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聆夏与谢听朝放学后一起回家，在季聆夏生病的那段日子原本已经成了两人的习惯。但那天下午放学后，季聆夏一如过往那样收拾好东西等待谢听朝，却半晌没等到谢听朝回来。


    谢听朝的桌子上还散落着他白天使用过的、没收好的丙烯马克笔，教案就那样随便地摊开在桌子上，旁边还放着他的手机。


    那显然是一部新的手机，崭新的屏幕完好无损。


    目光落在谢听朝此刻略显乱七八糟的桌子上，季聆夏很轻很轻地叹了口气，她看了一眼手机，最后拎起大衣，脚步匆匆地去了天台。


    ——谢听朝果然在这里。


    谢听朝正站在早晨她和井元站过的位置，安安静静地眺望远处早晨她和井元看过的风景。


    云层遮住了日光，落下一片橙粉色交织的霞光，在云层的缝隙间显得那么深邃而邈远，延伸着深色探进天空深处，在尽头留下一抹璀璨的明亮。


    那层光芒落在谢听朝的身上，勾勒出他的轮廓、他的背影，衬得他的影子那么模糊。


    季聆夏在天台的门口站着，静静地看着谢听朝的背影，半晌才抬腿，缓慢地走到谢听朝的身侧。


    直到她的出现遮住了一小片他身侧那束未曾停歇的风，谢听朝才终于侧过头去，看向了身边忽然出现的那个人。季聆夏也正目不转睛地看着谢听朝，她没有说话，就只是安静地站在谢听朝身边。


    谢听朝重新抬起头，看向天边那片云彩，半晌才垂下头去，轻轻叹了口气，他抬起手来，那双手在空中凝滞了一会儿，才迟疑着比划：“你觉得，井元应该去普通学校吗？”


    季聆夏看着他那串犹豫的手语，垂下眼睛，半晌才回头去看谢听朝：“你怎么想？”


    “他可能会被排挤，会有人霸凌他，这些不是小问题。”


    谢听朝皱着眉头看着季聆夏，面上的情绪第一次那么明了，手上的动作很快，快得季聆夏几乎看不清楚了。


    季聆夏看着谢听朝的手，反应了一会儿，欲言又止、止又欲言，她握着栏杆的手不自觉地更紧了一些，栏杆的凉意钻进她的手掌。


    谢听朝正垂着头向下看，目光落在栏杆外，没有丝毫波澜，季聆夏站在他的身边，目光刚刚落在遥远的地面上，那高度带来的心悸便促使季聆夏迅速挪开了那道视线。


    半晌季聆夏才小心翼翼地开口，她的目光试探性地落在谢听朝身上：“你……经历过？”


    谢听朝很轻地摇摇头，抬起手，动作慢了一些：“没有，是我的朋友。”


    “他现在怎么样了？”季聆夏的声音很轻很轻，落在风里，被风卷着，飘得远了。


    谢听朝又一次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我们好久没有联系了。”


    一时间没有人再说话，天台变得很安静，静得甚至好像能听到楼下的嘈杂声。


    季聆夏站得有些累了，最后索性盘起腿坐在了地上，两只手撑着脑袋，看着远方的云霞，片刻后，她抬起手拽了拽谢听朝的袖子。


    谢听朝垂下头去，看到季聆夏毫不在意灰尘地坐在地上，他蹙起眉犹豫了一下，也跟着季聆夏蹲了下去。


    “你知道吗，我上高中的时候，班上也有一个听力不太好的男生。”季聆夏也很慢地抬起手，语气温和地说。


    谢听朝看着季聆夏，随即认真地点了点头，等着季聆夏继续说下去。


    “他成绩还好，在中游，平时在班里和我们班的男生关系也不错，没有被排挤，我当时和他还做过同桌。”季聆夏继续说，“那个时候我们班的人和他讲话的时候，都会慢慢地说，没有人会不耐烦。”


    季聆夏说完，那双眼睛在黑夜里亮晶晶的，平和地盯着谢听朝看，等待他的反应。


    “这是幸存者偏差。”谢听朝很严肃地抬起手来。


    “可能吧，但我们不能在井元没经历之前就认定，他一定会被欺负。”季聆夏认真地看谢听朝，她一字一句口型清晰地说，“说不定他遇到的是很好的人呢？”


    谢听朝的眉蹙得更紧了，抬手动作间夹杂着风：“那万一他遇到的就是很不好的人呢？”


    季聆夏也跟着蹙起眉头。


    “但他带着助听器跟我口头交流完全没有问题的，更何况他是语后聋，”季聆夏有点急，讲话时便不自觉地快了一些，连手语都忘记，“如果他在普通学校，甚至不需要学手语、不需要上语言课，这些对他毫无用处，我们在耽误他——”


    谢听朝看着季聆夏越发快的唇形，眉头也跟着越蹙越紧，几乎不敢眨眼，直到季聆夏停下，他紧绷的肩膀才松懈了，缓缓塌下去一点，缓慢地，犹豫地抬起手：“你刚刚太快了，我有点没看清。”


    季聆夏看着谢听朝此刻那双潮湿的双眼，看着他轻轻压着的眉头，徒劳地起唇、半晌却什么都说不出来。谢听朝那双桃花眼里藏着点习以为常的无奈，就那样像层雾霭轻飘飘落在季聆夏的肩膀上，却压得她肩膀好痛。


    季聆夏吸了吸鼻子，抬起手来，动作慢吞吞地，配合着手语，重新说了一遍那段话。


    谢听朝看着季聆夏的手，目光长久地落在她的指尖，片刻后忽然很轻地笑了，紧接着他抬起手来，也慢慢的：“也许吧，也许你是对的。他在普通学校会有更广阔的未来。”


    打完那串手语，谢听朝不再去看季聆夏，他又一次转头，看向了那片遥远的天空。


    现在时间已经有些晚了，那片辽远的天空已经挂上了几颗璀璨的星星。


    谢听朝的目光落在那几颗星上，思绪忽然被那阵风扯得好乱，乱得几乎理不清。


    他刚刚骗了季聆夏——那个所谓的“他的朋友”，是谢听朝的哥哥。


    他哥哥是个性子非常温吞柔软的人，学习成绩也很好，因为未来想做律师，在初中时转学进了普通学校，在他念高中的时候，被所谓的同学霸凌长达一年半，最后在某个下午，站在他们学校的天台上一跃而下，一句话都未曾留下过。


    那个时候谢听朝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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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念初中的年纪。


    一滴雨点落在谢听朝的肩膀上，谢听朝迟钝地抬起手来，看到天空里细密落下的小雨，那滴雨水落在谢听朝的掌心，沉闷地砸得他好痛。


    那雨来得很急，迅速打湿了他的肩膀。


    忽然有人拽住了他的袖子，将他拽着跑向楼道，那人的动作很大，让谢听朝几乎踉跄了一下。


    两个人站在楼道里，季聆夏抬手拍了拍自己的头发，抬起头看谢听朝：“你傻啦，下雨了要往能挡雨的地方跑知道吗？”


    季聆夏看着正呆呆瞧着自己的谢听朝，忽然无奈地叹了口气，她又一次抬起手来，拍了拍谢听朝落了雨的肩膀：“快点走吧，回家了。”


    楼道里亮起一阵昏黄的灯，落在两个人的身上，季聆夏下了两级台阶，回过头去看到谢听朝还站在原地，一只手落在她刚刚拍过的肩膀上，就那样沉默地盯着她看。


    “你怎么了？”季聆夏重新回到谢听朝身边。


    谢听朝看着季聆夏，他轻轻摇摇头，指了指向下的台阶，示意季聆夏下楼。


    两个人并肩走在略有些逼仄的楼道，季聆夏看向谢听朝沉默的侧脸，抬起手轻轻戳了戳谢听朝的手臂，带着点探究：“那你呢？一直都在特殊学校吗？”


    谢听朝还没来得及回答。


    “你不愿意说的话就算了，我就是随便问问的。”


    谢听朝看着季聆夏摆手，小幅度地扬起嘴角，他很慢地点头——是，一直都在特殊学校里。


    季聆夏的脚步慢了一点，不过一会儿就落在了谢听朝后面。


    谢听朝的脚步慢下来，又回头去看慢吞吞的季聆夏，他抬起手：“怎么了？”


    季聆夏犹豫了一下，手指抬起来，轻轻指了指自己的耳朵：“你的耳朵，是怎么回事？可以说吗？”


    害怕这个问题冒犯到谢听朝，季聆夏将声音放得很轻，口型跟着模糊——如果他没看清，那就算了吧，就当她没有问过这个问题。


    台阶下的人忽然笑得更温和，他抬起手，也指了指自己的耳朵示意，季聆夏看到他右手手腕内侧的那一片伤疤，看上去大概是很久以前磨破了，留下片几乎看不出的疤痕。


    “是遗传，”谢听朝抬起手，动作温吞，没有一丝一毫的不悦或是不耐烦，“我爸爸也听不见。”


    季聆夏看着谢听朝那幅温吞样子，忽然觉得咽喉里被人塞进一团咽不下吐不出的棉花，她压下嘴角，鼻尖忽然酸得要命，一点温热缓慢地在眼眶里漫溢，让她的眼眸忽然变得潮湿。


    季聆夏抬腿追上谢听朝，很快地掠过他向下走去，她就那样垂着头，声音里裹着点淡淡的涩意：“快走吧，一会儿雨下大了。”


    谢听朝便那样看着季聆夏垂着脑袋，大步大步地向下走。


    那道声控灯忽然暗下去，谢听朝的眼前昏暗一片，他下意识抬起手扶住了楼梯扶手，下一秒那盏灯便又一次亮起来——


    谢听朝看见季聆夏落在墙壁上的手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