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聆夏在十一月初的某一天忽然迷上了折纸，起因是在某个视频软件上刷到的一个教玫瑰折法的一条短视频，于是从季聆夏在笔记本最后一页撕下一张纸、却半天折不好一只玫瑰折纸以后，那点胜负欲被激起来，她便彻底迷上了折纸玫瑰，一发不可收拾。


    甚至为此专门买了一摞手掌大小的方形彩纸放在办公室。


    整整一个早上，除去准备教案、修改文件、上课时间，其余空闲时间季聆夏都用来研究如何折玫瑰了。


    念初中时，偶尔有几节美术课用来折纸，季聆夏那个时候便是折纸苦手，几年不动，便更为生疏。


    纸张折起展开在办公室里发出一阵细小的窸窣声，季聆夏的桌子上光影摇曳，她侧过头去看到那个抱着课本的挺拔身影——谢听朝都已经下课了。


    谢听朝的目光就那样定定落在她手指捏着的那个和他去上课前看到的一样不成形的玫瑰上，看了半晌，最后抿着嘴笑起来了。


    季聆夏被谢听朝的目光和那一抹浅淡的笑意惹得脸热，她很迅速地将手里的那张纸揉成一团，扔进了垃圾桶里，自言自语似的：“浪费时间浪费时间，不叠了不叠了。”


    谢听朝站在她身边，将书轻轻放下，从她手边那一摞彩色的正方形便签纸的最上层抽出一张红色的，不过几下，那朵鲜红的玫瑰便在他手中毫不吝啬地绽放了。


    季聆夏看着那朵落在自己桌子上的玫瑰，惊讶地看向身边的谢听朝：“你还会叠玫瑰？”


    谢听朝垂头看着季聆夏脸上那一点也不掩饰的亮色，眼底闪过一丝浅浅的笑意，而后很轻地点了点头。


    “那你教教我？”季聆夏笑起来，脸上绽开一抹明艳的亮色，她从那摞彩纸的中间挑了一张玫红色调的纸张，捏在手里朝谢听朝轻轻晃了晃。


    谢听朝接过季聆夏递过来的那张玫红色的方形纸张，忽然很轻很轻地笑起来了，指尖缓慢地划过纸张的边沿，他眉眼间停驻一汪柔和，随即动作缓慢，认真地折起玫瑰，时不时还侧头去看季聆夏指尖的动作有没有跟上他。


    季聆夏从那摞纸张里挑了一张浅粉色，她的视线落在谢听朝手上，学得很认真——对折、对折，等到结尾时，捏着玫瑰尖端轻轻一转，一朵浅粉色的玫瑰就那样停留在她的掌心中。


    季聆夏看了那朵浅粉色的玫瑰半晌，她抬起头，看到谢听朝也正摊开手掌，向她展示他折的那朵玫瑰。


    那朵玫红色的玫瑰安静地躺在谢听朝的掌心。


    季聆夏看了一会儿，鬼使神差地，她抬起手，从谢听朝掌心里将那朵玫红色的玫瑰拿走了。季聆夏的指尖划过谢听朝掌心的掌纹，留下一阵温热，那阵柔软的温热促使谢听朝的指尖不自觉地蜷缩了一下。


    季聆夏仰起头，又一次朝谢听朝笑，她将自己刚刚折的那朵浅粉色玫瑰放进谢听朝掌心里：“第一朵送给你，谢老师。”


    谢听朝看着掌心那朵浅粉色玫瑰，他缓慢地眨了眨眼睛，看着掌心的浅粉色，那玫瑰的颜色很浅，就那样映在谢听朝的瞳孔，看得他耳尖也生出一片粉红色。


    看着谢听朝目不转睛地盯着掌心那朵玫瑰，季聆夏看到他慢慢泛红的耳尖，季聆夏抬起手遮住他的掌心，阻断了他看着那朵玫瑰的视线，两人的手掌就那样若即若离地贴在一起。


    季聆夏又凑近了一些，她抬手指了指自己的耳朵示意，笑眯眯地问：“你很热吗？”


    谢听朝先是浑身上下一僵，随即迅速地偏过头去，就连脖颈都泛起粉红色，他想抬起手解释自己没有，却忽然觉得他从小学习使用的手语忽然这么难。


    幸好——


    “咚咚咚”


    敲门声打断季聆夏的思绪，她回过头来，朝谢听朝笑了一下：“我刚刚是开玩笑的。有人敲门，我去开门。”


    季聆夏说罢，抬腿走向门口，路过谢听朝时，掀起一片细小的风。


    谢听朝侧过头去彻底躲开了季聆夏的目光，他不敢再去看季聆夏的动作，只是悄悄松了口气，重新垂下头，看着掌心那朵粉红色的玫瑰。


    那朵小小的玫瑰也许什么都代表不了，但此时此刻在他掌心里却那样轻飘飘的，悄悄在他心里播下一园种子，在季聆夏路过、留下阵风的瞬间，便成为开遍漫山遍野的玫瑰田。


    半晌，谢听朝忽然小幅度地合上手，将那朵还沾着季聆夏体温的玫瑰轻轻握进手里，那朵玫瑰的尖尖轻轻戳着谢听朝的掌心，留下一阵细小的刺痛。


    季聆夏打开门时一阵冷风灌入办公室，谢听朝的背脊被那阵风吹得有些凉，他这才终于回过神来，将那朵浅粉色的玫瑰放进那个柜子里。


    指尖轻轻摩挲过那个柜子的把手，谢听朝侧过头看向门口——井元。


    季聆夏正蹲在井元身边，双手握着井元的手，认真地抬起头看着井元。井元则垂着脑袋，不知道在和季聆夏说些什么，听得季聆夏蹙起了眉头。


    谢听朝也跟着皱起眉头，抬腿走向了两人。


    蹲在井元身边的季聆夏听见那串脚步声，她抬起头来看谢听朝，向旁边挪了一些。


    “他说林竹华和井穗阳想让他转学去普通学校。”季聆夏看着谢听朝蹲下的动作，她盯着谢听朝的眼睛说。


    看着季聆夏的唇形，谢听朝抿起唇，从季聆夏的唇上挪开视线，他原本皱起的眉松开了，他看向满脸委屈的小男孩儿。


    谢听朝先是抬起手摸了摸井元的脑袋安抚他，随后才做手语询问：“你想去普通学校吗？”


    季聆夏看到谢听朝的手语，侧过脑袋看向谢听朝的侧脸，欲言又止。


    “不想。”井元吸了吸鼻子，随后狠狠地摇头，转眼间就落下一滴眼泪，他又重复，“不想。”


    季聆夏抬起手来，擦掉井元眼角的那滴泪水：“为什么不想？”


    井元没回答，他低着头，指尖捏着衣摆，将那角衣料捏得皱巴巴的，他的右手指尖还不断扣着左手，使得那片肌肤泛起血丝，留下一片印痕。


    季聆夏温柔地拨开井元的手指，轻轻攥住了井元的手，她思考了一下，拇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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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摩挲井元的手背，她语气轻轻的：“老师带你去个地方，好不好？”


    井元犹豫着抬起头来看着季聆夏，半晌才缓慢地点了点头。


    季聆夏最终带两人去的，是学校教学楼的天台。


    天台上很空旷，只有一些裸露在水泥墙外的管道，毫无高大的遮蔽物，一阵裹挟着凉意的冷风毫不留情地吹过，吹得季聆夏散着的头发乱糟糟地凌乱。


    季聆夏站在井元身边，牵着井元的手到天台护栏的栏杆边，季聆夏声音也像阵风那样轻飘飘的：“井元，告诉老师，你看到什么了？”


    井元没被季聆夏牵着的那只手牢牢抓住了栏杆，目光落在地面上。


    小朋友的情绪总是来得快去得也快的，他虽然不明白季聆夏的用意，却已经被远处的景色吸引。


    这条街附近的学校很多，现在又正值中午放学的时间，于是街上的人便也很多——和爸爸妈妈分享早晨生活的孩子、抱着篮球和朋友相约球场的初中生、和身边同学一起讨论午饭吃什么的高中生、十字路口有个商场，正涌入午休准备吃饭的上班族。


    再向远一些的地方看——今天的天气很好，高楼林立，甚至能看到挺拔高耸的山脉，层层叠叠，高低错落，就连蜿蜒的崎岖山路，和那些丛林沟壑似乎都是清晰的。


    抬起头，是辽远无边无际的天空，蔚蓝的天空飘着几朵白云。


    季聆夏蹲在井元身边，将他被风吹得乱糟糟的头发理顺，语气轻轻的：“井元，你看到什么了？”


    “好多好多人，”井元乖乖地回答，“还有山。”


    “你平时在学校里，可以看到吗？”


    井元摇头。


    学校里被那些教学楼阻挡视线，抬起头是被那些教学楼局限、勾勒后的那片狭小的天空。


    “井元，站得高才能看得更远，你的听力、学习能力，完全可以支持你去普通学校，也许在那里你能拥有更开阔的未来。”季聆夏温声说，看着井元的眼睛，声音诚恳，“你可以选择这里给不了你的未来。”


    井元是语后聋，带上那个小巧的助听器以后，能和季聆夏几乎无障碍交流沟通，季聆夏想不出什么理由，让井元想要一直待在这里。


    井元很小声地嘟囔了一句什么，季聆夏有些没听清，站在她身边，始终安静看着两人对话的谢听朝却看清了井元的口型。


    井元说——他们会排挤我的。


    谢听朝忽然很轻地叹了口气，他伸手摸摸井元的脑袋，抬起手：“先下去吃饭吧，你中午还没吃饭，吃过饭好好睡一觉，这件事先不要着急，好吗？”


    井元抬眼看着谢听朝，最后才勉为其难地轻轻点点头。


    季聆夏也无奈地吐出口气，站起身来，跟在两个人后面，慢吞吞地向楼道走去。


    谢听朝回头，匆匆看了季聆夏一眼，那一眼太快了，快到季聆夏还没来得及分辨谢听朝的情绪，他便已经回过头。


    季聆夏看着谢听朝毛躁的发尾，压下那点疑惑，跟着他缓步下了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