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 星觅
作品:《反派她只想洗白》 就在这时。
地脉震动,号角闷响,像穿破天际的惊雷。
蒙秦瞿然色变,抬头望向远处高地。
只见山脉上不知何时泛起一片移动的银光,如巨龙蛰伏于云海,却被天光显照出了龙鳞。紧接着,龙鳞里突然升起一面华美的紫色旌旗,猎猎狂展,舞动着金丝织绣的北斗七星!
“报——!”
波达斥候连滚带爬扑至蒙秦马前:“可汗!山顶忽然出现大批敌军!看旗号……像……像是……”
与此同时,山底江面上,被逼至绝境的彭弥也望见了那面旌旗。
他以为自己出现幻觉了,愣了半晌,才揉揉眼睛,不可置信道:“这……这……这是璇玑国的援军?!”
洛南闻言猛然回头,在看到那北斗七星时,血污斑驳的脸上瞬间迸发出狂喜。
“是星觅将军!”他歇斯底里地大喊,“是星觅将军来救我们了!!”
彭弥瞬间眼泛泪花:“天不亡我……”
他憋足了气,仰天大笑:“天、不、亡、我!!”
萧护祚:“……”
他不断地挥剑斩敌,额角却青筋直跳,只觉此生最大的劫数怕是遇到这两个盟友。又有几个蛮兵倒下,萧护祚回头看向青胤,彼此交换一个眼神。
青胤微微颔首。
萧护祚领命,手指微抬,于是一簇焰火从他袖中蹿上天空,“啪”一声炸开——
南岸蛰伏已久的骑兵见时机已成,终于出手了。
……
兵荒马乱,人仰马翻。波达人急于求成,想在冻实的江面上生擒扶桑王,怎料却中了埋伏——东方山地忽然出现奇兵,摇动的是璇玑国星觅将军的军旗,与此同时,蛰伏在南岸的骑兵也开始冲阵……
蒙秦突然觉得,人在极度无语的时候是会笑的。
小扶桑王还真是个狠角色,竟敢以自己为饵,施诱杀之计,估计是算准了他会在江面上围攻,于是提前在南岸步下埋伏,等时机成熟,就联合璇玑国反包围。
他想,真是年轻气盛啊,难道不怕死吗?
哦,差点忘了,这么多年过去,估计已经长大了。
蒙秦眉一沉,厉声道:“撤!!”
……
青胤看着身边越缩越小的包围圈,咬紧牙关,却不是因为力竭——胸口阵痛,额角直冒冷汗,他知道,是那道裂纹加深了。
真是……不合时宜……
败为穷寇的波达将领杀意大起,抄着弯刀不管不顾地向他冲上来,嘴里的咆哮形同狼嚎:“受死吧——”
青胤冷笑着举起手中的重虞剑,正要迎战,然而身侧忽然飞来一道人影——
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他扑倒。
青胤措手不及,在地上狼狈地滚了好几圈才停住,他愕然回头,看到的却是彭弥谄媚的笑脸。
那表情仍有几分劫后余生的狂喜。
“王上,记得给我加官进爵啊!”彭弥声嘶力竭道。
青胤:“……”
萧护祚从背后一剑砍断敌将头颅,下颌紧绷。他飞扑过去将青胤扶起:“王上,有没有受伤?”
“无碍。”
青胤踉跄起身,忽而神色剧变。
“小心——”
杀意骤临,萧护祚亦有所觉——却为时已晚。
波达人的弯刀透胸而过,他僵立原地,数秒后痛感才席卷而来。鲜血汩汩涌出,顺铠甲滴落。萧护祚抬眼,看见对面青胤惊愕的面容。
他说:“涟水侯……”
没来得及说完,萧护祚就已经倒下去了。
“一起死吧——”
身后波达士兵狞笑举刀,再度劈向青胤——
下一刻,头颅滚落在地。
青胤尚未回神,救驾者已翻身下马,摘去兜鍪,露出一张剑眉星目、线条硬朗的面容。玄甲映着银发,风尘仆仆却难掩锐气。
“抱歉,来迟一步。”
黎越语气沉重。
……
大军帐中。
青胤裹着厚厚的狐裘,怀中捧着暖手炉,面色十分青白,唇上几乎不见血色。他低垂着眼,神情难辨。
帘帐倏地被掀开,只见黎越大步走进来道:“都已经安排妥当了。镜川侯已收敛了涟水侯的遗体,冥崖侯也已处置好战俘,现在只差你这个扶桑王去犒劳三军了,”他话音一顿,狐疑道,“但你现在这样……还能去吗?”
青胤苦笑:“再等上片刻吧。”
黎越脸上硬朗的线条柔和了几分。他在青胤身边坐了下来,问:“我们多久没见了?”
青胤想了想,道:“十年。”
黎越面露唏嘘之色。
青胤问:“怎么是你来支援我?”
黎越叹息道:“前些日子父王传信给我,提到了你向他求援。原本派的是大将军,但那人倨傲难共事,我便提前赶回接手。”
青胤牵了牵嘴角:“多谢。”
黎越摇摇头道:“你我之间何须言谢,”又看向青胤苍白的脸,语气迟疑,“你这病……”
“无妨,”青胤语气平静,“最迟也就是明年了。”
黎越怔了许久才明白话中深意,一时不知如何接,只得低下头。
“仗打得怎么样了?”青胤主动抛话题。
“快打到石迈了。”
“那是什么地方?从未听闻。”
“夷羌人的王城,在大荒以东,与扶桑相去千里,你没听说过,正常。”
青胤笑了:“看来这十年,星觅将军足迹甚广啊。”
黎越道:“是啊。我们一路往北,又往东,去过很多舆图上都没标注的地方。你是不是觉得这边境就已经够冷了?我去过极北之域,那鬼地方简直能冻死人,连白天都没有……你打什么哆嗦?很冷吗?”
青胤面色惨白地摇头。胸口裂纹再度发作,寒意如针砭骨,痛得他齿关轻颤。
黎越蹙眉:“让我看看。”
裂纹果然又深了,泛着幽蓝的冷光,似已能窥见血肉崩离之象。黎越神色凝重:“找到解法了吗?”
青胤笑道:“扶桑境内怕是找不到了。倒是星觅将军见多识广,不知有没有管用的偏方?”
黎越叹气道:“夷羌人会的那些是巫术,也不知是否管用,你先别急,我再找找吧。”
青胤不抱期望,却点头:“有劳了。”
“都说了,你我不必言谢。”
“还是要谢的,”青胤道,“谢你今日救命之恩。”
黎越扯了扯嘴角,揶揄道:“是不是想不到我真能回来罩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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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胤微怔,忍俊不禁:“是啊,还未恭喜你,真的成为了大英雄。”
“也未恭贺你,登基为王,成婚立妃了。”黎越说。
青胤动作微顿。
“你此番以身犯险,又把自己搞成这副模样,弟妹若见了肯定会心疼,”黎越道,“下次,三思而后行吧。”
青胤回神,笑了笑:“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何况一切早有部署,不必忧心。”
“早有部署?”黎越语气转凉,“难道涟水侯之死,也在你部署之中?”
“……”
“这次尚有他救驾,下次呢?”
“……”
黎越语重心长:“为王者,还是应该坐镇后方,稳定军心,至于身先士卒,披坚执锐,那是将军该做的事,你又何必亲自操持?”
青胤哭笑不得:“你在教我如何做扶桑王?”
“……”
青胤清了清嗓子:“不过,你倒提醒了我一件事。”
黎越问:“什么事?”
“你还没见过她,”青胤温声道,“十年没去扶桑,要不要顺路去看看?”
其实并不顺路,但黎越还是笑道:“既然王上盛情邀约,那末将就却之不恭了。”
青胤勾起唇角:“走吧,与我去犒赏三军。”
“身体好些了?”
“嗯。”
……
大雪纷飞,遮天蔽月。中军帐前燃起熊熊篝火,等候上位者的驾临。俄顷,身披玄色大氅的扶桑王出现了,身侧跟着神情肃穆的星觅将军。
两国士兵正要跪拜,却见那威仪的扶桑王抬手。
青胤道:“诸位不必拘礼,今夜无君无臣,只有疆场上同袍浴血的弟兄。”
他举起杯,将烈酒倾泻于地。
“这一杯,敬涟水侯,敬扶桑、璇玑万千勇士。这天下海晏河清,是他们以血换来的。”
……
士兵们围在一起痛饮烈酒,有人蜷卧在战旗之下,有人醉酒犹自挥砍,还有人抱着同乡的骨灰坛喃喃自语。粮赏三军从来不是欢宴,而是让生者暂借酒肉之力,驮起死者的遗愿继续前行。
……
彭弥有些醉意,对洛南惆怅道:“真是没想到,你我说了一路的丧气话,最后竟都活下来了。”
死的竟是那年轻有为的涟水侯。
洛南也很惆怅。
今夜无月,只有风雪。
他望着天际,心想,这仗何日才能打完呢?
彭弥问:“冥崖侯在想什么?”
“在想内子,还有小儿小女,”洛南叹息道,“君问归期未有期,愁心寄明月,日日盼吾归……”
青胤收回目光。
不知是因为劫后余生,还是因为烈酒销魂。
亦或是为洛南的几句话动容?
总之,此刻,他忽然无比想念她。他想念她温凉的手,想念她炙热唇间,想念她明媚笑靥和动人眉眼。
他恨不能乘风御奔,星夜兼程,踏碎那八千里路云和月,只为能一夜回到她的身边。
聚过便不想散,思念入骨,愁肠百结。
人生百年梦寐,可那又如何呢?
即便那期冀是镜花水月,即便前方万劫不复……
他也不愿再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