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乐朝举着手机的手还僵在空中，裴纪真已经没事人般坐直起来。


    “早上好？”


    图书馆里的人已经走得七七八八，裴纪真凑近几分，压低声音说。


    许乐朝：“……你在装睡吗？”


    早上好你个头啊。


    她没好气收起手机，因为裴纪真这一打岔忘记把照片删除，本来只是想拍下来逗逗他而已。


    裴纪真眨眨眼，表情略显无辜：“没有啊，只是刚好醒了。”


    他注意到许乐朝的动作，快速一瞥便收回视线，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没有提起。


    许乐朝无语：“那还真是很巧。”


    话是这么说，不过她确实注意到裴纪真睡眼惺忪，埋在手肘里的头发还乱翘起来。


    许乐朝抿嘴忍笑，指指他的头发。


    裴纪真不解，开了摄像头一看才明白她的意思，脸上不禁带上几分窘迫。


    他不自然抬起手，抓了好半天看上去才稍微过得去。


    见许乐朝还笑着看自己，他连忙清清嗓子转移话题：“我们走吧？”


    许乐朝点头，马上就要到饭点了，现在走回去刚好可以赶上晚饭。


    只可惜天公不作美。


    一眼望到窗外，才发现现在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被风吹得斜飞像一根根松针，看起来还有愈下愈大的趋势。


    许乐朝下意识去书包侧边掏伞，当手指碰到瘪下的侧袋，才想起自己出门时犯懒没有回去拿伞。


    裴纪真自然也没有带。


    其实许乐朝出门前还特意提前看过天气预报，明明当时写着一整天都会是大晴天。


    许乐朝有些懊悔，在内心吐槽这不靠谱的天气预报，再次打开，发现底下赫然写着十分钟后会停雨。


    她半信半疑将屏幕转到裴纪真面前，问：“我们要再等一下吗？”


    裴纪真看着地上深深浅浅的雨点说：“稍微等一下吧。”


    于是许乐朝又一次相信天气预报。


    结果十分钟后，雨势不仅没有变小，天空远处还响起一阵轰鸣。


    原本的蓝调时刻被雨水冲刷殆尽，取而代之的是蒙着一层雾的深灰。


    许乐朝扶额，自己就不应该给这不靠谱第二次机会。


    她更懊悔了，毕竟还是自己提议的，或许刚刚在路上跑快点就能到家了。


    正欲说些什么，裴纪真察觉她的情绪，安慰道：“没事，至少没有在路上淋雨。”


    他把草稿纸夹进练习册里，全部收拾好塞回包里。


    忽然想起什么，向还闷闷不乐的许乐朝提议道：“我记得图书馆外面有家便利店，要不要去看看，可能有卖伞？”


    许乐朝闻言迅速抬起头来，立马收拾东西：“那去看看吧。”


    裴纪真见她瞬间有了精神不由一笑。


    许乐朝走在后面，正发信息告诉许义荣会晚点回去。


    她本来还有点担心外出钓鱼的宁曼江会不会像她一样忘带伞，结果下一秒就收到了他爸发来的照片。


    照片上她妈正得意洋洋与一桶鱼合影，惹得她不禁一笑。


    裴纪真也在这期间尝试给卢恩悦打了个电话，意料之外的是对方这次竟然秒接，电话那端传来的温柔声音让他不知所措，感到浑身不自在。


    他皱皱眉，不习惯地跟她说会晚点到家，卢恩悦听完还是和颜悦色，只是说知道了会做好晚饭等他回去就挂了电话。


    裴纪真睁大眼睛看着通话记录，还是有些不可置信，沉默半晌才熄灭屏幕。


    只是心中还残余着隐隐的不安，害怕卢恩悦这次转性是因为像想上次那样突然宣布什么噩耗。


    他不安收起手机，和许乐朝一前一后走出图书馆。


    许乐朝嗅到空气中弥漫着的淡淡土腥味，紧接着的是扑面而来的潮湿气息。


    凉风吹拂而来，她搓搓冒起的鸡皮疙瘩，加快脚步走进便利店。


    两人转了好一会才在货架上找到叠放整齐的折叠伞，只剩下三把了。


    裴纪真刚伸手拿走一把，旁边就伸来两只手紧随其后将剩下两把拿走。


    许乐朝面对空荡荡的货架，正好与拿走伞的两名壮汉对上眼，面面相觑。


    其中一位挠挠头开口：“不好意思，小姐姐你就和你男朋友挤一下吧，我们俩这么胖挤一块就跟没打伞一样，一人淋一边。”


    许乐朝本来也没打算请求他们把伞让给自己，听了这话连忙摆手：“没事没事，本来也是你们先拿的，呃……不过我们不是那种关系。”


    从小到大，她和裴纪真的关系被误会过无数次，早已习惯。


    裴纪真听过这轻车熟路的解释无数次，没说什么，但唇角微微下垂。


    那人奇怪瞧她一眼：“是吗……那为什么这小伙子眼神一直黏在你身上？”


    “咦？”许乐朝没反应过来，眨眨眼。


    壮汉已经脑补完，递给她一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眼神，笑眯眯道：“追求者嘛，我懂，撑同把伞刚好增进感情了。那谢谢小姐姐我们先去买单了。”


    “不……”


    许乐朝来不及再解释多几个字，两个人已经大步向收银台走去。


    她不知所措看向裴纪真，发现他脸上倒没什么特别的情绪，只是唇抿成一条直线，稍微偏开了脸。


    许乐朝以为他是因为被误解更深才不太高兴，更加手足无措：“裴纪真？不好意思因为我才被误解成这样……”


    裴纪真压抑住想要翘起的唇角，打断她：“不用。”


    “……不用什么？”许乐朝无措的表情转换成茫然，没明白他的话。


    “不用道歉。”


    许乐朝恍然大悟，以为他指的是不用见外的意思，点点头：“哦哦，我明白了。”


    裴纪真没从她的表情里读出任何自己想要的反应：“……”


    不，你完全不明白。


    他本来也不奢望三言两语就能让许乐朝明白，但还是忍不住在内心叹口气，嘀咕了一句：“怎么有时候脑袋就是不太灵光呢。”


    “你说什么？”许乐朝只看见他的嘴唇动了几下，没听清。


    裴纪真知道她要是听到这个评价保准会生气，连忙转移话题：“没什么，我们快点买完回家吧。”


    许乐朝狐疑看了他一眼，但还是跟上了。


    雨丝毫没有变小的迹象，裴纪真撑开伞，才发现是单人伞有点小，两个人挤在一起实在有些局促。


    比起在图书馆的时候不敢去触碰许乐朝的手臂，现在是不得不接触在一起。


    裴纪真就像老旧从未上过油的机器人，动作机械僵硬，大脑里突然被人塞了一团乱糟糟的毛线运转不过来。


    他完全不敢往许乐朝那边看一眼，只能透过透明伞面看一滴滴滑下的水滴，默念着数数努力想要冷静下来。


    但只是屏蔽视觉，也无法屏蔽其他感官器官带来的信息。


    光是与许乐朝时不时碰在一起的手臂，就让他完全无法忽视。不只是传递过来温热体温，还有呼吸时混杂在潮湿气味里若有若无淡淡的薰衣草味道。


    裴纪真避无可避，没想到有一天与许乐朝的两人独处会变成一种“酷刑”。


    这时，罪魁祸首突然把手搭到伞柄上，碰触到他的手：“裴纪真。”


    裴纪真吓一跳，险些把手里的伞扔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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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故作镇定，握着伞柄的手用力：“怎么了？”


    许乐朝把伞扶正：“你肩膀有点淋湿了吧？不用往我这边倾斜的。”


    其实把伞往她那边靠只是裴纪真下意识的动作，他完全没发觉到，一路上都在胡思乱想。


    见裴纪真还愣愣的，许乐朝主动凑近一些，两个人的手完全贴在一起：“是伞太小了吗？那我们再挤挤吧，不要像上次一样感冒了。”


    听了许乐朝这句话，裴纪真的胡思乱想终于完全被浇灭。


    他低低“嗯”了一声，内心唾骂自己。


    与卑劣的他在这里产生傻子般的想法相比，许乐朝什么也不明白，只是单纯在担心自己而已。


    总是这样。


    见他不吭声，许乐朝主动挑起话头：“说起来，明天就要开始联考了，不知道这次能在市里排第几名……”


    裴纪真驱散内心的低落，恢复平常的样子说：“按你平时的成绩肯定不会差。”


    许乐朝一笑：“借你吉言，希望如此。”


    已经走到家附近，话题告一段落，裴纪真把她送到门口才回了家。


    吸取了上次的教训，裴纪真让卢恩悦不用等他先吃饭，自己去快速冲了个热水澡。


    可没想到等他吹完头发出来，卢恩悦还坐在餐桌前一动不动，桌上的每一道菜都一口没动。


    裴纪真看着母亲孤独的身影，身形一僵。


    听到他的脚步声，卢恩悦才重新喜笑颜开，马上招呼他：“妈妈刚刚把菜又热了一遍，快坐下一起吃。”


    暖黄的灯光照射下来，在这极具温情的一幕前，裴纪真却感到毛骨悚然。


    他没敢问卢恩悦为什么不吃，也没有说任何一句话，只是照做坐到她对面去。


    如出一辙一桌子丰盛的菜，裴纪真感到脑子混乱，很想逃避，可腿却像扎根在地板里，丝毫不能动弹。


    桌子上有一盘蒸鱼，鱼的脑袋刚好对着裴纪真的方向，突出的白色瞳仁像在死死盯着他的脸。


    裴纪真避开视线，卢恩悦却刚好笑着给他夹了一筷子鱼肉。


    他低头盯着碗，把鱼肉送进嘴里，尝不出任何味道。


    卢恩悦迫不及待开启话匣子：“纪真，你明天就要参加联考了吧？”


    “嗯？嗯……”


    “你爸爸刚好在考试后的中秋回来，成绩应该来不及知道，但是你……”


    裴纪真终于明白她的目的。


    他放下筷子，压下内心翻涌的情绪，向她承诺：“您放心，我会考好的。”


    卢恩悦满意点点头，又给他夹了一块鱼肉：“妈妈知道我们纪真没问题的，千万不要有压力。”


    裴纪真扯扯嘴角，连一丝虚假的笑意都露不出来，只能点点头。


    收拾完碗筷，裴纪真逃也似的离开客厅，来到房间把门紧紧关上。


    他把灯打开，没有什么气力般靠在门板上，身体慢慢滑下，最后瘫坐在地上。


    裴纪真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又想起考试，烦躁地拉开书包，准备继续写下午没写完的那本练习册。


    随着翻开的动作，夹在书里的草稿本跌落在地上。


    他面无表情拾起来，忽然看到上面和许乐朝的对话。


    裴纪真拿起，垂着头逐字逐句看。


    指尖正抚过本子上的小人，突然一顿。


    他看到最底下毫无印象的一句留言，上面写着“好好休息，明天考试加油”，后面还有一个打气姿势的小人。


    “……”


    裴纪真愣怔地看了好几秒，随即不知怎么笑出声来。


    他站起来，感觉心情轻快许多，把这一页撕下来夹到本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