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22－


    透过舷窗，天气呈一种沉寂的靛蓝。


    飞机微微颠簸，颜思月睡得并不沉。


    她能感觉到自己靠在一个温暖而坚实的支撑上，像是随流漂泊的小船缓缓靠岸，随风飘落的树叶归入泥土，久违的安心妥帖。


    鼻尖萦绕着一股熟悉的木香，混杂着一点清冽的香根草尾调，是宋闻璟惯用的一款须后水。


    她半梦半醒间，忍不住顺着从小闻到大的味道飘来的方向蹭了蹭，鼻尖无意间擦过他颈侧微凉的皮肤。


    宋闻璟浑身的肌肉都紧绷着，喉咙好似吞咽下某种极其苦涩的东西。


    他猛地闭上眼睛，强迫自己忽略颈间那点细微却灼人的触感，身体却依旧僵硬如铁，维持着原有的姿势一动不动，连呼吸都放的极轻，生怕一丝细微的颤动会惊散了这份依赖。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每一秒都在无声的胶着中缓慢爬行。


    舷窗之外，暮色四合，最后一丝天光被无垠的云海吞没。


    机舱内，只有一盏微弱的阅读灯，在昏暗中勾勒着依偎的轮廓。


    飞机开始下落，轻微的失重感让颜思月醒了过来，耳膜微微鼓噪，她下意识张了张嘴缓解不适，脸颊又在他颈窝处无意识地蹭了蹭，并没有立刻离开。


    她开口时，嗓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小叔，到了吗？”


    宋闻璟不着痕迹地深吸一口气，喉间那点干涩才勉强压下，他抬手，极轻地碰了碰她睡意未消、泛着微热的脸颊，声音低沉，带着久坐后的微哑：“快了，睡醒了？”


    “嗯嗯刚刚不知道怎么了，突然就好困。”


    颜思月乖巧点点头，手撑着座椅挡板坐直身子，从包里摸出小镜子查看妆容。


    宋闻璟侧目看她一眼，在她离开的瞬间，肩头骤然一空，那温软的重量也随之抽离，只留下一种难以言喻的、微妙的失落感，缀在心口。


    他面上依旧波澜不惊，只是抬手，动作略显滞涩地揉了揉自己微微发麻的手臂，声音带着一丝久坐疲惫后的低沉沙哑：“揉揉脸，一会儿下飞机别着了凉风。”


    颜思月收起小镜子，忽然转头面对他，目光带着几分探究。


    宋闻璟一顿，不禁发问：“这次又是什么意思？”


    她没答话，只是忽然倾身凑近，神情带着几分刚睡醒的娇憨，用刚才多拿的纸巾轻轻擦拭他额角沁出的薄汗：“我是不是靠得太久了，小叔看起来好热。”


    “还好……”宋闻璟屏息，任由绵软的纸巾拂过面额，身体依旧维持着一种近乎僵硬的静止，不敢妄动分毫。


    他细微的紧绷没有逃过她的眼睛，颜思月眼底掠过一丝微不可察地狡黠，忽然抬手，捧住他的脸颊，带着点恶作剧般的亲昵，两只手交错地在他脸颊两侧揉一揉，捏一捏。


    宋闻璟浑身一震，骤然僵住，几乎是瞬间抬手，带着薄茧的指节用力扣住了她纤细的手腕。


    他的声音陡然沉了下去：“……胡闹。”


    颜思月立刻缩回手，转而捏住自己的脸颊两侧的软肉揉一揉，语气无辜又带着点撒娇的意味：“怕小叔着凉嘛。”


    幽微的灯光照亮他紧绷的下颚线和紧抿的唇，颜思月看着他，唇角弯起一个浅浅的弧度，适时移开目光，转移话题：“降落了。”


    飞机平稳地降落在成田机场。


    星幕笼罩在整个城市上空，零落飘着微微发亮的雪。


    旅途的劳顿让颜思月安静不少，只亦步亦趋地跟在宋闻璟身后，看着他挺拔的背影穿梭在异国的人流中，使用简单的日语与工作人员沟通，办理入境、提取行李。


    她来过日本许多次，做了许多攻略，也会点三脚猫的日常日语，但如今落地，心底却还是本能涌起一股想全盘依赖他的惰性。


    她跟在他身后，隔着半臂的距离，一种混合着安心和隐隐雀跃的情绪悄然占据心底。


    在等待行李时，传送带缓缓转动。


    颜思月安静地伸出手指，试探着轻轻勾住他羊毛大衣一角，像怕走失的孩子。


    那一点细微的拉扯感传来，宋闻璟的身形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他没有回头，脚步却无声地放缓一些，直至渐渐与她并肩。


    低沉的嗓音从嘈杂的背景音里传来，带着点关切：“饿不饿？”


    “有一点。”她老实承认，胃里确实空落落的，先前在飞机上预定的食物，只煎金枪鱼沙拉勉强吃了两口，其他几乎都没怎么动。


    “嗯，包里有饼干，先垫垫，一会儿就去吃东西。”


    宋闻璟应了一句，目光在她脸上短暂停留，确认她精神尚可，便重新投降缓缓移动的行李传送带。


    颜思月微微抬头看他背影，他的肩背挺直，像一颗沉默的松，在人来人往的喧嚣里自成一方沉静的结界。


    她勾着他衣角的手指微微蜷了蜷，指腹摩挲着羊毛编织的纹理，传递着一种踏实的暖意。


    行李很快出来了，宋闻璟一手一个行李箱，动作十分干脆利落。颜思月正想伸手帮忙，下一秒，他递过她的随身小包：“抱好，这个比较重要。”


    他走在她身边，脚步稳健，高大的身影替她挡开一部分人流。


    出了候机厅，东京冬夜凛冽的寒风夹杂着细雪扑面而来，颜思月忍不住缩了缩脖子，呼出一团白雾。


    宋闻璟瞥见她的小动作，脚步顿住，将两个行李箱立稳，抬手解开自己颈间的灰色羊绒围巾。


    他微凉的指尖无意擦过她的耳廓。


    颜思月微怔，乖巧地垂眸，看他微微泛红的指节。


    他同样安静着，不发一言，只是动作自然地将尚还带着他体温和淡淡木质香的围巾一圈圈绕在她纤细的脖颈上，手上动作很轻柔，打了个结，又调整好，确保不会散开，也确保不会勒到她。


    围巾很长，几乎将她的整个下巴掩住，只露出一双漂亮的眼睛，那股熟悉的木香裹挟着雪夜的清寒，密密匝匝地将她包裹。


    “谢谢小叔。”她的声音闷在厚厚的围巾里。


    “不听话。”他言简意赅，指出门前叫她带围巾的事。


    “这条项链好看，要露出来才行呀。”


    宋闻璟没再应，在她头上用力揉了一把，重新拉起行李箱往停车场走。


    颜思月被围巾里的暖意烘得脸颊微烫，小跑两步跟上，围巾上还残留着他的体温，她本能地把脸埋得深一些，呼吸间全是他的气息。


    宋闻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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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垂眸看一眼手机，颜思月提前定的车在A区，转头确认她乖乖跟在身后没有乱跑，朝着定位走：“不闷？”


    颜思月回过神：“什么？”


    宋闻璟没说话，放停一只行李箱，抬手轻轻捏住她鼻前的围巾，拉得松一些：“脸憋红了。”


    她面不改色：“因为暖和。”


    接机的车是一辆丰田埃尔法，司机是个笑容可掬的中年男人，说着流利的英文，帮他们搬行李上车。


    车内暖气开得很足，隔绝了窗外的寒凉，颜思月把身上厚重的羊毛大衣脱下来，只穿着柔软的米白色斜肩针织，靠坐在宽大的座椅里。


    车窗上凝结着细小水珠，映着窗外不断后退的斑斓景色。


    车子在飘雪的夜色中平稳行驶，窗外流光溢彩，高楼霓虹在湿漉漉的街面上拉长成迷离的光带。


    等红灯时，余光忽地瞥见街角一处圣诞节样式的装饰，她转过头，忍不住和他分享：“小叔，等圣诞——”


    她的话没说完，因为宋闻璟正闭着眼，头微微向后仰靠在椅背上，眉心带着一丝不易察觉地倦意。


    昏黄的车灯勾勒出他深邃的轮廓，薄唇紧抿着，下颌线绷得有些紧，他看起来……很累。


    她的话音戛然而止，心底那点急迫的分享欲像被细雪轻轻覆盖，安静下来。


    出发前他就一直在忙工作，在飞机上他还一直僵着身体任由她靠着，手臂大概都麻了，落地后又一直在忙前忙后……


    她悄悄地、一点点地，将身体往他那边挪了挪，看他眼底隐隐泛出的倦色，手臂隔着薄薄的针织衫，几乎要挨到他放在扶手上的手臂。


    宋闻璟没有睁眼，似乎真的睡着了。


    颜思月极为坦然，将目光落在他放在靠近她这边扶手上的那只手上，骨节分明，手指修长，手腕处露出一截深色的表带。


    小时候，这只手牵她过马路，给她擦眼泪，在她夜里因为害怕新环境而睡不着觉时，轻抚她的脊背，也曾在她调皮捣蛋时，带着点力道轻拍她的头顶。


    鬼使神差地，她伸出手指，非常非常轻地，用指尖碰了一下他手背上清晰凸起的骨节。


    她犹豫片刻，动作微顿，指尖沿着指骨向上，停留在他的手腕上。


    这只手是不是会在深夜想象着自己的启蒙对象虚虚实实地动作？释放的时候，会不会顺着这节指骨缓缓流下？又或者，会不会用中指指侧粗糙的薄茧顺着爱人的脊柱缓缓向上，最终停留在颈间，轻轻摩挲着安抚？


    她记得，小时候她把小发卡掉进院子的排水管，急得哭哭啼啼时，也是这骨节分明、白皙修长的手指，小心探进去，探一探、挖一挖、拨弄几下管口，轻松地帮她弄出来……


    这只手明明还能有更多用处……


    停下——


    颜思月瞬间清醒过来，动作僵住一瞬，快速收回手，冰凉的触感一触即离，快得像错觉。


    就在她指尖离开的瞬间，宋闻璟搁在扶手上的手，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


    他依旧闭着眼，但颜思月几乎只用了一瞬，便敏锐地捕捉到他喉结极其缓慢地滚动了一下。


    她的呼吸同时凝滞一瞬，节奏彻底乱了。


    ——他没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