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清旻接口：“然后让侯小姐和你假意成婚，你们顺理成章的接手马场？”


    孙博冷笑一声，不反驳也不认可。


    何清旻本来也没想从他嘴里得到答案，他看了看天色，差不多已经到约好的时间，两人沉默地一站一坐，不一会儿，谢春晖和冯三如约前来。


    两人都毫无意外之色，谢春晖道：“果然是他。”


    冯三打了个哈欠，摇了摇扇子：“我这两天都没睡好。”


    孙博偏过头去，闭目不语。冯三瞅了他半天，笑道：“我们刚分开就按你说的找人去报官，不过毕竟有些距离，可能要到晚上才能知道结果。”


    谢春晖问道：“冷前辈和这件事有关系吗？”


    何清旻看了一孙博，“如果冷前辈和这件事有关，就会既干净又漂亮，不会破绽百出……”他说着，神色中隐隐透出羡慕，“冷前辈现在的日子真可谓是……”


    “后面没咱们什么事了吧？”冯三打断他，“现在启程也不算晚，我们一路上可以走走停停……”他笑容里带上几分春意，“小谢没有见识过章台柳、莺花士吧？”


    何清旻叹气，“春晖，离他远一点。”


    谢春晖从善如流地站过来，随即意识到这是何清旻第一次叫他的名字，不免有些开心。


    孙博有些沉不住气了，冷声道：“报官是什么意思？”


    何清旻温声道：“我们猜测你和侯小姐根本没有派人去找于总，所以替你们派了人去……可惜我们都不够聪明，没能看破你们的故布疑阵，派去的人早上才出发，恐怕要晚上才有回音。”


    孙博咬牙道：“于鹏的确贵人事忙，你们怎么就能确定一定把他叫来？”


    “叫不来也没关系。”何清旻慢条斯理地道：“他不在还有别人。”他说着，有些歉意地看了一眼谢春晖。


    谢春晖明白了过来，先是一喜，尔后又垂头丧气地“哦”了一声。


    何清旻明白，谢春晖也明白，雁门关谢氏的小公子这点算不上要求的要求，不要说是于鹏，就算是知州本人都不敢怠慢。


    他们在院里不紧不慢地等，侯玉珍也没有派人来催促。谢春晖忍不住问：“侯小姐不会逃跑吗？”


    冯三吟诗到一半，住嘴回道：“她不会的。”


    何清旻略一思忖，也点头道：“确实，她不会的。”


    侯玉珍不是一个能屈能伸的人。


    何清旻想到一个有趣的比喻：“她就是下一秒要被雷劈死，也要站直了梗着脖子眼睁睁看着雷劈下来的人。”


    申时刚过半，院外忽然一片嘈杂声，杂乱无章的脚步声越来越响，逐渐向附近靠拢，趴在桌上打瞌睡的分散迷迷糊糊地直起身来，边打哈欠边道：“来了。”


    何清旻看了一眼池塘边坐着发呆的谢春晖的背影，又看了一眼一下午没说过话的孙博，微微点了点头，又发现并没有人看自己。


    于鹏和众人想象中的并没有什么差别。


    他是一个人进来的，一脸的风尘仆仆，虽然武功高强但并没有刻意为了凸显武功而压低脚步声，从眉心到胡须都是一派端正，比起吏员，更像是钦差。


    何清旻扫过他的烟灰色斗篷和腰上悬挂的佩剑，见礼道：“一直久仰大名，今日见过果然不凡。”


    于鹏还了半礼，沉声道：“贤弟不必寒暄，且问……”他微微顿住，目光在孙博的脸上停留了片刻，皱眉道：“难道是——”


    何清旻没有错过于鹏一瞬间的不自然，想必他和孙博是认识的，于是故作不知，简单明了地说明起因结果，又道：“在下以为，此事已经不能简单的‘江湖事江湖了’了，故请于总前来拿个主意。”


    于鹏嘴上应酬着，暗中思量，又试探道：“本不该越过县父母的。”


    何清旻淡淡地道：“有于总做主，想必县父母也自然欣慰。”


    他们说话并没有刻意压低声音，仅仅一门之隔，院外的人自然听得明白，何清旻见话说得差不多，便道：“我等就不耽误于总审问了。”说完，三人先后出了院子，整个院中只剩下于鹏和孙博两人。


    于鹏将孙博带到内室，确认四下无人后劈头盖脸地道：“让你杀刘四，你就非得弄出这么大的动静？要不要你师父再重头教你什么叫暗杀？”


    孙博撇嘴道：“这么下手，任谁能看得出是上面有人要杀刘四？”


    于鹏摆摆手：“这些都不必说了。”


    “是你先问的。”


    于鹏只想踹他两脚，忍了又忍，“你就这么承认了？”


    “那不然呢？”孙博冷笑：“谢家小少爷、金刀冯的小孙子……还有一个死而复生的何清旻，外面还有唐知明。”


    于鹏面色一变。


    孙博道：“我本来想自裁，但可惜完全不是何清旻的对手——何况外面有唐知明——唐门我不必多说，你想让我怎么选？虽然何清旻是威胁我，但他说得没错，我自己说总比被唐知明喂了药，说一些不该说的话好。”


    于鹏扼腕：“何……你……罢了。”


    孙博阴阳怪气：“我现在死也来得及。”


    “回去再死。”于鹏沉吟片刻，道：“事到如今，你也只能家丑外扬了，一会儿出去说清楚，我只说押送你回州府，等回去之后挑个合适的死囚也就罢了，你这个身份……”他忽然顿住，“你早就不想要这个身份了。”


    孙博冷笑：“你试试跟何清旻动手再来说我。”


    于鹏哽住。


    不消片刻，二人商量好，于鹏捆着孙博带出去，大厅里又是聚满了人，侯玉珍依旧扶着侯济民，面无表情地看着二人。


    于鹏扫视过四周，并不见何清旻三人，随从上前悄声道：“……三位已经离开马场了，还有一位唐姑娘。”


    于鹏愣了一愣，笑道：“既然如此，也好。”环顾四周诸人，迅速重新打好腹稿，朗声道：“我已讯问清楚，此人因缘际会得到迷津散，见财起意，意图谋杀刘四爷，但是计划不甚被何清发何公子撞破，因此杀人灭口。只不过这厮在动手时想到江湖传说，意图栽赃，一不做二不休，干脆按此计划杀了刘四爷等人。”


    闹出这样大的事，侯济民的大寿自然是办不成了。


    但该做的买卖还是要做。


    侯济民年纪大了，又受了这样的刺激，一病不起——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侯玉珍愈发有了当家人的模样，她的婚事自己不提，自然也没有人再提。于鹏和孙博次日就离开营州向州府去，一场带走了五条人命的闹剧就这样匆匆收场。


    崎岖的山路上，三匹马前后相随，冯三抱怨道：“我都没来得及和萌萌道别。”


    何清旻不理他，只慢慢地缀在后头，夕阳歪歪斜斜地挂着，冯三还在抱怨：“今晚要露宿了。”


    谢春晖问：“我们走了，他们就会编个别的故事吗？”


    冯三笑道：“过几天你就能从江湖传言中知道他们编了什么故事了。”


    谢春晖忍不住问道：“侯场主为什么会那么配合侯小姐？”


    何清旻摸了摸马鬃，轻叹道：“侯玉珍有一句话说的是真的，她的确买到了迷津散。”


    谢春晖先是茫然，随即悚然一惊，他反应过来，发现身边的何清旻也已经到前面去了，于是轻轻夹了夹马腹，催促前行。但等真的追了上去，他又什么都不想问了。


    有些事情是不必说清楚的。谢春晖想着，一股难言的失落席卷而来。


    何清旻回过头来，“怎么？”


    谢春晖张了张嘴，又摇了摇头，只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半晌道：“这几个月……我好像认识了许多人，也好像经历了很多事……但是……但是……我总觉得我能改变什么……总觉得我能做些什么……但是我好像什么都没有做到。”


    “不一定要天翻地覆才算是做什么。”


    “啊？”


    冯三听见他们说话，朗笑道：“夫天地者，万物之逆旅也；光阴者，百代之过客也，人生几何，浮生若梦……”


    “换一个。”


    冯三虚抚着缰绳，仰头唱道：“……归路晚风清，一枕初寒梦不成，今夜残灯斜照处，荧荧，秋雨晴时泪不晴。”


    谢春晖听着他的吟唱，情不自禁地回头望了一眼，山路崎岖，林木丛生，隐隐约约能听到若有若无的水声。他回过头，发现与何清旻已经拉开了一段距离，轻轻催了催马，两三下赶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