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沧珠有泪(十)
作品:《古意山河录》 “啪嗒。”后背鲜血迅速渗出,将稳定下来的碎石瓦砾染成惊心深红。
张晚晚试着控制身体,只有右手处于断木架出的缝隙中,能动几根手指。她杏眼疲惫,嘴唇因失血过多而变得苍白。
夜晚寒凉。废墟之下再容不下多一块碎石,只有无处不在的冷风,钻入每一道缝隙之中,侵蚀着发凉的身体。
女子半张着眼睛,看向挡在她身前的淡青身影,聚拢神思,胸膛中升起一股焦急的火焰:“小疯子,你还好吗?”
“我没事,晚晚。”林枫声线温柔,张晚晚却听出那强自掩饰的虚弱,冷肃道,“你不要骗我。”
林枫的声音有些无奈,他尽可能侧过头,见碎石重重堆叠难得缝隙,道:“我掉下来之前,抱走两条长柱,和你立起的这条碰在一处,架住了那条横梁。”
碎石将两人埋在小小一角,难以挪动分毫。女子温热的气息打在身后,林枫动无可动的身体有些僵硬。他眨动一下双睫,眸光有些复杂。想了想,拣出不算严重的擦伤道:“左手被碎石划了道口子,没什么大碍。”
“林枫,你后背的伤还未痊愈,不该替我来挡这一遭的。”张晚晚罕见露出点后悔,她对那少年缺了防备之心。屈伸手指,感受着指隙的冷风,让心绪平复下来。便是林枫不说,她也知道,小疯子又挣动了伤口。
“不碍事。”林枫呼吸轻滞,调整气息,眼中带上一点笑意,“你适才说,我像你的师父亲人。能保护家人,不是很好吗?”
张晚晚默了一瞬,心中焦急被温润的声音安抚。她眉头轻皱,疑心林枫想起莫家之事,便主动聊起别的:“小七虽小,却能扛事。我估计着,这小子已经去找江尘来救我们了。”
她想着那一脸狞笑的少年,心中有些不适,尘封已久的记忆尽数涌出,忽地开口:“小疯子,我还没和你讲过我的故事吧。”
林枫神色一怔,因张晚晚坦诚相待,心中泛起些温暖,来回流转:“你可以试着,讲给我听。”
“这坑很深,等师兄腾空上方木料,且得等一段时间呢。”张晚晚双脸倚上斜插的木棒,稍做休息,闭眼回想从前,声音轻忽似梦。
“你知道么,我快六岁那年,才遇到师父。”她顿了顿,眉间绷紧,像是并不喜欢那段记忆,轻声道,“五岁时,我所在州县发生了瘟疫,半座城的人,都死光了。”
她的声音听起来很平静:“活下来的少数人,逃的逃,走的走,城中活人所剩无几。而那些走不掉的人,被困在米粮净水短缺的空城里,什么都可能做得出来。”
……
“你给我,给我!”风烛残年的老人在墙角处寻到块发芽的地薯,正要拿所剩无几的牙齿去咬,却被周围看到的稚童几脚踹倒,躺在地上无力虚颤。
稚童得了地薯,还未入口,又被突降的石块砸倒在地。他脑后的血泛着白色,一片惨然。死之前,也不忘伸着那只枯瘦的手,去够那被抢走的地薯。
抢到地薯的是个瘦削妇人,她眼眶深陷,像是走在人间的骷髅。骷髅架子一步一步,慢慢挪回对门家中,却见孩子早已死去多时。
她扑上去,抚着冰冷的尸体,无声地张大嘴,发出几声虚弱嘶哑的哭嚎。妇人在门口呆坐半晌,也不去吃那地薯,忽地一笑,转身便投了井。
争抢食物,陷入绝望,这样的事每日都在城中发生。张晚晚早已经习惯。她视线一垂,紧盯着那块地薯,瑟瑟向四周一扫,见再无人来抢,一把捡起,混着尘土便送入口中。
她已经三日未得食物入肚,未曾饮水,喉咙干得厉害。地薯发涩,表皮又被风吹得又干又硬。张晚晚牙齿发酸,卖力咀嚼半晌,才梗着脖子狠命咽下去。
食物顺着脖颈慢慢滑入肚腹之中,张晚晚靠在井沿,无力瘫坐。缓了很久,才拿着木瓢,想去够那发黑的,泡着尸体的井水。
尝试百下,最后才用绳子吊着木桶,颤巍巍打出水。几个动作让她筋疲力尽。木桶磕在地上,黑水从中溅出,她也不想去管。
城门紧闭,因瘟疫死去的人不计其数。街上府中,随处可见爬满乌青血斑的尸体。城中这水,喝了,极有可能染疫死亡;不喝,几日后便会渴死。
张晚晚强忍住反胃的恶心,拿木飘舀水,递到嘴边,凶狠吞咽。她想活下去,她想找到在城中行医,多日未归的爹娘:“明日死,好过今日死。”
她躺倒在地,不让干涩的咽喉因为恶心,将那一小块续命的地薯重新呕出。在深沉的夜色,寒凉的冬风中,身体半弯,沉沉睡了过去。
“我好冷。”小小的身子蜷缩成一团,胡乱说着呓语。她发了烧,脑子烧得不清醒。
前日临街的玩伴被插上草标,以一把野菜为酬,售给了饥肠辘辘的张员外家,只留给躲在巷口偷看的张晚晚,一个麻木无感的眼神。
那眼神化作十个,百个,千个,将她脑海挤得鼓胀裂开。冰冷的寒意顺着脊背爬上张晚晚肩头,爬进滚烫的脑子,把仅剩的一线清明也冻僵摧毁。
她好像走进一个无比美好的世界,身体被温暖,馨香的气息所包裹,发出一个念头:“这便是死后的州城吗?”她嘴角弯弯,再不愿抵抗,“留在这里,也很好。”
意念绝断。
……
张晚晚感受着和那时一样冷的寒风,忍耐着后背令人疼痛,同样也令人清醒的刺伤,语气淡淡:
“师父便是在那时找到了我。”她道,“我丢失了那一段记忆,变得和从前一样快乐。只是有的东西被刻入身体,难以消散。”
“我吃不下东西,吃什么都恶心吐出。师父带我回云州山中,想尽办法,才哄得我吃下一串糖葫芦。”
“那味道,酸酸甜甜,足够压下所有不好的记忆。让她干瘪多日的太仓,重新有了进食的欲望。”
“又用青竹小师叔开的方子养了大半年,才把身体养好几分。后来身体好转,因为出任务,又恢复了这段记忆。”
那段时间里,叶芙蓉因张晚晚失而复得的记忆满腔忧心,愁眉不展许久。更是想尽了办法,只想哄得张晚晚露出一个笑容。如此许久,直至看张晚晚一如往常地下山去做任务,一如往常地吃吃喝喝,买漂亮衣裙,才渐渐放下心来。
林枫身后传来女子的声音:“小疯子,师父带我出死关,又教会我怎么好好地活在这世间。她对我来说,是这世间最重要的人。”
林枫伤口开裂失血,肌肤更显苍白。他凝神听着,启唇认真道:“我们会找到她的。”
一路走来,大半时候,都是张晚晚在助他探查莫家之事。他此前,似乎从未问起过叶芙蓉的事情。
听林枫给出保证,张晚晚声音便带上笑意:“小疯子,我好期待醉红尘解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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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你的模样。”
桐城中的林枫,一心只想杀死杨天翊报仇,像根绷到极致的线,随意一扯,就会露出俊逸气度下,中毒将死的执拗和深水潜藏的疯狂。
后来报仇无望,毒性难解,他又像一盏清透脆弱的琉璃,一触便碎,怎么也凑不起分毫生欲。
直到张晚晚以血为引制出解药,那双俊美的眼睛,才重新泛起温润的,细细流动的光。
他会为学缩骨功的女童向宗刃报仇,会弯下腰哄好小七小八,会真正在意沧和州百姓的生死。不知不觉间,小疯子眼中,早已不再只有仇恨了。
他像一竿被暴雨洗礼之后的竹,背脊高挺,风姿卓绝。
许久没有听到张晚晚再说话,林枫嘴唇上下动了动,又开了个玩笑:“晚晚叫我‘小疯子’也不算错。”他停顿片刻,温声续道,“也许,林枫七情六欲尽出后,便就是个‘小疯子’呢?”
张晚晚十分肯定道:“你不会的。”满门忠勇将士,怎会养出一个心有邪念的少主?
她看着林枫的背影道:“我陪你把莫家案查清,你帮我找师父。我们不仅是各取所需的伙伴,也做肝胆相照的朋友,如何?”
“自然是依晚晚所愿。”林枫音色温净,说话又带着一种难以描述的雅韵。每次听他叫自己的名字,张晚晚都会觉出温柔信赖之感。
女子嘴角勾起一抹愉悦的笑:“一言为定,山水倒转而不悔!”
“一言为定。”林枫轻笑,答应道。
“看到他们了!”有百姓欢喜嚷道。
一股冷风从上方钻入,撩出几股泥沙,张晚晚闭上眼。不多时,头顶的泥土和碎石被小心移开,更多的冷风吹了进来。
“注意这边撑起根木柱。”有一百姓自发相助,十分忧心,“不要让碎石再往下塌。”他瘦削的脸上,淳朴重回,希冀复还。
半个时辰之后,林枫先被救了上去。江尘出手将钉入张晚晚右肩的木柱齐根削断,等她服药止血后,再想办法处理。
二人被扶到窝棚处休息。
小八满脸泪痕,哭得不知所措。小七扒着棚布,远远看着张晚晚却不敢靠近,紧咬双唇,哭得泪流满面,心中尽是愧疚自责。
张晚晚冲他一笑:“我没事。”
小七努力着,倔强地睁大了双眼,眼前水雾一会儿消散一会儿弥漫。他控制住心中担忧,带着妹妹站到一边,不去打扰张晚晚处理伤口。
指挥救人的百姓送来小捧烤熟的栗子,在窝棚口憨憨一笑:“大人今日摔了坑,去了霉运,来年走路必定处处平坦,再无坎坷了。”
“多谢这位大伯吉言。”张晚晚抱了个拳。
钟无悔及时叫来钟家熟识的大夫,帮林枫包扎。张晚晚从身侧取出一粒丸药递出:“伤口再开裂,服一粒逍遥丸有助止血。”
林枫接过服下,慢慢调息。张晚晚这才喂自己一颗养血丸,伸手点了自身两处大穴,令大夫拔出木杵。
闷哼被全数压入嗓间,止血的药粉洒了一瓶。张晚晚虚弱地扯出一个笑,轻道:“但愿来年顺顺遂遂。”她还有好多事情要去做。
她回忆着被救出后的所有记忆,趁众人不注意,问守在一旁的江尘:“师兄,钟行首和付春生在何处?”
江尘神情微变,借口抓药去门外走了一趟。回来时,冲张晚晚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