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第二十九章

作品:《银杏黄时雨

    秦美珍两天后就出院了,回到了何潆的客栈休息。


    郑家鑫成了客栈的常客,一休息,一有时间就往客栈跑,一接到急诊或者会诊电话又往保山赶。


    这一次,秦美珍倒是没有总是拒郑家鑫于千里之外了。


    又过了三天,秦美珍恢复得差不多,她带着何潆亲自去拜访了魏希,以表谢意。


    魏希非常喜欢腾冲,也长时间没有休假了,他决定多在腾冲待一段时间。


    “那正好,小魏,你就住到阿鹿的听雨客栈,环境好,又清幽,你肯定喜欢,最重要的是啊,不必花钱,想住多久就住多久。”秦美珍倒是一如既往的大方大气。


    何潆却听得肉疼,脸色变换,我的老娘啊,万一魏老师要住上个几个月,她岂不是亏死了;很快她又唾弃自己,魏老师可是你多年的偶像啊,你居然心疼钱,你这是铁粉该有的修养么!


    魏希笑着道:“去何潆的客栈住可以,但如果不收钱,那我可就不去了。我是差钱的人么!”


    秦美珍浅浅一笑,眼波流转间,轻剜了一眼何潆,让她学着点,“那当然,能用钱解决的都不是问题,我只是想表达我的诚意邀请。”


    魏希:“我已经感受到了秦老师的诚意,家人般的诚意。何潆,你的客栈还有空房吗?”


    何潆忙道:“有的有的,还有两间,一间在顶楼,视野比较好比较安静,一间在一楼,出入比较方便。”


    魏希:“那我选顶楼那间吧,我要录节目,对周围的环境要求比较高。”


    何潆轻轻一笑:“魏老师,您放心,我的客栈本身就地势较高,若要论环境清幽的话,在古镇里绝对是不二之选。总之,我包你满意。”


    魏希只当是小姑娘急于招揽客人,微笑不语。


    等到了客栈,魏希才知道自己“误会”人家小姑娘了,他何止是满意啊,简直是太喜欢了。人家小姑娘可完全没有夸海口。


    “没想到你也这么喜欢陶瓷?”魏希花了一整个下午的时间细致地走遍了“听雨客栈”的每一个角落,他没想到,有人能将陶艺与客栈融合得这么好,这么润物细无声。


    陶艺真是融入了客栈日常生活的每个细节,为生活带来了许多的诗意与美好。


    何潆:“魏老师,我可不是因为您才喜欢的陶艺,在听您的节目之前,我就是个陶艺爱好者。”


    “那你喜欢我,咳……我的意思是,你视我为偶像,是因为陶艺喽?”


    何潆笑得很甜:“魏老师,我就是喜欢您啊,您没说错。但您说错了一点,我喜欢您,不是因为陶艺,是因为您的声音和节目。”


    魏希成名二十多年了,粉丝无数,他面对过各种各样的粉丝,他早就过了那种因为粉丝的喜欢而产生“激动”心情的阶段,但不知为何,刚才他说到“喜欢”时,莫名地心跳快了好几秒。


    而此时,听小姑娘说她就是喜欢他时,他又明显地感觉到胸腔内的心脏再次快速地跳动了起来。


    “没想到来一趟腾冲,还能遇到‘同道中人’,真没白来。”魏希哈哈笑了起来。


    何潆莞尔一笑,“我是做梦都没想到,有一天,我的偶像能住进我的客栈里,魏老师,您一定要多帮我签些名,多跟我合几张影,行吗?”


    魏希:“哈哈哈,承蒙喜欢,那有何不可。”


    秦美珍本来只请了五天的公休,这次趁着做了手术,把剩下的十天公休也一并休了,连上周末,她几乎可以休息近一个月。


    她本还来打算再劝女儿回去,不要瞎折腾什么客栈,但她看到女儿把客栈经营得有声有色,处理起事情来冷静淡定、张弛有度,待人接物也落落大方、进退有度。


    而且她整个人神采奕奕,与在昆明时的状态判若两人。在昆明时她是沉静内敛的,但眉尖总是轻蹙着,似是一朵笼着清愁的茉莉花;但现在她爱笑爱说,还变得幽默了,眉宇是舒展的,好似一朵明媚绽放、鲜妍俏丽的芙蓉花。


    加上魏希也在一旁帮着何潆说话,魏希是何许人也,他可是知名主播、主持人,搞文字工作、思想工作的,最是会循循善诱,在不知不觉中就让人认同地了他的观点,而且是非常愉悦地、如沐春风般地接受了他的观点。


    秦美珍顿时觉得,自己的女儿真棒,这么多年一直坚持梦想,努力逐梦,她还有什么理由不支持!


    恍然间,她才发觉女儿真的长大了,不再是蜷缩在她羽翼下的小雏鸟,她已经长出了坚强有力的翅膀,能够在天地间自在地翱翔。


    这晚,秦美珍主动提出,想跟何潆一起睡。


    何潆是又开心又惊恐。


    开心的是,从6岁起,秦美珍为了锻炼她的独立能力,就再也没陪她一起睡过,但其实有时她很想再回到妈妈温暖的怀抱里,像小时候一样搂着她的胳膊睡觉。


    惊恐的是,秦美珍这是要和她摊牌了吗,万一她还是非要她回昆明考公,结婚生子,怎么办?!她不想在那么温情的床上与妈妈吵架啊。


    “阿鹿,你觉得人生的意义是什么?”秦美珍侧躺着,脸面向着何潆。


    何潆愣了愣,妈妈这是想和她聊人生,她反问道:“妈妈,你觉得呢?”


    秦美珍:“以前妈妈觉得,我的人生意义就是你。你是上天赐给我和你爸爸的礼物,特别是你爸爸离开以后,妈妈更觉得要照顾好你、保护好你,如果没有了你,妈妈的人生就没有了意义。”


    何潆知道,自从爸爸离世后,她就成了妈妈全部的寄托,比她的事业和工作还要重要。她本来可以更早地读博、更早地晋升主任医师、更早地出国访学,在事业上取得更大的成绩。但为了她,她放弃了很多机会,甚至放弃了成为医院副院长的机会,可尽管如此,她始终没有放弃自己的梦想,哪怕走得慢了些,但她一直在往前走,最终还是走到了属于自己的位置上。


    她最终有勇气选择辞职,选择去坚持自己的梦想,这何尝不是妈妈给予她的勇气和力量。


    “妈妈,您知道吗?在我心里,您不仅是好妈妈,给予了我无私的爱,还是让我非常钦佩的女性,您是无数患者信任的秦医生,是无数学生爱戴的秦老师,是科室员工信服的秦主任,您坚强、勇敢、柔韧,坚持梦想、永不妥协,您真的很棒,很厉害!其实您的人生意义不是我,只是您自己没有发觉,您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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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医生,秦老师,秦主任,您在每个领域都竭尽全力、努力追寻,您是最好的秦美珍!”


    秦美珍没想到女儿会说出这样一番话了,她整个人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


    月光斜斜地照进来,空气中漂浮的微尘都仿佛凝滞了。


    她看向面朝着她侧卧的女儿,那双平日里在手术台上稳如磐石、在讲台上洞悉一切的眼睛,此刻盛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愕,紧接着,是剧烈翻涌的浪潮。


    她听到“秦医生”“秦老师”“秦主任”,听到“坚强”“勇敢”“永不妥协”,听到那句石破天惊的“您的人生意义不是我”……心脏又酸又胀,随即是排山倒海般的暖流席卷了四肢百骸。


    视线迅速模糊了。


    秦美珍下意识地转过身去,背对着女儿,想维持住那个永远从容镇定的形象,但泪水完全不受控制,争先恐后地涌出眼眶,顺着她不再年轻却依然美丽的脸颊滚落。


    “妈妈……”何潆的声音也带上了哽咽,她靠近秦美珍,把脸贴在她的背脊上,抬起一只手,搭在她的肩膀上,轻轻地,一下又一下地拍着。


    就好像小时候,妈妈在安慰她时,轻拍着她的背一样。


    秦美珍转过身,用一种近乎失态的力道将何潆紧紧、紧紧地拥入怀中。


    她的下巴抵在女儿的肩膀,身体微微颤抖,所有的坚强、所有的忙碌、所有的身份重负在这一刻土崩瓦解,只剩下一个被女儿的爱和理解深深震撼、感动得无以复加的母亲。


    她抱得那么用力,仿佛要将这些年积攒的疲惫、委屈、骄傲和此刻汹涌澎湃的爱,都通过这个拥抱传递回去。


    “傻孩子……”她的声音闷在女儿的发间,带着浓重的鼻音和无法抑制的颤抖,“谢谢你……我的宝贝……”千言万语堵在喉头,最终只化作滚烫的泪水和这个无声胜有声的拥抱。


    “宝贝”这两个字,也让何潆的泪水决堤。


    不知从何时开始,妈妈就不再称呼她为“宝贝”,而是只喊她的小名和名字,她明白妈妈的良苦用心,因为爸爸的骤然离世,妈妈是希望她更独立更坚强,她在用一种更理想克制的爱在护佑她的成长。


    “您是最好的秦美珍!”女儿的话语一直在秦美珍心中激荡回响,像一道光,照亮了被她自己长久忽略的、属于“秦美珍”本身的璀璨星图。


    是啊,她不仅是妈妈,她更是她自己——那个在手术台前力挽狂澜、在讲台上春风化雨、在科室里运筹帷幄的,独一无二的秦美珍。


    “妈,我辞职开客栈,不是一时的心血来潮,是经过很长时间的深思熟虑的。我知道,您这一辈人对于工作的看法,是追求稳定,追求价值实现。但时代在变迁,并不是在事业单位、公务员单位工作才算是为人民服务了,才能实现价值。您看,我开的这个小客栈,可以成为旅行者的一个温暖休憩的驿站,向客人传递本地文化、陶器文化,还可以带动本地经济与就业。最重要的是,这里是我小时候成长过的地方,里面有我和爸爸,和您,还有曾奶奶的许多回忆,我回到这里,经营这个客栈,也是一种传承与记忆的守护。您觉得我做的这一切都毫无意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