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飞喉结滚动了一下，默默地跟在父亲身后，重新走进了内屋。


    父子俩相对而坐，没有一句交流。


    明田从腰间摸出一个磨得发亮的烟袋，捻了一撮烟丝，塞进那根用了几十年的铜头旱烟杆里。


    浓重的烟雾升腾而起，呛得人眼睛发酸。


    明飞看着父亲那张被岁月和辛劳侵蚀的脸，心中一阵刺痛。


    他知道，父亲的沉默，比母亲的眼泪更让他难熬。


    “爸。”


    明飞叹了口气，伸手将那根老旧的烟杆从父亲嘴里夺了下来。


    “少抽点吧，前阵子肺上发炎才刚好，忘了医生怎么说的了？”


    明田的目光终于从火焰上移开，落在了儿子脸上。


    “跟小晴到底怎么回事？”他的声音沙哑得像是两块砂纸在摩擦。


    没有问他为什么打人，没有问院子里的狼藉。一开口，直指核心。


    明飞的心沉了下去。


    他原本准备了一套说辞，想把事情粉饰得体面一些。


    但迎着父亲的目光，那些谎言忽然就堵在了喉咙里，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他自嘲地笑了笑，索性将一切和盘托出。


    “离婚了。”


    两个字，轻飘飘的，却仿佛有千斤重。


    他甚至做好了准备，迎接父亲暴风骤雨般的斥责。


    一个农村家庭，能攀上苏晴那样的豪门是多大的福分，他却给弄丢了。


    在那个年代的家长眼中，这么做简直是大逆不道。


    然而，预想中的怒火并未降临。


    明田只是沉默地盯着他，良久才重新开口，语气里带着一种出乎意料的平静。


    “分了就分了。感情的事，强求不来。”


    他将烟杆在桌角磕了磕，倒出烟灰，“你三十岁的人了，不是三岁小孩。自己的日子怎么过，我们老两口管不了，也不想管。”


    明飞猛地抬起头，眼中满是错愕。


    他从未想过，思想最传统、最固执的父亲，会说出这样一番话。


    “以前我们管你太严，让你什么事都没个主见。我们也想通了，只要你觉得没做错，我们都支持你。”


    “但是……”


    明田的眼神陡然变得无比坚定，斩钉截铁，“孩子这个事，没得商量。”


    他指了指自己的胸口，“上次我住院，躺在病床上动弹不得，全靠你妈和你跑前跑后。”


    “隔壁床那个老王，无儿无女，护工一个不留神屎尿都拉在裤子里，半天没人管。那滋味，我看着都心寒。”


    顿了顿，明田的语气莫名添了几分叹息。


    “飞子，爹不是逼你。爹是怕你老了，身边没个端茶倒水的人，孤苦伶仃地走。”


    这番话，朴实得掉渣，却像一柄重锤，狠狠砸在明飞的心上。


    他眼眶一热，差点落下泪来。


    “爸，你放心。”


    明飞深吸一口气，郑重地承诺，“我懂。我一定给你们领回来一个儿媳妇，给你们生一个大胖孙子。”


    屋子里的气氛终于缓和下来。


    孙彩萍端着一杯热水走进来，眼圈还是红的，但脸上已经有了些许笑意。


    明飞趁机从带来的包里取出一个精致的鞋盒，递到明田面前。


    “爸，给你买的。以后出门走亲戚，别老穿那双老布鞋了，补丁都快把鞋面占满了。”


    明田低头一看，是一双黑色的牛皮皮鞋，款式沉稳，皮质油亮，一看就价值不菲。


    他眉头一皱，嘴上立刻开始数落。


    “你这孩子，瞎花钱！我一个种地的，穿这么好的鞋给谁看？踩一脚泥都心疼！”


    “补丁怎么了，缝缝补补又三年，钱就是这么省下来的！”


    话是这么说，可他那双粗糙的大手却小心翼翼地捧着鞋盒，像是捧着什么稀世珍宝。


    嘴角那怎么也压不住的笑意，早已出卖了他内心的欢喜。


    他甚至没舍得试穿，直接抱着鞋盒回了自己房间，小心地放在了柜子顶上。


    明飞又拿出一个丝绒首饰盒，拉过母亲的手，将一只沉甸甸的金镯子套在了她手腕上。


    “妈，这个给你的。”


    “哎哟！这……这得多少钱啊！”孙彩萍吓了一跳，连忙就要往下脱。


    “您就戴着吧。”


    明飞按住她的手，声音温和，“儿子现在有本事了，这点东西不算什么。”


    “虽然我没了爱情，但以后不会再让你和爸受半点苦了。下半辈子，你们就安心享福吧！”


    孙彩萍摸着手腕上冰凉而厚实的触感，看着儿子成熟坚毅的脸庞，眼泪再也忍不住，一滴滴落了下来。


    不过，这次是喜悦的泪水。


    一家三口正沉浸在这份久违的温馨中，院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薛霞用力的拍打着房门，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惊慌。


    “婶儿！明飞！不好了，你们快出来！”


    门一开，只见薛霞俏脸煞白，气喘吁吁地指着巷子口的方向。


    “巷子……巷子里来了一帮人，看着凶得很，正挨家挨户打听你呢明飞！”


    孙彩萍的脸一下就白了，刚刚才放下的心瞬间又提到了嗓子眼。


    “这……这是谁啊？飞子，你是不是在外面得罪什么人了？”


    “慌什么！”


    明田从里屋大步走出，脸上不见丝毫慌乱，反而透着一股山岳般的沉稳。


    他走到电话旁，拿起听筒，沉声开口。


    “我打个电话，把东头老刘家那几个小子，还有南边工地上的几个老乡都叫过来。我倒要看看，谁敢在我们地盘上胡作非为！”


    老城区里，邻里宗亲关系盘根错节。


    明田为人实在，一辈子没跟人红过脸，在这一片威望极高。


    只要他一句话，短时间内凑齐几十个膀大腰圆的青壮汉子，绝不是问题。


    孙彩萍六神无主地拉着明飞的胳膊，“飞子，你快想想，到底是谁？”


    明飞的眼神却异常平静，他迅速在脑海里过了一遍。


    以前的他低调隐忍，从不与人结怨。最近这段时间，产生过直接冲突的，无非就那么几个人。


    苏晴？不可能。虽然离了婚，但这个女人骨子里是爱他的，绝不会做这种事。


    周文丽？那个拜金女虽然可恶，但她没这个胆子，更没这个本事。


    那么剩下的……就只有一个人了。


    张小英！


    那个刚刚才被他一巴掌抽飞的烂舌妇。


    她那个不争气的儿子常兴，似乎就跟一些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


    “妈，别怕。”


    明飞轻轻拍了拍母亲的手背，眼神里闪过冷冽的寒光，“我出去看看。”


    “不行！”孙彩萍和薛霞异口同声，死死地拉住了他。


    “不能去！他们人多，你一个人出去要吃亏的！”孙彩萍急得快哭了。


    “明飞，你听婶儿的别冲动！”薛霞也抓着他的另一只胳膊，温软的身体几乎贴了上来


    拉扯之间，他只觉得自己的手肘不经意地向后一撞，碰到了一处柔软得惊人、且富有弹性的所在。


    那触感……


    明飞的动作瞬间僵住。


    他下意识地回头，正对上薛霞那双惊慌失措的眸子。


    她的脸颊，像是被傍晚的火烧云染过，从脸颊到耳根瞬间红得滚烫，连抓着他胳膊的手都下意识地松了半分力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