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糟糠

作品:《焚兰心兮还洲山

    俞知路活了二十七年,从没来过北昭之南。北昭那么大,南方与北方很不相同,无战无乱,长久以来都贸易发达,粮食富足。俞知路看遍江南民风民貌,很是羡慕,若是当年他与族人没被打散,兴许就会在这般安稳的地界定居。运气好了,得编户齐民,可做农家;运气不好,为奴为婢。


    俞知路衔着叶,心道,这兜兜转转久作仆,那还不如跟了宇文暾。他牵马进马棚,往食槽里铺了掺有苜蓿的马草。马儿吃得这般香,俞知路却是很久没吃上好饭了。他悻悻地揉腹,回官道上要找一家能勾起他食欲的食肆,放眼看去,都没得选。


    这江南食家都擅长做鱼,俞知路叫店家看着上,食家便上了条煎鱼,以荤油煎焦了腌制过的整条江鱼,腌制时使了酒与酱,只着随意一煎便奇香;小二再上一碟酱肉,一碟油绿小菜,一碗满盛的米饭。小二道,咱们店煮的是新米,客官慢吃。


    两月过去,俞知路吃不得荤腥,今天忽然来了兴趣,闻见鱼终于不吐了。俞知路大口扒饭,大口吃鱼,胃里饱足,不禁长出一口气。


    正吃着,俞知路忽的见到熟悉身影,他猛然放筷,欲起身去门前迎人。那人也望见俞知路,喜出望外。掰指头算算,他们师徒九年未见,俞知路十八那年便生得高大,如今二十七了,仍是精武体态,端正英朗。俞函却老了,俞知路眼尖地发现,俞函右脚微跛,不像是新伤。


    俞知路唤小二来添菜、上酒。师徒俩都不是多言的人,相顾沉默片刻,是酒来了才稍有谈话的兴意。俞知路是徒,理应他先开话匣,他讲了这些年在朔北的遭遇,考虑到食肆里人多耳杂,俞知路讲得很简略,只将宇文暾模糊地叫做主人。俞函静静地从头听到尾,只麻木地为自己添酒,很快小二便来上了第二壶。


    俞函问道:“主子如今功成名就,依旧重用你,你回去有什么希求吗?”


    俞知路不好平白地告诉师父,他与宇文暾已在一起的事实,这太羞人。宇文暾说要让他当皇后,这该怎么说?俞知路道:“都听主子安排,大抵是要过明路。”


    “过明路……主子教你这么多计法,是该过明路。这些年你都在暗处,可还有壮志?”


    俞知路不解:“什么壮志?”


    “从今往后,你与主子不是简单的主与仆了,他有他的志向,你有吗?”俞函一顿,酒杯落桌,震出酒液。“主子一直紧紧看管你,干涉我的教育。为师唯独忘记教你考虑自己。你是我见过最有武学天才的人,早该英雄扬名。天地之宽,江湖之远,你还年轻。”


    可最初不就是俞函将俞知路带到宇文暾面前的么?俞知路按下焦躁,不愿忤逆师长,只好不作回应。


    俞知路和俞函观念不合。是夜,师徒二人将话说开。俞知路带了任务来,希望俞函考虑回京,为宇文暾效力。俞函总在俞知路面前提他各色江湖友人、豪侠奇士,俞知路说:“师父应该听说了北地奇异,我与兰缨在北地驻军一年,确有其事,兰缨便想利用这种种奇异,为百姓谋福。我们听闻南边亦有奇异,于江海大泽深处。师父你认识这么多奇人,我们可供钱财粮草,请他们前去一探……”


    俞函仔细打量俞知路,目光渐渐森寒。“之陆,你真信帝王?”俞函冷然道。


    这问题将俞知路问懵了。


    俞知路咂摸过味来:“师父你既然不信,当初何必效劳李夫人与三皇子?你看见了,不论是宇文敬还是宇文康,他们做皇帝都一个样。兰缨有大抱负,做朔北的王爷远不能助他实现抱负。你看着兰缨长大,为何不信兰缨?”俞知路看见俞函脸色变幻,应是压下了许多话。


    他们师徒经年未见,难免生隔阂。俞知路一副替人分忧的样子,令俞函恨铁不成钢:“这是宇文家的社稷!他难道真能分你一杯羹吃!你缺他那些虚名浮利么!我是不会引荐友人去做朝廷鹰犬的。你也知道,南边江海有异象,令人向往,你便去跟陛下说,我与友人南渡了,无缘日后不见!”


    师徒不欢而散。又隔三年,俞知路才辗转知晓,俞函反复无常的原因。当年湛明光因李家落难,俞函前去帮扶湛家,而后先帝宇文康放松警惕,召回湛明光接替镇北将军,湛明光忙不迭便去了。落难期间,湛明光与俞函的江湖旧友交好,官复原职时带走了二位贤士,俞函阻止未果,俞知路甚至认识这二位。宇文暾登基后两年,先后杀谋臣、旧卫数人。俞函是早厌倦了帝王心术,更恨自己应和这人人都要当狗的时代。


    “这帝王之座,换谁坐都一样。说不定你会怀念那朔北王。”


    俞知路送俞函上船,断了接俞函回京的心思。俞函临别时这样感慨,他这些年摇摆不定,做了许多相悖之事,俞知路亦是被俞函连累,是因为俞函将他带去中护军府,才不得自由。一想到此,俞函留下锦囊七枚,嘱托俞知路不得将锦囊交予宇文暾,留待己用。每遇艰险之际,若是思念为师,便开一枚锦囊。


    江南好,可江南无亲眷。俞知路初来江南,花了两个月,走马观花,联络俞函。现下要回京安,他满心只想见兰缨。俞知路在江南时见着了新帝登基的盛景,大赦天下,锣鼓喧天,官府宣读诏书,赐酒肉于坊市,老幼相庆;大小寺庙、道观设坛祈福,钟鼓齐鸣,香火袅袅。


    俞知路置身于喧嚣闹市,顿觉好不真实:兰缨真当上了皇帝。那幼时常看自己雪里练刀的兰缨,少年时打马春花游河的兰缨,落难时分他一半大氅、直将狐毛染血的兰缨,半真半假宫中称病的燕王兰缨……如今做皇帝了。


    新帝登基,政事繁忙,路途又太过遥远,俞知路与宇文暾断了飞鹰密信,只有寥寥两封书信留在驿站,俞知路回程时才取到。宇文暾近来偶发头风,想俞知路想得难受,强忍疾病,夙兴夜寐。俞知路沿路采买药材,吴茱萸、蔓荆子、白芷,太医署当然有这些药物,可俞知路亲自买了才最安心。


    路途中还遇见回京述职的安南军,俞知路离军队远远地,他认识安南将军,安南将军却不认识他。没关系,以后就认得了。


    俞知路得了这三个月的空闲,看遍大好江山,心里很有一种被奖赏的愉悦,因得与宇文暾相知相爱、相互扶持,所以拥有好东西也是应得的。他是送宇文暾登上帝位的绝对功臣,身为暗卫,这么说是大言不惭,可俞知路自认已是皇后了,这是宇文暾许诺他的。


    年末南下,开春回京,俞知路深刻感受南方之湿冷,北方之枯燥。春亦冷,天光霁明,骑马进京安城门,市井间宽宽一线晴朗无云的天。他自小在皇宫长大,宇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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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暾说过,要将蓬阳殿留给俞知路,俞知路遂从蓬阳殿的偏门回了宫,就像小时候那样。


    宇文暾还在书房见御史大夫,不得脱身,今晚恰逢上巳夜宴,宫人繁忙。俞知路静悄悄地回宫,首要是上蓬阳殿皇子寝宫的房梁,将路上与宇文暾的书信皆藏于梁后黑暗处。


    俞知路侧坐房梁。与厚厚一沓泛黄书信捆在一起的,还有以绢布裹缠的长条形物事。俞知路下意识搔了搔额前,他永远戴抹额,因为他永远可能突然地长角、割角。梁上藏了几对割下的鬼角,都很有纪念意义,它们证明了宇文暾多少次置身危险中,而俞知路以性命相助,化险为夷。


    俞知路解下抹额,今日他忽然不想戴了。如果抹额象征他的暗卫生涯,那今天他将开始新的生活。俞知路从未见过自己的亲生父母,他在北漠被部落族人收留,入宫二十一载,南边北边都去过了,俞知路仍未搞清楚自己是什么来头——他只知道自己是不死之身,但若是受了濒死重伤,便会长出鬼角。生鬼角时,他力大无穷,身不流血,鏖战群雄不疲累。不过,俞知路从没让人见过他长鬼角的样子,包括宇文暾;当然,见过鬼角的人也都没活,死得干脆。有些秘密一旦错过了时机,便再难开口。


    在等待私会宇文暾之前,俞知路找到俞四,将江南的药材交给俞四,要俞四煎一副安神解酒毒的药,他亲自送给宇文暾,令他在饮酒前喝下。


    俞四见俞知路面色略显憔悴,主动提出为俞知路诊脉。俞知路没有拒绝,掀衣摆坐在暗卫房的床榻上,任俞四摆弄。


    俞四草草一搭脉,本是随意一探,可俞四很快察觉到不对劲,脸色严肃,让俞知路换一只手来。俞知路暗自咕哝,向来都是诊左手的,怎么还要诊右手。


    “近来可还吃得好、睡得好?”


    “不适应南方,吃睡皆不舒服。”


    “怎么个不舒服法?”


    俞知路心里忽然有些慌:“胸闷气短,食不下咽,胃里翻江倒海,日夜颠翻,不眠不醒。”


    俞四再一次要俞知路递左手来,俞知路不耐道:“究竟是什么毛病?”


    “怎么诊都是个喜脉。”俞四牛鼻子出气,很难以置信的模样。


    俞知路一听便轻松了,如此荒唐,他哪能怀孕?“是你医术不精砸了脚!我还以为是生了什么重病……”


    “陆哥,你伤愈极快,不是常人。若说你能怀孕,我也是信的。”俞四正色道。


    暗卫们皆知俞知路与宇文暾是夫妻,虽然宇文暾的贴身近卫都由俞知路负责,可暗卫们也知道不少消息。俞知路直白道:“我与兰缨已有九年,要有早该有了。罢辽,你去煎药,我去太医署找御医再诊一次。”


    俞四拦下俞知路,他略带不安道:“等今晚夜宴过了再去吧。陆哥,你不在的这三月,宫中变化颇多,陛下这些时日从未召过我们,好像我们不存在一般。”


    “是么,那是挺奇怪。”俞知路给自己倒一杯冷茶,急急喝下,“这药先不慌忙煎了,我先去见兰缨。他这三月以来,收到不少给他塞妃子、皇后的奏折吧?”


    “是……但陛下后宫仍空无一人。”


    “你们替我收拾蓬阳殿吧,我今夜就住进来。”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