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后。


    秋风从窗户缝里钻进来,带起一阵凉意,悄悄浸透了红星厂的每个角落。


    李向东的生活,进入了一种外人看来无比安稳的轨道。


    白天,他是技术攻关小组的李副组长。


    那间窗明几净的独立办公室,已经成了厂里所有年轻技术员又敬又怕的圣地。


    他不需要再搞什么听诊器号脉的玄乎玩意儿。


    单凭那手精准判断老旧车床电容老化的绝活,就让所有技术派的老油条们,彻底闭上了那张喜欢挑刺的嘴。


    他用最硬核,也最不讲道理的实力,给自己赢得了绝对的话语权。


    可一到晚上,当宿舍的房门被从里面反锁,整个世界便只剩下他,和那盏昏黄的台灯。


    他会下意识地,用指尖轻轻抚过书桌最下面那个上了锁的抽屉。


    里面,没有钱,没有国库券。


    只有一个牛皮纸档案袋。


    工盾。


    听风者。


    这两个词,是烙在他骨头上的印记,压在他的胸口,让他每一次呼吸,都带着一股沉甸甸的重量。


    这是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


    比S-800那致命的尖叫更让他心悸,比五百块的巨额奖金更让他血脉贲张。


    他很清楚,自己早就不是那个只想带着姐姐过好日子的重生者了。


    他是一柄被国家选中的,藏于鞘中的刀。


    只等着出鞘见血的那一天。


    这天下午,李向东刚从车间回来,准备继续啃那本厚得能砸死人的《材料力学》。


    办公室的门,响了。


    咚、咚、咚。


    没有前奏,没有试探,三声沉稳有力的动静,像是直接敲在了他的心脏上。


    李向东的身体,瞬间绷直。


    他拉开门。


    是陈岩。


    他还是那身洗得发白的灰色干部服,脸上没有半分多余的表情,就像一个路过的,再寻常不过的机关干部。


    可他一走进这间屋子,整个房间的空气,都莫名紧绷了起来。


    “有任务。”


    陈岩没有半句寒暄,开门见山。


    他将一个用油布包裹的长条状物体放在桌上,然后反手关上了门,甚至亲自检查了一下门锁。


    那股冰冷的肃杀之气,瞬间填满了整个空间。


    “在下达任务之前,我需要再跟你确认一次。”


    陈岩转过身,那双鹰隼般的眼睛,死死地锁着李向东。


    “工盾与幽灵的斗争,不是请客吃饭,不是技术交流,更不是你们工厂里的技术比武。”


    他放低了声音,每个字都像是从冰窖里凿出来的。


    “那是用鲜血和生命在铺路。”


    “失败,就意味着国家财产的巨大损失,意味着我们几代人的心血付诸东流,甚至意味着我们的人,会无声无息地消失。”


    “你所面对的,将是这个世界上最狡猾,最不择手段,也最疯狂的一群敌人。”


    “现在,你还有最后一次选择退出的机会。”


    李向东没有说话。


    他只是走上前,当着陈岩的面,拉开了那个上了锁的抽屉,将那个绝密的档案袋,拿了出来,平平整整地放在了桌面上。


    行动,就是最好的回答。


    陈岩那张紧绷的脸,线条终于出现了一丝微不可查的松动。


    “很好。”


    他不再废话,伸手解开了桌上那个油布包。


    哗啦——


    一张巨大的蓝色图纸,在办公桌上铺开,几乎占满了整个桌面。


    那是一艘战舰。


    一艘线条流畅,舰艏高高昂起,充满了力量与速度感的现代化驱逐舰结构总图!


    李向东的呼吸,在那一瞬间停滞了。


    “051B型导弹驱逐舰。”


    陈岩的手指,轻轻地落在了图纸的舰身龙骨位置。


    “我们海军下一代的主力战舰,我们的国之重器。”


    “也是我们工盾,目前最高级别的守护目标。”


    他的手指,在图纸上缓缓划过,动作轻柔,却带着一股千钧之力。


    “设计,论证,全部完成。但是现在,整个项目,全面停滞。”


    陈岩的脸色,沉了下去。


    “原因,出在了钢材上。”


    他从口袋里,掏出两块巴掌大小的,表面布满奇异断裂纹的钢块样品,放在了图纸上。


    “为了这艘战舰,鞍钢的同志们,联合了国内十几家顶尖的冶金研究所,耗时三年,攻克了上百个技术难关,终于研发出了一种全新的,代号‘903’的特种合金钢。”


    “它的所有指标,都全面超越了我们现役的任何一种军用钢材。”


    “但是……”


    陈岩拿起其中一块样品,声音里透出一股深深的无力。


    “在进入实际建造阶段后,我们发现了一个无法解释的问题。”


    “这种钢材,在进行焊接和冷弯加工时,会毫无征兆地,出现这种致命的脆性断裂。”


    李向东拿起另一块样品,入手冰冷而沉重。


    他用指尖,在那如同鱼鳞般层层剥离的断口上,轻轻划过。


    “没有规律?”


    “完全没有。”


    陈岩的回答,斩钉截铁。


    “我们组织了国内最顶尖的五十多位冶金专家,成立了最高专家组,在鞍钢的实验室里,住了整整两个月。”


    “他们检查了炼钢的每一个环节,每一个数据,都精确到了小数点后三位。”


    “他们甚至把炼出来的钢水,分成了上百个批次,进行交叉对比试验。”


    “结果,一无所获。”


    “这种断裂,完全是随机的。有时候,同一炉炼出来的两块钢板,紧挨着切割下来,一块坚韧如神兵,另一块,却脆弱得用锤子一敲就碎。”


    “所有的仪器,所有的理论,全部失效。”


    陈岩看着李向东,那双眼睛里,第一次,流露出了一丝近乎于求助的意味。


    “专家组的结论是,我们的冶金基础理论,可能存在着我们尚未探明的盲区。”


    “但我,不信。”


    “我不信巧合,更不信鬼魂。”


    “当所有科学都无法解释的时候,那背后,就一定藏着一只看不见的手。”


    “一只幽灵的手。”


    李向东放下了手中的钢块。


    他的心脏,开始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起来。


    他明白了。


    当所有精密的仪器,所有顶级的专家,所有成熟的理论,都陷入绝境的时候。


    就轮到他这个不科学的,登场了。


    陈岩看着他,那双眼睛重新变得锐利而坚定。


    他用一种近乎于命令的,不容置疑的口吻,下达了指令。


    “李向东同志。”


    “我现在,正式向你下达,你作为工盾观察员的第一个任务。”


    “从现在起,你将作为滨城冶金学院的实习研究员,加入专家组,前往滨城造船厂,以及鞍钢的生产一线。”


    “你的任务只有一个。”


    “在不暴露你真实能力的前提下,动用你的一切手段,给我找出这批钢材里,那个真正的鬼!”


    “找到它,然后,把它给我,揪出来!”


    一股滚烫的热流,从李向东的胸口,轰然炸开,瞬间冲向四肢百骸。


    “这次任务,保密等级,绝密。”


    陈岩的声音,将他的思绪拉回了现实。


    “为了方便你行动,也为了掩护你的身份,这次任务,有一个独立的行动代号。”


    他伸出手指,在图纸上那根支撑着整艘战舰的脊梁上,重重一点。


    “鱼骨。”


    “它既是支撑起这艘巨舰的脊梁,也是我们要从那堆看似完美的鱼肉里,挑出来的那根,最致命的刺。”


    李向东猛地抬头。


    他看着陈岩,看着那张写满了国家与使命的脸。


    他没有说话。


    只是猛地并拢双脚,挺直了腰杆,用尽全身的力气,吼出了两个字。


    “是!”


    声音不大,却铿锵如铁,在这小小的房间里,激起一阵无声的回响。


    这是他,作为听风者的第一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