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樊笼(四)

作品:《以下犯我

    老鸨不见了。


    长街寂寂,远处枕鸳馆的残烬未冷,零星火点子还在墨一般浓稠的夜色里明明灭灭,不肯安息。


    李焉隅倏然转头,视线便落在了一旁的九娘身上。谢攸静立在一片暗影下,几乎同时掀起了眼帘。


    九娘就站在三步开外,原是低垂着眼的,听闻动静倏然抬头。那双杏眼此刻睁得圆圆的,眼底潋滟着惶然欲坠的光。


    谢攸的目光在她眼中停留片刻。


    他想,她对此应当是不知情的。


    谢攸脑中飞转。


    倘若那老鸨与纵火之人有所牵连,甚或,她便是那亲手投下火种之人,而幕后尚有黑手……那么,这局棋,从一开始就没给九娘留活路。


    九娘已成了一步弃子。


    若她未能带着众人自火海中寻出生路,枕鸳馆当真烧得干干净净,连同这满楼的莺莺燕燕,以及所有不可言说的隐秘,尽数湮灭于灰烬之中,这才是真正的一了百了,再无后患。


    即便她此刻“背弃”了旧主,如眼前这般,他们也早已备好了后手。


    用她来应对今夜这不可避免的盘查。


    可是,他们又如何能认定,九娘面对问责,绝不会吐露分毫?


    李焉隅的眸光彻底冷了下来。他不再流连于九娘今夜异样与否,转向一旁,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夜色:“姜墉。”


    “微臣在。”姜墉疾步上前,袍角在夜风里拂过一道利落的弧线,躬身拜下。


    “这些人,”李焉隅目光扫过那些噤若寒蝉的身影,“由姜知府带回衙署,严加管束。”


    “是。”


    “另,寻画师摹形绘影。着三班衙役,全城搜捕那老鸨。”他顿了一下,肃声道,“生,需见人;死,亦需见尸。”


    “微臣领命。”


    “容斟和。”


    一直静立于暗影深处的人闻声,广袖微动,自阴影中徐步而出。月色在他玄青的官袍上流淌而过,映出几分清冷料峭。


    “臣在。”眼前这般人人避之不及的境地,他的神色仍是轻飘飘的,声如玉石相击,“晋王殿下有何吩咐?”


    方才听曲儿的几位“贵人”未曾看见他与李焉隅打招呼那一幕,此刻蓦然见到这位本该远在京师的指挥使现身,面上皆是骇然失色。他们本就因今夜变故而身形微颤,如风中残烛摇摇欲坠,此刻更是一片风雨飘摇。


    容斟和却恍若未觉,只翩然向那几人略一颔首。月华流淌在他肩头,衬得这一笑温润如玉,反倒让那些人面色愈发青白,仿佛见的不是人,而是从九重幽冥而来的修罗。


    李焉隅无视他这番云淡风轻的作态,声音裹着夜风的凉意,径直道:“本王要调用玄镇卫。”


    “臣记得,令牌早已交予殿下了。”容斟和唇角清浅的弧度未变,“殿下是为寻人?臣方才已吩咐下去,若寻得那老鸨踪迹,定当及时来报。”


    “不是寻她。”李焉隅的目光越过焦土,夜风裹挟着灰烬的气息拂面而来,他广袖下的手指微微收拢,“先调人来。”


    待玄镇卫列队站定,李焉隅的视线淡淡扫过众人。月色在他眼底凝成薄霜,面上无甚表情:“分作两队。一队入馆搜查,一队随本王来。”


    容斟和闻言,眼风轻轻掠过阮述明。后者会意,快步上前听令。


    “务必仔细地查,绝不可有所遗漏。便是墙缝里藏着蝼蚁,也要看清公母再来禀我。”


    “是,下官明白。”阮述明躬身领命,带着一众玄镇卫先行而去。


    面前一瞬空荡了许多。


    旁边一直默不作声的谢攸,终于从混沌的思绪中回过了神来。方才,他已将思绪理了个七七八八,此刻一见李焉隅的动作,便知此人要作甚。


    他悄步走近,袖中指尖轻触李焉隅的肘弯:“你要去查那间暗室么?”


    前日周涣与他们说,曾看见九娘被带到一间暗室里。暗室正位于枕鸳馆后面的巷子里。


    枕鸳馆被烧,不知暗室如何了。


    李焉隅轻轻“嗯”了一声,目光投向远处的枕鸳馆,又好似看得是它背后的巷子:“我总觉得,今夜的症结就在那里。要去看一看。”


    谢攸了然地一颔首,转身看向瑟缩在旁的九娘。他声音不重,就像方才跟九娘在树下单独叙话时那般,问道:


    “枕鸳馆后面有个暗室,你能告诉我们位置吗?”


    稍作停顿,又补充道,“或者等玄镇卫搜出来。”


    九娘闻言,本就无甚血色的面庞更添一分透明,仿佛就要融在夜色里。心下一阵惶然,今夜种种已经超出了她的预料,一双眼在谢攸和李焉隅之间来回看了又看,却不知该如何是好。


    她轻咬下唇,脑中尚未思虑分明,一道身影遽然跪倒在李谢二人面前,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姜墉以额触地,声音微颤:“微臣万死。夜色已深,万籁将息,枕鸳馆晦暗不明,凶吉未卜。纵有千钧之事,也恳请殿下和大人以玉体为重,待天明再查也不迟。”


    李焉隅足下一顿,垂眸看着伏于尘埃的身影。谢攸的眸光里亦多了几分冷意,在面具下更添几分锋芒。


    这是姜墉今夜第二次这般跪阻他们的去路。


    谢攸和李焉隅方从官廨赶来,下马车的时候,他也是这个姿态拦住这二位的。


    李焉隅几不可察地蹙起眉。


    “姜知府,你又要做什么?”


    .


    京城,宅邸。


    一盏青瓷茶盏被狠狠掼在地上,碎瓷四溅,划破万籁俱寂的夜。温热的茶水尸骨未寒,在灯烛下映出零星黯淡的光。


    上首之人静坐于主位,素衣白裳,仿佛一抹清泠泠的月光,周身是拒人千里之外的气度。


    他垂眸,专注地看着手中新沏的茶汤,修长指节轻托釉色茶盏,举手投足间都是雅致的,与满地狼藉格格不入。


    氤氲的热气模糊了他的眉眼,只留下一个清绝而疏离的轮廓。


    下首立着的人罩着宽大兜帽,整个面容都隐在暗影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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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盯着正慢条斯理地用拂去茶汤上的浮沫的人,胸口微微起伏,声音压得低沉,像是绷紧的弦,正危险的震颤。


    “你疯了么?烧了枕鸳馆……你到底在想什么?”兜帽男似是气急了,在满地茶汤间踱来踱去,靴底碾过一片碎瓷,发出令人齿冷的刮擦声。


    “你不知道李焉隅已经查到那里了?不知道他和容斟和正死死地咬着这个案子不放?怎么,你是嫌他们查得太慢,特意递一把火过去,好让他们能顺藤摸瓜接着往下找?”


    他气息急促,几乎是从齿缝里挤出一句,“烧枕鸳馆,这么大的事,你事先为什么不知会于我?”


    “注意你的分寸。”上首之人终于抬起眼。他眸光冷冽,落在对方因激动而微微发颤的手上,讥诮道,“我没有事事向你禀报的必要。”


    他略顿,将茶盏放回身旁的紫檀小几上。青瓷接触木质案面,发出一声极轻的脆响,恍若冰裂玉碎,“我是疯了。可你呢?当初关大人将令弟遣往柳承府时,可曾想过应当与我商议?”


    他语气依旧平淡,轻如落雪,“刚愎自用。”


    兜帽下传来一声急促的吸气声。关自秋的手猛地攥紧,指节都青白一片,平日刻意维持的从容此刻碎了一地,如同他方才砸落的茶盏一般。


    “暗线呢?暗间呢?枕鸳馆里的那些人和东西,你若是一把火烧得干净也便罢了,若有一丝半缕遗漏,那便是铁证如山!你说我刚愎自用?”他声音里带着难以置信的震颤,“究竟是谁自负过甚行此荒谬之事?”


    座上的人微微后靠,身影融入背后屏风绘着的淡墨山水里,更显孤峭,仿佛只是画外人,冷眼旁观着画中人的徒劳挣扎。


    他沉默了片刻,无形的网缓缓收紧。良久,才淡淡开口。


    “我早已提醒过你,暗线当断则断,暗间更不该留。关自衡与九娘,不过一时之用,之后便该弃若敝履。舍不得暗间——也许是舍不得关自衡,优柔寡断的是你。如今他们已查到枕鸳馆,难道还要一错再错下去,直至万劫不复么?”


    关自秋猛地掀开兜帽,露出一张因愤怒而扭曲的脸,眼底血色弥漫:“你又比我好到哪里去?”


    那人轻飘飘一眼望来,关自秋喉间一紧,将后半句话咽了回去,生硬道,“那现在如何收场?你一把火烧了枕鸳馆,关自衡当如何,九娘若落入他们手中又当如何?”


    “问关大人你啊。”座上那人轻轻道,唇角甚至牵起一抹极淡、极冷的弧度,恍若雪上微光。他顿了顿,声音柔得像情人低语,“当初我叫你收手,你不肯。这么多年我没有再过问,毕竟,他们认得的,从始至终,也只有你一人。”


    有如一盆冷水兜头泼下,关自秋踉跄后退半步,脸上血色尽褪,只剩下一片惨淡的灰白。


    “你……” 他嘴唇哆嗦着,几乎说不出完整的句子,“你要过河拆桥?”


    上首之人垂眸,温柔地看着面前这个冥顽不灵的人,遗憾道:“我原也不想的,是你一意孤行,我不得已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