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岁坐在车里，一只手握着方向盘，一只手担在半开的车窗旁。


    “你很讨厌她？”


    “谈不上。”姜若宁话里有她自己没察觉的冷淡：“反正不喜欢。”


    是啊，谁会喜欢，逃跑的胆小鬼。


    身后喇叭声响起，时岁回神，右拐的指示灯亮起，她单手转动方向盘，另一只手按下全部车窗，一瞬闷热的气息涌进来。


    令人窒息。


    时岁刚回酒店接到许清清的电话，那边开门见山，寒暄都没有一句，直接说：“你把Q4的项目，给微微做，你去做实体店。”


    less在上京一共二十三个店面，是所有城市里，门店最多的，但却不是营业额最高的，按理来说，上京这寸土寸金的城市，铺店这么广，早就该赚的钵满盆满，可事实截然相反，上京的营业额每次都是吊车尾。


    所以门店是这次改革的重点，但时岁并没有打算这么早就动手。


    她问许清清：“这是你的命令还是委员会的命令？”


    许清清问：“重要吗？这是公司的命令。”


    “当然重要。”时岁说：“妈你别忘了，我现在受命于委员会。”


    许清清听到她这声妈有两秒恍惚。


    她已经很久，没叫过妈了，上次还是过年，她打电话给时岁，让她回家，时岁说在开会，没空，当时她在电话里语气平静：“祝爸和妈，新年快乐。”


    她故意的。


    当时故意说那句话戳她心窝子。


    现在又故意调去东区。


    三年前公司面临转折，许清清固执的坚持继续做食品生意，时岁推出新的赛道，做服装贸易，当时股东们的意见是一半一半，后来时岁和股东们签了条约，承诺一年的时间，推出less这个新品牌。


    她成功了。


    股东们嗅到新商机，将所有资源往less这个品牌砸，时岁也不负众望，一年创造的利润比一年高，less的覆盖面越来越广，许清清眼看无法再控制时岁，便将林微塞进less里，和时岁平起平坐。


    林微进less后捅了几个不大不小的篓子，原本less就是在起步，根本受不起波折，品牌差点□□没了，时岁知道，是许清清授意的，她根本不想做成功less这个品牌。


    她不喜欢自己逃脱她的掌控。


    可自己早就不是当年任她宰割的孩子了。


    less内部委员会，就是在这个时候，诞生的。


    和做食品不同，许清清能一言堂，less所有事情都需要经过委员会决定，而许清清，她只拥有一个委员会的名额。


    委员会成立那天，许清清找到她，坐在她办公室里，和她面对面：“你故意的吧？”


    她佯装不解：“我不知道许董事在说什么。”


    许清清说：“你故意在林微面前露出less的破绽，让她逮住机会，故意放出那些消息，让林微搅黄订单，我原本一直想不通，怎么林微进了less，做任何事情都那么顺利，原来这些事你都是故意的，就为了成立这个委员会？”


    时岁没说对，也没说不对，只是静静的看着她。


    许清清和她对视，目光里是压抑的情感，良久，许清清说：“你就不怕我把这些事情，告诉委员会的其他成员吗，你故意让她们损失那么多资金！”


    时岁面色平静：“许董事，资金是林微损失的，订单是她搅黄的，委员会是我提议成立的，你说她们会信谁？”


    许清清似乎那时候才明白过来，为什么时岁回国之后都没和她吵过架，但每次关于less的会议，她总会和自己据理力争，甚至脸红脖子粗，原来只是在股东们面前做做样子。


    做做她时岁为less殚精竭虑，坚持不懈。


    而自己就是百般阻挠的样子。


    她故意的。


    从提出这个品牌的那一天，她所做的一切事情，都是故意的。


    许清清应该高兴，时岁才二十几岁的年纪，城府如此之深，眼光如此之长远，计划如此之谨慎，她以后肯定会更成功。


    但许清清高兴不起来。


    因为现在这些城府，都用来对付她了。


    许清清压下心头的不悦，声音带着火气：“时岁，你别忘了，我现在还是这个公司最大的股东。”


    “怎么会忘呢。”时岁看向许清清，目光凉薄的像是一根刺，狠狠扎进许清清的心里，时岁说：“我永远不会忘记的，妈妈。”


    最后两个字。


    很讽刺。


    许清清突然想到那年她跪在自己面前，求自己的样子，最后时岁起身看她的那一眼。


    和现在一样。


    冰冷，蜇人。


    许清清最后丢下一句：“你真是个白眼狼。”


    时岁不在意她的评价。


    正如此刻，她毫不在意许清清的调令，她对许清清说：“妈，没有委员会的通知，Q4的项目我会继续跟进。”


    许清清似被气到：“你！”


    时岁挂了电话。


    许清清看着手机上的备注，许女士的宝贝女儿。


    这是许清清换手机的时候，时岁改的。


    那时候，时岁上高三，每天繁重的学业，回来她也不喊累，反而经常和自己分享学校里的有趣事，说她新同桌成绩很好，说她认识了一个朋友，说她们班级有个同学特别可怜，家里重男轻女，完全不把她同学当人，说到这些她咬牙切齿，随后又看着自己，乖乖顺顺：“妈，我真的很幸福。”


    是啊，她们那时候，真的很幸福。


    可一切都被那个女孩子毁掉了。


    她毁掉了时岁，毁掉了时家的平静，毁掉了她们母女的感情。


    许清清目光低垂，落在备注上。


    这么多年她什么都换了，别墅都换了两套，但唯独没有换掉这个老掉牙的手机。


    因为她知道。


    没有人再给她换备注了。


    都怪那个女人。


    都怪她！


    许清清咬着牙根，深呼吸，胸口起伏未定，她猛地抓起手机，高高抬起，却始终没有砸下去，最后只是平复情绪，给林微打了电话。


    林微正盯着电脑，看到来电显示她垂眼思考两秒，末了接通：“姑妈。”


    许清清说：“微微啊，时岁今天去公司了吗？”


    林微握紧手机，看向屏幕上的姜若宁，语气如常：“下午来公司的，怎么了姑妈？”


    许清清说：“她——她去其他地方了吗？”


    林微说：“没有吧，我听她助理说，她放下行李就来公司了。”


    许清清稍稍放心：“你帮我盯紧点，Q4你准备的怎么样了？”


    Q4就是less冬季展。


    这次虽然委员会安排两个总代理，但东区总经理的位置可只有一个，Q4是试金石，看她们谁有能力坐总经理，林微知道，许清清肯定是希望她留在东区做总经理，让时岁回去。


    正和她意。


    林微说：“挺顺利的，就是应今安有点难约。”


    许清清说：“想想办法。”


    林微说：“我知道，姑妈你别担心。”


    许清清稍稍嗯了声。


    林微手指点在键盘上，她没和许清清提时岁想邀请姜若宁做模特这件事，就是在等，等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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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们签约成功，她姑妈知道后肯定不会坐视不理，到时候时岁会因为模特的问题，和姑妈发生冲突。


    她只需要静观其变，到时候顺势爆出黑料。


    委员会不可能接受姜若宁做less冬季展的主模。


    时岁就是想保，都保不住她。


    当年时岁为了那个女人和她姑妈决裂的样子她没亲眼看到，但她现在可以亲眼看到时岁为了那个女人和公司决裂的样子。


    很爽！


    超爽！


    爽的林微在办公室里乐出声。


    秘书敲门进来的时候观察她脸色，小心说：“林总，有好消息啊？”


    林微转头看着她，想了两秒：“有，有天大的好消息。”


    秘书还以为是应今安答应和她合作了，出办公室在小群里问这件事。


    秘书部在此之前都是一个工作群，江暖来了之后也把她拉进来了，江暖洗完澡看到消息，给时岁弹了视频。


    时岁站在窗口，往下看，黎明大酒店处于市中心的位置，从这里看下去，灯壁辉煌，处处都是星光，安静的房间里，突然响起滴滴滴的声音。


    她看眼茶几，电脑放上面，挂电脑上的工作号，一直有视频邀请。


    时岁走过去，坐在沙发上，随手点开。


    江暖一张脸跳出来，张口就问：“你晚上见到应今安了吗？”


    时岁都不知道她什么时候这么急性子，一晚上问了两次应今安，她不答反问：“你就这么怕输给林微？”


    江暖噎了下，被时岁瞧出目的，她干笑一声：“输给谁都可以，就是不能输给林微！”


    时岁心不在焉：“知道了，不会让你输的。”


    江暖：“你见到应今安了？”


    时岁说：“没有。”


    她见到，怎么晚上还会回到酒店。


    江暖有些遗憾的哦一声，刚想说话，听到手机震动声音，她还以为是自己的手机，摸到才发现没动静，视频那端，时岁已经看向屏幕了。


    姜若宁的电话。


    时岁霎时柔了眉眼。


    江暖本来想问这么晚谁给你打电话，瞥到她温柔的神色，下巴都要掉了。


    时岁没理会她的错愕，直接甩一句：“挂了。”


    她没给江暖说话的机会，这边挂了那边接起，声音和刚刚陡然不同，软的吓死人。


    隔着手机。


    姜若宁听到她轻声：“姜若宁。”


    怎么会有人能把自己的名字，叫的这么好听！


    姜若宁缩在沙发里，一只手握着手机，另一只手的手指抠沙发扶手的边缘，时岁离开都快一个小时，又是半夜，没声没息的，她有点担心，所以冲动打了电话。


    听到时岁声音的时候，她咬唇。


    突然不知道说什么。


    还是时岁问她：“在做什么？”


    “没。”姜若宁垂眼，下唇角被她咬出印痕，她问时岁：“你到酒店了？”


    “刚到。”时岁说：“刚想给你打电话。”


    姜若宁听她这两个刚字。


    唇角扬了扬。


    时岁似无意又似解释，多说一句：“路上有点堵车。”


    暧昧隔着电流噼里啪啦，姜若宁哦一声：“难怪。”


    时岁语调浅浅又勾人：“嗯？”


    姜若宁翻身，面对沙发椅背，语速很快：“安全到了就好，我挂了。”


    她说着刚想挂电话，时岁习惯性：“若宁。”


    姜若宁耳根一烫，贴手机的那只耳朵红似血，她僵着身体，动弹不得，时岁的声音从手机里传来，似乎贴在她耳边，咬着她耳朵轻声说：“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