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春晖摇摇头，想让自己清醒一些。其实这样想来，何清旻会去查这件事也很正常。他抬起头跟何清旻目光对上，又眼神飘忽地移开目光。


    何清旻觉得谢春晖躲躲闪闪的有些好笑，但却依然笑不出来。


    十八年了。


    离何园灭门血案已经十八年了。


    唐知明注意到他们中间的暗潮涌动，却无意关心，只问：“所以门口的人——真的是被秦老魔杀的？毕竟照壁上也好、墙上也罢，没有字。”


    谢春晖道：“会不会是有客人看见了，但是不敢说？”


    何清旻给茶杯续水，微微摇头：“这我不清楚，我去调查的时候已经是很多年后，尸体早就化成灰了。不过当时案子闹得很大，不仅派了钦差特使，大内还特意拨了几名高手随行，不过到最后都没有什么结果。”


    “案卷我借来也看了，调查得很仔细，周边的村镇城市都一一走访过，对最近出现的生面孔也都做了调查。当时的钦差王大人做了推测，他怀疑秦老魔不是‘突然出现的生面孔’。”


    谢春晖“啊”了一声，唐知明有些不可置信，“难道说……”


    何清旻道：“正是。王大人怀疑，这个‘秦老魔’其实并不老，作案前会提前半年以上潜伏到作案对象的附近，直接去对象的家里做工太显眼，所以应该是在邻居当中，准备动手时提前十几天甚至一个月给自己的离开做好准备，这样案发之后，大家就算是回忆‘突然消失的人’，也想不起他来。”


    谢春晖毛骨悚然，只觉得一股寒气从尾椎凉到后脑勺。


    何清旻继续说下去：“不过这也是王大人总结了九起惨案之后得出的结论，最终他也没有抓到秦老魔，或者说，在他的追查终于初现端倪的时候，秦老魔就此消失了。”


    唐知明给自己倒酒，“这就很有意思了。”


    谢春晖听出言外之意，汗毛又竖起来了。


    何清旻但笑不语，话锋一转：“唐姑娘是早就决定要来马场的，还是……”


    这话不是交浅言深，单纯的是唐突了。


    好在唐知明并无不悦，反而回答道：“本来是要去给岑老爷子贺寿的，半路上遇到些事情耽搁了，既然出来走一遭就不妨远一些，不知不觉就走到营州，路上听到一些传闻，顺便来看看。”


    何清旻没料到她回答得这样仔细，唐知明剥着毛豆，“味道尚可。”


    唐知明吃完了一整盘毛豆，喝了两壶酒，她很大方，结账的时候连他们的茶水也一起结了，谢春晖起身道谢，唐知明摆摆手，很快离开了。


    一直枯坐到黄昏，何清旻才道：“我们也走吧。”


    谢春晖趴在桌子上已经睡着了，听见他的声音才迷迷糊糊的抬起头来，何清旻看见他脸上硌出来的印子，忍不住笑了一笑。


    谢春晖自己摸了摸脸，也有些尴尬地笑了。


    出了酒馆，两人漫步走着，目光所至都是空茫茫的一片。橘红色的夕阳半挂在山间，同样橘红色的云霞一片一片地漫在空中，唱歌的孩童已经不见踪影，远处传来阵阵马蹄声。


    谢春晖伸着懒腰道：“倒是没看见马。”


    侯玉珍的声音忽然出现：“马厩在那头，平日里牧马最多到半山。”


    何清旻回过身，仿佛被吓了一跳一样，“侯小姐好功夫。”


    侯玉珍淡淡道：“和你们比算不得什么。”她回忆什么一样，轻笑道：“都知道人是不能从马背后靠近的……我小时候就一直想从背后靠近，因为这个还被踢过，断了两根骨头。后来和父亲习武以后，我学习轻功格外刻苦，总是想趁马儿不备从身后靠过去。”她算不上漂亮，但说起年少时的往事，眼睛都比平常要亮了几分，整个人都熠熠生光。


    谢春晖以前也这么想过。


    虽然他家里没有马场，但几百匹马还是有的，不过他没有付诸实践，也没有被踢断过骨头。


    侯玉珍叹了口气。


    何清旻问：“那后来成功靠近了吗？”


    侯玉珍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马比人敏感得多……等我能做到的时候，我已经不想这么做了。”


    “人总是会长大的。”


    侯玉珍捋了捋被风吹散的鬓角，“是啊，人总会长大的。”


    谢春晖有些不服气，但又不知道自己在不服气什么，于是抬起头去看夕阳。


    侯玉珍仿佛真的只是路过随便搭一句话一样，转身便离开了，看着她的背影，何清旻道：“我们也走吧。”


    冯三不知道从哪里钻了出来，贴着何清旻道：“我打听过了，最近几天的饭菜一直是送到个人院子里的，这是侯场主第一次邀请所有宾客共用晚膳。”


    何清旻道：“也不稀奇。”


    冯三扇子掩了半张脸，笑道：“他的寿宴都不够糟心，我要是他也不想提前见宾客。”


    谢春晖有些黯然：“这也不是他想的。”


    “说起来——死的那个人你们知道是谁吗？”冯三挑眉，卖关子，“和你名如兄弟的那个。”


    谢春晖奇道：“情同兄弟我还听得懂，你说的是哪几个字？”


    何清旻皱了皱眉，“何清发？”


    谢春晖恍然大悟，连连点头，“果然名如兄弟。”


    何清旻哭笑不得，“说起来也算是缘分，你还记得那天在客栈堵你的人吗？”


    “当然记得。”


    “何清发是他侄子……说起来也是糟心事。”


    冯三笑眯眯地道：“何开祥？那可不是一般的糟心，何开祥年纪小，在自己家里也是排老四，不过他们家只有他算是江湖人，时间长了和老家应该也没什么来往，只有他大哥的儿子何清发和武师学过一些外门功夫，后来和人打架闹出人命，连夜潜逃了。”


    谢春晖听得聚精会神，冯三兴致起来了，把何清旻挤到一边去，“后来他投奔到何开祥那里去……你也知道，那种大侠一般自己过得都不怎么样，所以何开祥就把他托付给了幽州一个武馆。”


    何清旻侧目：“你知道得倒是清楚。”


    冯三谦虚：“刚打听到的。”


    谢春晖追问：“然后呢？”


    冯三摇摇扇子，“俗话说得好：有一就有二。何清发前阵子又闹出点事来，听武馆的师父说何开祥目前人在营州前来投奔，何开祥写了封信，让他来黑山马场。”


    “闹出什么事？”


    冯三道：“为了个青楼女子……”


    何清旻凉凉地道：“原来是你的同好。”


    冯三正色：“你也太看不起我了，我可是……”


    “你们也才来？”


    冯三露出一个温文尔雅的笑容，“唐姑娘。”


    唐知明翻身下马，拍了拍白马颈部的鬃毛，将缰绳递给一边的伙计，“散步？”


    何清旻微笑：“在这里骑马感觉如何？”


    唐知明笑道：“天高地阔，遍地坦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