯一没侵犯过她的人。”


    “葛成起初对她和孩子很好，过去的事情他装作不在意。但装就是装，他还是在意，尤其听他们肆无忌惮讨论孩子长得像谁的时候，他终于受不了，日日买醉，动手打人。”


    听到这儿，梨花的心混乱地揪起来，可远不及何莹的人生痛苦，她好想逃，无声呐喊：何莹你知道出岛方法，你快逃啊！


    何莹逃了，她放心不下何苗和孩子，准备带她们一起走，何苗在海边等了一天一夜何莹都没过来，她回去抱孩子的时候被葛成发现了。


    她们再也没机会逃了。


    谢舟道：“圣女的遭遇我十分同情，但岛上其他人，尤其妇孺，他们没做错什么。”


    何苗激动向前：“他们没有吗？”她指着被烧的妇人，“他的丈夫也是欺负何莹的一员，可她却说是何莹勾引她丈夫，口出恶言肆意辱骂，他们的孩子见到何莹就用石头丢她，他们无辜吗？”


    她指着在场所有人道：“杀圣女、欺负何莹，他们每一个人手上都有鲜血，他们都该死！这座岛是被诅咒的地方，这里的人身体里都流着肮脏的血液，我送他们去见他们最信仰的麻风神。”


    “好了，故事讲完了，我也该走了。”何苗摇摇晃晃跌倒在地，梨花立刻扶起她号脉，何苗道：“不要救我，我不配。”为了尝试毒药，她的身体早破败不堪。


    梨花摇头，用口型说：“要救。”


    这时，大殿门口传来撞击声，一直没露面的葛成终于出现，他手中怀抱一个婴儿。看见躺了满地的人，对何苗大吼：“何苗你这个疯子，快把解药交出来！”


    梨花也轻轻摇晃她，谢舟道：“他们的罪恶交由官府审判，你不该为他们的错误买单，交出解药，我会为你做主。”


    何苗担心葛成破坏计划，早把他迷晕关起来，没想到还是被他跑出来。她看着葛成歪头笑眯眯道：“你有眼无珠，你最该死。”


    葛成把孩子举高大声道：“快把解药交给我，不然我摔死他！”话音未落，他眼神一变表情痛苦，一只白刃从腹部穿出，他回头，何莹的脸露出来。


    他松手，孩子从高空坠落，何莹下意识接孩子，松开握匕首的手，葛成转身拔刀反捅何莹。眼见孩子落地，一个人影飞扑过去，半空中一双手抱走孩子。


    中毒吐血的何苗与被捅的何莹挣扎向对方爬过去，何莹道：“小莹，何必呢，姐姐最大的愿望就是你好好的。”


    何苗道：“我错了，从我抽中圣女签，同意你换身份替我当圣女那一刻起，我就错了。”


    何莹道：“我们来世再做姐妹。”


    何苗道：“下次我一定当姐姐。”


    二人含笑闭眼。


    为了保护妹妹，姐姐替妹妹当圣女，这才有了悲惨的一生，妹妹为给复仇，精心炮制这场血案。


    梨花簌簌流泪，她握拳砸地，胸中说不出的愤怒与悲哀。谢舟一手抱孩子，一手扶起趴在地上的梨花：“你会武功吗就冲过去？万一他的刀对着你怎么办！”


    梨花搓搓手投给谢舟一个“我错了”的表情，她逗逗孩子，孩子格叽格叽笑，完全不知道自己刚才经历了什么。


    骆天从大殿出来，对谢舟道：“抱歉，换了水也没帮上你们的忙。”他递给梨花一封信，“何苗留给你的。”


    梨花疑惑地接过信，何苗不是不识字吗，她还有多少谎言？


    信中写，因为梨花执意要救岛上的人，不得已把她拉下水，她中的毒是天然药草，七天后毒性排完就能说话了。另外，大祭司不是岛上的人，是被她逼迫才伤人的，还请他们放过大祭司。


    谢舟走向被打得鼻青脸肿的大祭司道：“你是被逼迫的吗高如风将军？还是我该叫你一声高管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