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博依旧冷着脸，心下却无比骇然。


    何清旻依旧微笑，甚至比之前还要和煦，“我猜孙公子可能也有话想问我，不如这样，我们交换一下，一个问题换一个问题。”


    孙博冷笑一声，刚要出言讥讽，只觉一股麻痒从手臂蔓延开来，那钻心的痒由内之外，他强忍住才没有叫出声，似乎过了一瞬，又似乎过了很久，那突兀的麻痒向来时一样突兀的消失了，他紧咬着牙，直勾勾地看着对面依旧微笑的青年。


    “如果眼神能杀人，我早就死无全尸了。”


    半晌，孙博移开目光，仿佛认命了一般，颓丧道：“你要问什么？”


    何清旻挑了挑眉，似乎没想到这样轻易地达成目的，笑道：“孙公子应该知道我要问什么吧。”


    孙博深吸了一口气，额头上渗出的细密的汗珠还贴在皮肤上，半晌，他缓缓地道：“说来话长。”


    何清旻微笑：“那就只好请长话短说了。”他话音刚落，孙博忽然暴起，右手中银光一闪，袖剑已经在何清旻的眼前，何清旻并不躲闪，孙博的脉门扣在他手中，右手微微施力，左手顺势捏住剑锋轻轻一掰，孙博强忍住不叫出声来，但经脉深处的麻痒却让他无法正常使力，握着袖剑的手对付的仿佛不是两根手指，而是千钧巨石。


    ——说时迟那时快，一切不过都是一瞬间发生的，等他回过神来，袖剑已经落在何清旻手中，而他几乎站立不稳，浑身发抖。


    何清旻反手用袖剑的剑柄点了孙博的丹田气海，用内劲封住他的武功，松开手笑道：“多有得罪。”


    孙博看不出他有什么歉意，冷笑道：“成王败寇，何必多言。”


    何清旻微微有些惊讶：“我们上升不到这种高度吧。”


    孙博一时语塞，加之气极，侧过头不去看他，只从鼻子里“哼”出一声来。


    何清旻踱到孙博眼前，“孙公子，虽然我对你私刑威逼，但外面可是有唐姑娘在。你如果不愿意好好的说出来，唐姑娘那里有的是手段可以让你说——至少你现在还能控制自己说什么。当然，你也不用考虑自裁，我自认还是拦得住的，只是咱们越弄越难看，不如体体面面的，你觉得如何？”


    孙博脸色一变。


    他当然知道何清旻说得是事实，面前这张微笑的脸看起来更加可恨，半晌，他哑着嗓子道：“可以，一个换一个。”


    何清旻失笑：“这是之前的价格……现在真是赔本买卖——不过无妨。”


    孙博盯着他，一字一顿地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何清旻负手而立，转身踱到门前，背对着孙博道：“和何公子的名字差一个字。”


    孙博陡然变色，正要说些什么，只听何清旻又道：“孙公子，该你了。”


    孙博凝视着他的背影，忽然笑了一声，过了一会儿才道：“侯济民是在二十年前，和另外一个人一起盘下黑山马场的。”


    “黑山马场之前的主人姓赵，虽然是商人，但是和前朝宠妃赵婕妤是同宗兄妹，这片马场本来应该是朝廷官营的，但是最终落到了这位的手中。二十年前先帝驾崩，新帝对赵婕妤本就多有不满，这位赵场主也不是等闲之辈，早早将马场打点好转手出去，自此隐姓埋名，逃过了清算。”


    “当然，也有可能他没有逃过被大内高手暗杀，或者干脆改名换姓另起炉灶，这些就和侯济民——以及侯济民的义兄孙广臣无关了。”


    何清旻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孙广臣。


    孙博嘴角牵起意抹似嘲似讽的笑容，淡淡道：“侯济民和他的义兄孙广臣都是孙氏拳馆的弟子，孙氏拳馆只是县城的小武馆，一共加一起都不到十个人，孙广臣是馆主的次子，侯济民则是弟子。拳馆经营不善倒闭后，侯济民和孙广臣合伙做生意，以贩马为主，十余年攒了不少本钱，后来不知道得了什么贵人的路子成了这桩划算的买卖。”


    何清旻想，如果谢春晖在这里，可能要说和话本里的故事差不多了。


    孙博继续道：“侯济民眼光一直很高，三十余岁尚未娶妻，虽然偶有去寻花问柳但却并不沉溺其中。虽然他独身，但盘下马场时孙广臣的儿子已经六岁，孙广臣的妻子也姓孙，闺名素素，是孙广臣父亲可怜收留的孤女，自幼在孙家长大，也算水到渠成。”


    “两人各有分工，侯济民主要留在马场内主持事物，孙广臣常年在外。”孙博说着，脸上的讽刺越来越浓，“素素是孙家拳馆的小师妹，和侯济民自然也是——自幼亲近。”


    何清旻明白过来，叹了口气。


    孙博冷笑道：“当然不用说，该发生的一定都发生了，他们越来越不小心，直到有一次被提前回来的孙广臣撞见——孙广臣自然是惊怒交加，然后他们打了起来。”


    “侯济民觉得是误伤，孙广臣觉得是故意——总之，孙广臣死了。”孙博尽量轻描淡写，但是他的表情却衬得那轻飘飘的一句话仿佛是由血泪写成的一样，“后来——也没什么后来。黑山马场的心腹换了一批，孙夫人依旧是孙夫人，只不过丈夫从孙广臣换成了侯济民。”


    “那这么说，侯小姐是——”


    孙博的表情已经分不出是哭是笑，“是啊，侯小姐是孙广成的女儿。你说怎么这么巧？她出生的时候孙广臣才死了六个月，而且——她的眉眼和孙广臣一模一样。”


    “我还是不明白。”


    “你不需要明白。”


    何清旻默认了他说的话，“但我还想知道你们为什么？”


    孙博道：“我的第二个问题——你怎么知道是侯小姐？”


    何清旻半靠再门框上，门外泼进来的光线晃在他脸上，他于是低下头，“我有猜测侯小姐可能不是侯场主亲生的。”他侧过头，看见孙博诧异的表情，笑道：“想把家业交给宠爱的独生女的人——不会眼睁睁看着女儿变成一个笑话。如果侯场主真的是为了侯小姐好，第一次比武招亲之后的流言就不应该传出去。”


    孙博面无表情地呆了片刻，忽然冷笑一声，“总归孙夫人对我还有几分骨柔情，只是将我远远的送走，并没有灭口——你说得没错，我的确是效命朝廷，但风言风语听多了，也总想回来看看……看看她。”


    何清旻默然。此时再问他是如何和侯小姐合谋的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何清旻反倒觉得侯小姐未免有些太不容易，大家都心知肚明，但却要父慈女孝。


    “第三个问题，你怎么知道我是为朝廷效命？只凭雪蚕丝？”


    何清旻摇摇头，“第一，雪蚕丝；第二，你不认得唐知明；第三，感觉。”


    孙博觉得荒唐，“感觉？”


    “为什么要杀刘四爷？”


    “顺手。”孙博道：“我们本来也没打算再杀不相干的人，如果没有你横插一杠，我们下一步就是杀了侯济民，留下血书揭露他的罪孽。”


    何清旻接口：“然后让侯小姐和你成婚，你们顺理成章的接手马场？”


    孙博冷笑一声，不反驳也不认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