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萧天策那癫狂的嘶吼响彻云霄，一道干瘦却异常挺拔的身影，自那片血雾笼罩的禁地深处，一步步踏出。


    他没有御空，未曾施展任何身法，只是在走，以凡人散步的姿态，缓步前行。


    可他每一步落下，脚下空间便无声塌陷，湮灭成绝对的虚无与漆黑。


    而他脚步抬起的瞬间，那片漆黑又自行重组，恢复如初，仿佛天地法则在他面前，不过是温顺的家犬。


    他，便是萧家沉睡万载的初代老祖，萧无道。


    萧无道身着古老到难辨款式的服饰，灰败的布料紧贴干枯的躯体，裸露的皮肤褶皱堆叠。


    那双浑浊到不见一丝光亮的眼，随意扫过周遭，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无有愤怒，无有悲伤，甚至不见半点波澜。


    脚下化作废墟的家园，血祭了数万的族人，在他眼中，与脚边的尘埃并无二致。


    他们的生死，不配惊动他分毫情绪。


    最终，他顿住脚步，身形定格在破碎的主殿前。


    萧无道浑浊的眼珠缓缓转动，越过地上狂热叩拜的萧天策，穿透弥漫的煞气血雾，精准地锁定了项羽。


    而后，是他身后那支虽已停下冲锋，但战意依旧凝聚不散的八千江东子弟兵。


    一股无形的压力骤然降临！


    这股压力比先前席卷天地的威压更为凝练，更为恐怖，宛若天穹坍塌，尽数压在一人之肩！


    “就是你们，扰了吾之沉睡？”


    萧无道的声音响起，沙哑、古老，不含人类的情感。那声音并非经由空气传播，而是直接在每个生灵的脑海、神魂中炸响，裹挟着亘古洪荒的苍凉与漠然。


    项羽没有回答。


    他只是将手中的霸王破阵戟握得更紧。


    全身肌肉贲张，甲胄下的皮肤，每一寸都在战栗。那不是恐惧，是生命在遭遇更高层次存在时的本能示警，是战意被压制到极致，即将逆势喷发的征兆！


    萧无道似乎也无需回答。


    他轻轻抬起那截枯枝般的手，扶了扶沉睡了不知多少年的头颅。


    他那双浑浊的眼皮缓缓掀开，望向远处重新列阵，准备再度冲锋的江东子弟兵。


    就是这平平无奇的一眼。


    没有能量波动。


    没有法则攻击。


    甚至没有半分杀机。


    可在他看过去的一瞬！


    “嗡——！”


    那由八千江东子弟兵凝聚，足以硬撼大圣强者的“霸王无双”军魂，那头由滔天煞气战意所化的黑色霸王虚影，连哀鸣都未发出，便凭空破灭了！


    军魂，碎了！


    紧接着，冲在最前方的军阵，从第一名士卒开始。


    他脸上的表情，还凝固在悍不畏死的决绝，手中高举的长戟，还保持着前刺的姿态。


    然后，他定格了。


    连同身下那匹战意高昂的战马，一同定格。


    下一刻，从他的指尖开始，到手臂，再到身躯、头颅……寸寸瓦解。


    那不是化作飞灰，而是直接化作虚无。


    血肉、骨骼、甲胄、兵器，乃至他坚韧的神魂，都在这诡异的瓦解中被彻底抹除，天地间再没留下他存在过的任何痕迹。


    这诡异的“凋零”还在以无法理解的速度蔓延。


    第一个、第二个、第十个、第一百个……


    一眨眼。


    整整一千名最精锐的江东子弟兵，连同他们的战马，就在这死寂的瓦解中，化作一片铺天盖地的虚无，战场之上，凭空出现了一片真空地带！


    这是真神境巅峰的强者，对这方世界规则的运用。


    言出法随？


    不，他甚至无需言语。


    他的意志，即是法则。


    他的注视，即是天谴。


    “呃……”


    项羽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闷哼。


    他那双蕴含日月崩灭景象的重瞳，在这一刻，剧烈收缩！一股他从未体验过的冰冷、纯粹、不可抗拒的死亡感，从神魂最深处疯狂涌出，将他完全吞没！


    这不是力量层面的差距，哪怕面对强出自己十倍的敌人，他亦有信心以战意破之，以霸气碎之。


    这是生命层次的绝对碾压！


    他不再是山巅的猛虎，而是在仰望一尊从天而降，俯瞰众生的……神明！


    烈阳当空，金光如狱。


    但，战场却死寂得可怕。


    在萧无道真神境的威压下，万军匍匐，唯项羽一人，成了风暴中唯一的礁石。


    那足以撼动山河的霸王之气，此刻竟被一股无形伟力死死锁住，仅能在他体表三尺之内，凝成一层挣扎闪烁的黑色焰衣。


    他的力量，被囚禁在了自己的躯壳里。


    萧无道干瘪的嘴唇微动，浑浊的眼珠落在项羽身上，带着学者般的审视，像在端详一件新奇的出土器物。


    “有意思，竟是稀罕的上古霸血体质。”


    他的话语并非经由空气传播，而是直接在每个人的神魂深处炸响，字字都带着万古的沉重。


    他顿了顿，眼中的那点兴趣迅速褪去，重归亘古不变的漠然。


    “可惜，终是凡体。”


    下一刻，他动了。


    萧无道慢悠悠抬起枯瘦的手，伸出一根干瘪的食指，遥遥指向项羽。


    这个动作，轻描淡写，不带分毫烟火气。


    可就在他的指尖，世界扭曲了。


    一道比蛛丝更纤细，肉眼不可见的丝线，从他指尖射出。


    那不是灵力，不是神元，而是这方世界最纯粹的法则之力。


    法则丝线出现的瞬间便消失。


    它无视了距离，瞬间抵达项羽胸前。


    “吼！”


    一声源自战斗本能的咆哮，自项羽喉间炸响。


    此刻，无需思考，不容谋划，只剩下那股宁折不弯，战天斗地的无上意志！


    他将毕生之力，将所有不屈的战魂，尽数灌入与他性命交修的战戟之中。


    霸王破阵戟化作一道漆黑的毁灭新月，横挡于胸，迎向那无形的必杀一击。


    戟锋所过，前方的空间都崩裂出细密的黑色蛛网，这是他最强的防御，亦是他力量的极致！


    法则丝线，触碰到了戟身。


    没有惊天动地的能量宣泄。


    丝线，就那么穿了过去。


    项羽魁梧的身躯猛地一僵，体内奔腾咆哮的力量，被一只无形大手瞬间掐灭。


    那具足以撞碎城墙，硬撼神兵的强悍肉身，遭受到了无法理解的重创。


    他整个人，如一枚被无形巨炮轰出的炮弹，笔直倒飞，最终狠狠撞进了数里之外的一座巍峨山峰。


    轰——！


    整座巨山剧震。


    一个深达百丈的人形窟窿，出现在坚硬的岩壁上，碎石如瀑布般滚落。


    高空，战舟之上。


    诸葛亮手中摇动的羽扇，早已停下。


    一股足以倾覆一切的沉重与危机，充斥在他那双星辰般的眸子里。


    他算到了隐藏的大阵，算到了可能存在的更多老祖，算到了种种禁忌底牌。


    但他没算到，萧家竟还藏着一尊……真神！


    “全军听令，即刻后撤！”


    他的声音经由灵力催发，锐利如剑，穿透了剩下七千江东子弟的惊骇与呆滞。


    “退回战舟，结防御阵型！”


    训练有素的江东子弟，纵然心中悲愤欲绝，依旧在瞬间执行了命令，化作一道黑色洪流，井然有序地冲向天空的战舟。


    与此同时，诸葛亮双手不再从容，快得只剩残影，他将羽扇猛地抛向空中。


    “八阵图，起！”


    羽扇在空中爆开，化作漫天星辉。


    风、云、山、川，这方天地的气机，尽数为他所引动，无数玄奥的符文在空中交织，勾勒出一座囊括天地的无上大阵。


    一个能够困杀圣王境的阵中世界！


    他没想用此阵杀敌，只求困住此人一息，为大军争取一线生机！


    下方，仙岛废墟之上。


    萧无道缓缓放下手指，那双浑浊的眼珠，仅是向上随意一瞥，便落在了那座正在成型，气象万千的阵法之上。


    一声刺耳的嗤笑，从他口中发出。


    “阵法？”


    “小孩子的把戏。”


    他只是随意的抬脚，对着脚下破碎的大地，轻轻一跺。


    这一脚，无声无息。


    可整座仙岛，连同周围数万里的空间，都在此刻猛地一颤。


    这方天地的法则，那维持着世界运转的根本秩序，被这一脚，跺得紊乱不堪。


    天空之上，那座即将完全显化的八阵图，剧烈抖动。


    无数闪光的符文，像接触不良的灯火，疯狂闪烁，彼此间的链接寸寸断裂。


    刚刚成型的阵中世界，“噗”的一声轻响。


    诸葛亮的无上大阵，在还未绽放其真正威能前，便被这一脚，踩灭了。


    一缕鲜血，自诸葛亮嘴角缓缓渗出。


    他死死盯着下方那道如同魔神般的身影，心中涌起前所未有的无力感。


    萧无道却并未看他，而是饶有兴致地望向项羽撞出的那个山体深洞，嘴角咧开一抹森然的弧度。


    “上古霸血，就这么死了，未免太过可惜。”


    “不如……勉强成为吾的一具分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