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朝暮落

作品:《枕膝

    月英拧着眉,对上谢问目光。


    他则嘲笑一般扬眉。


    夜风抚过脸颊,原本应该是冷的,程月英却未觉,只心中如遭火燎。


    她气得发抖,却分毫不让道:“他怎样我自会看清,轮不到郎君在此肆意贬低。”


    谢问默然看向程月英。


    她额前碎发被吹散,一缕描过眼睫,那双盛满愤怒的眼随之极快地眨动,像是在控诉他。


    一阵细风似乎在这中间浮动,惹得他长睫微抖。


    离得有些太近了。


    谢问这般想,却并未挪动。


    分明是她不分青红皂白靠过来,他此刻避开反倒像在示弱。


    没有让步的义务。


    故而谢问只收回视线,目视前方,若无其事道:“看清?那只怕要等你被噬得骨头都不剩时方能了。”


    “你见识尚欠,识人不清也合乎清理。罢了,坐回去罢。”


    待必要时帮她一把也未尝不可。


    程月英满腔的怒火仿佛投进一汪寒潭,连宣泄都不能。


    他所言所行尽是世家子积年累月的高傲。


    罪魁祸首则毫无所觉。


    缰绳在他手底下收放自如,马车便跑得越发快。


    谢问能感觉到那道执拗的视线仍在,他尽量将注意力全放在前路上。


    身侧的女郎因为马车骤然加速,不得不转而去抓住什么保持平衡,那种似有若无的热意随之渐远。


    他眼睫又轻微抖动。


    “何人堪噬我?”


    “我适才说过了。”他轻笑道。


    “被人食肉啖骨也比被郎君这般讥讽蔑视好得多。”程月英的话自车前另一侧刺来。


    谢问却很快抿紧了唇,岿然不动,像座精雕细琢的白玉雕像。


    仿佛即便有什么人在他面前痛苦哀告,他也无动于衷。


    当然也没那么严重。


    程月英只想和他理论一番,好证明他那番言论纯属诬告。


    但这人明显耍赖一般,拒绝再与她继续争辩。


    程月英抓紧车梁,回了车厢内,偏头看向别处。


    两人之间的纱幔如清波飘荡,谢问悄然侧身,见她半数未扎的乌发如水墨般散在肩前,双目沉沉看向不知何处,白净侧脸被髧发簇拥,像待开的白兰。


    她似乎是真生气了。


    谢问手不自觉拧折缰绳,没再回望程月英,困扰却如雾如纱蒙在心头。


    方才哪句曾轻蔑了她么?分明只是实言。


    他张了张口才说出“若是”二字,便闻女郎慢声道:“郎君的马走过了,袁府门在后边。”


    谢问猛然扼住缰绳,车马停了,他也说不出话来。


    谢问翻身下车,朝程月英伸出手。


    浅蓝的宽大衣摆甩过来,衣袍轻薄,分明应当毫无感觉,谢问脸上却刺辣辣的,像挨了兜头盖脸的一巴掌。


    程月英已然侧身跃下马车,看也不再看他,全然没了兰园门前初见那时的好奇与局促。


    擦身而过的一瞬,谢问不自禁转头看向程月英,想看清她是何神情。


    女郎双眉舒展,眸光无波,步调淡然从容。


    他眨了眨眼,看清她耳垂后有一颗小痣,似是白兰藏起的蕊芯。


    然而这“花”很快远去,毫不留恋。


    程月英下了马车,巷道忽地刮来一阵风。


    她拢了拢袖,惊觉方才净手时,将披风落在了兰园。


    背后落了一道叫人厌烦的视线。


    罢了,不要了。


    行至府门前,她尚未叩门,这门便从内里“吱呀”一声被推开。


    女使从门内出来,打了盏灯,面孔便在光照下浮现。


    程月英不曾如此晚归,眼前的这位女使便瞧着十分面生。


    女使视线仿佛黏在她身上,待程月英看过去时,又忽地转而向她身后去。


    谢问的马车适时行过。


    这目光虽算不上审视,却无端让程月英有种喘不上气来的黏腻感。


    就像是被另一个人曾经这般盯着看过,在那个有些幽暗的闺房里。


    程月英几乎要喊出声来,这时女使终于收回向外张望的视线,退了半步,讷声道:“女郎请进。”


    女使举灯在前,月英在后。


    对方走得极快,灯影映得院中草木都变得有几分光怪陆离,程月英引颈张望一番,只觉也不过是些张牙舞爪的草木。


    没什么可怕的。


    不过程月英看了一眼身前的女使,并未打消明日一早备车前去白马寺的计划。


    次日一早,袁家门前驶出辆马车朝西去了。


    约莫三个时辰后,一人风尘仆仆纵马而来。


    袁昭方下马,昨夜替月英开门的女使便立在他身侧,低声说着什么。


    他牵马的手骤然紧攥。


    *


    上回来白马寺已是两年前。


    据说那次战事凶险非常,婶娘在静室里连续替袁昭抄了半月佛经。


    婶娘……应当是很在乎叔父其人的。


    程月英掀开车帘,漫无目的地看向道旁的木槿花,层层叠叠开得极热闹。


    花枝却猛地颤抖起来,一只怪鸟急刺而下,黑灰色长翅煽动着要冲马车而来。


    她忙松开手中车帘。


    走得匆忙,程月英马车左右并未带上小厮侍卫,若这鸟飞过来,如何招架得了?


    照影也看见了那只鸟,惊呼:“这、这是秃鹫,怎会出现在此处?”


    听闻秃鹫攻击性极强,一张长喙能硬生生啄伤人。


    车夫赶着马匹试图甩开这鸟,程月英却眼见它越发靠近。


    林中骤然响起一声急促哨声。


    这秃鹫仿佛在空中急停,扑腾着翅膀转而离去。


    照影忙擦了擦脸上的汗,惊魂未定。


    程月英给她递了帕子,回身重新掀开车帘。


    秃鹫隐入林中渐远,模糊似有一挺拔身影伸臂,那鸟便稳稳落上。


    马车转过一道弯,那身影也看不清楚了。


    程月英若有所思地放下车帘,道:“我记得秃鹫大多在西北地界,且轻易不会袭击活人。”


    照影会知道些什么吗?


    她视线扫过女使,照影脸上的惊恐不似作伪。


    莫非是羌胡人?


    对方放了秃鹫却并非无差别攻击,倒像是在试探什么。


    程月英只觉这想法十分荒谬,放眼邺城乃至洛阳,她绝不是什么重要角色,谁会无聊到来试探她?


    好在此后一路上没再出什么意外。


    程月英立在寺外,仰头看向那扇牌匾,几个大字在日光下浮现金芒。


    她手抚过腰间系上的鱼佩,双眼微弯。


    上回来时,袁少焱带她求了这对双鱼佩,说是讨个好寓意。


    寺里的小沙弥嘱咐过不可随意摘下,说是容易坏姻缘。


    故而之前鱼佩绳结断了,她也放在鞶囊中随身携带。


    程月英垂头看了看其上新系红绳,想来只丢了半日,应当也不打紧。


    不过是个物件罢了,也没那么玄乎其玄。


    一个小沙弥已经走到程月英跟前,他双手合十,道:“施主这边请。”


    寺中的小沙弥似乎各个都如眼前这位一般圆润,此处吃食一向不错。


    偶有些穷苦孩子吃不上饭,也会上这乞讨一二。


    思绪间,已到了禅房。


    一道红影原本蹲着,百无聊赖般拨弄门前野草,猛一抬头看见来人,连忙跑过来,双袖如飞鸟振翅一般扬起。


    “女郎,你可来了!”观鹤欢喜凑过来,神秘道:“天大的好消息,原本百戏今夜也会有,只是比昨夜的类目少些。这下女郎也能一饱眼福了。”


    照影没停留,拎着随身衣物进了禅房,果然床榻皆铺的马马虎虎,被褥也不像晒过,一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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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挽了袖子忙碌起来。


    观鹤瞧见,羞赧一笑算是带过此事,便听程月英问她:“郎君呢?”


    “郎君?方才似乎嫌这边念经声吵,往后山散心去了。”观鹤话音才落,程月英便提裙朝后山去了。


    待月英没了影,照影抱了两床被子出来,招呼道:“去将你的也抱出来晒一晒,莫闲着了。”


    观鹤“诶”了声,正好进禅房,忽地一拍脑袋,道:“不对!”


    “什么不对?”照影已将被褥搭在门前木架上,扭头看她一眼,道:“你不会又要找什么借口偷懒吧?”


    观鹤急得直跺脚。


    “不是!我想起之前那个王衔玉也往后山去了。”


    照影闻言,又拍将被褥拍展些,没应她,只道:“与你我何干?快去晾你的被子去。”


    观鹤一撇嘴,却也只能祈祷三人不要碰上,尤其是不要碰上那王家女郎。


    谁知她又会弄什么幺蛾子。


    那厢被担忧着的程月英顺着石路走,心情尚好。越靠近后山,道旁的木槿花开得越发茂密,大约是没人打理的缘故。


    幼时婶娘也曾带她与袁少焱来此玩闹,尤是尚不知事的年纪,袁少焱却捧来一只花环送她。


    他手指沾了露珠混着灰尘,不知道是不是中途蹭过脸,白里透红的脸上被抹上泥痕。


    程月英的手抚过这些花,虽过去好些年,想起时仍忍不住发笑。


    只是忽地,她脚步停住,脸上的笑意也转瞬即逝。


    与她隔了不过十几步,新柳下站了两个人,一红一粉。


    王衔玉试探着朝靠着树干的袁少焱伸出手,缓慢地趴在他怀中,少年垂着眼看向少女,他脸上没多少表情,并未伸出手抱住她。


    但也没拒绝。


    程月英落在身侧的指尖紧紧抓住那只双鱼佩,用力到恨不得将它即刻揪下。


    谢问的讥笑仿佛就在耳边,似在笑她识人不清。


    此刻便是走上前去,倒显得是她打搅了。


    她们说得没错,左右不过是口头约定么?


    程月英转了身,只希望当自己不曾来过,偏偏越急越乱,不当心踩上一根残枝。


    这一声必然惊动了树下二人。


    “你去哪?”


    一道声音自身前响起,程月英慌乱间抬头,对上一张令她惧怕的脸。


    本应还未归的人竟出现在这,也不知袁昭在她身后悄然站了多久。


    袁昭侧目看见将要寻过来的袁少焱,又看向眼前女郎。


    程月英错身要从他身边跑走,手腕却被扼住。


    “你在躲他。”


    这不是问句。


    未等程月英再有反应,一件衣袍盖上来,遮住她的视线。


    一片黑暗中,她的手被人钳住,挣脱不得。


    便听脚步声急急赶来,随之便是袁少焱错愕的声音。


    “阿父……怎会在此?”少年疑惑地看向袁昭,视线也从他冷然的脸上不自觉落在袁昭身侧牵着的人身上:“这是?”


    这女郎似还在挣扎,却被宽大衣袍从头到脚遮了个严严实实,看不出是谁。


    袁昭冷瞥袁少焱一眼,淡然道:“山中空气好,闲逛至此。”


    并不打算解释手中拉着的是谁。


    袁少焱不知阿父是否看到方才的场景,一时也有些心虚,只盼着快些走,也不欲多问。


    那边王衔玉行过礼,已走远了。


    自小阿父便没给过他什么好脸色,他虽仰慕,却也总觉自己在袁昭面前抬不起头来。


    袁少焱也不欲多留,只又看一眼那陌生女郎。


    虽被遮住,但总觉身形有几分熟悉。


    袁昭斜他一眼,袁少焱立马躬身,这便要走。


    垂头的一瞬,他看清了女郎脚上绣鞋,动作自此停住。


    袁少焱忽地向前走几步,站到袁昭跟前,蹙眉问道:“阿父还未说,这女郎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