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应察觉到她动作慢了，问：“怎么了？”


    “没什么。”邱园硬着头皮推开门，不大的客厅里，摆满了一地的风扇零件和工具，大大小小，新的旧的，几乎让人难下脚。


    她不好意思笑笑：“今天家里不太整齐，别介意。”


    钟应一眼扫过地上的零件，能看出来那些零件都是按照一定的安装顺序摆放的，只差最后一步组装就能装成一个新的。


    她拉开椅子：“你到这边坐。”


    “风扇坏了？”钟应问，主动走向那堆零件，邱园以为他好奇，主动解释：“我在厂里风扇装配线观察了几天，觉得家里这台不是不能修，还差一点就好了，幸好这两天也还不太热。”


    钟应蹲下来，直接问：“有润滑油吗？”


    邱园记起自己刚问过厂里师傅，她家风扇要是电容没坏，顶多就是轴承的问题，抹点油就好，所以邱园就跟师傅要了点。


    她找出来润滑油拿给他：“你怎么知道是缺这个了？”


    钟应已经半跪到地上拿起风扇叶，邱园想拦没拦住。


    “我来装吧。”


    “不用，就差一点了，我要自己装完才算彻底学会怎么修，下次会更方便。”


    “下次叫维修工。”他说，仰头看她。


    邱园笑笑，想说没钱，又听他说：“或者找我。”


    邱园被他看得一愣，下意识避开眼神：“我去给你找双手套。”


    烧上水，她坐在一边看他，虽然穿着西装裤和白衬衣，但动作很娴熟，拿工具也一点都不突兀，她不禁好奇：“你怎么会修的？”


    钟应闻言看她一眼：“以前修过。”


    邱园点头也不再问，他之前大概也是吃过苦的人吧。


    又是给她带饭，又是载她，又是修风扇，邱园觉得一杯水似乎不能表达谢意。


    “钟应，我请你吃饭吧？”


    风扇已经快组装成型，他说：“不用。”


    “那，”她起身去厨房，“要不要吃夜宵？”


    “不用麻烦。”


    邱园只好说：“我饿了，我要给自己做点吃的，你吃不吃？”


    说这话时她有点心虚，上次买的鸡蛋和青菜应该还有吧？


    他问：“吃什么？”


    但是冰箱里什么也没有，邱园只好扬了扬手中的袋子：“泡面。”


    钟应站起来，摘下手套，邱园带他去卫生间洗手，她站在外面等他回答，钟应说：“想吃什么，我来做。”


    洗完手出来径直走向冰箱，眼神问她能不能打开，邱园愣了一下，点头。


    结果冰箱上层除了几瓶啤酒以外什么也没有，拉开下层，全是各种各样的雪糕和冰淇淋。


    邱园拿起被他放弃的泡面，虽然不健康，但是这是家里唯一能吃的东西。


    还是钟应接过去：“我来煮吧。”


    她没拒绝，给他找家里的锅，幸好还有一个锅，陈巍上回来看她的时候给买的，只不过没有碗，只有一个超市购物时送的碟子，和一双筷子。


    最后，还是她捧着锅，用一把叉子吃，把碟子和筷子让给他。


    钟应只吃了一口，让人怀疑是象征性的尝了尝。


    他脸色很不好，吃完了就先一步去刷碗，邱园没拦住，靠在厨房门口，更觉得有必要请他吃饭了。


    “我还是请你出去吃饭吧，你想吃什么。”


    他不说话，个高，白色衬衣下肌肉紧绷鼓张，在逼仄昏暗的厨房里显得有些压迫。


    “你每天就吃这些？”


    邱园一愣：“我都在外面吃，或者在我爸家吃。”


    他收拾完了也该走了，到门口忽然问她：“是不是快到生理期了？”


    邱园心里莫名一沉，看他：“对，下一周不用联系我了。”


    他说：“吴记的早茶在附近开了一家，我在他们那里订了早饭，每天给你送过来，不要拿冰淇淋当早饭了。”


    邱园一愣，门已经被人阖上，他走了。


    ——


    第二天早上七点邱园出门的时候，才发现家门把手上挂着一个塑料袋子，她这才记起钟应昨天说的事，她听过一遍忘了，没想到今天早上就已经送过来了。


    袋子里有早餐品类很丰盛，邱园已经吃过早饭了，看着这一包还冒着热气的东西想了两秒，快速拿进去放进冰箱，然后出门去赶早高峰。


    后一天早上她特地等在门口，六点半左右就有穿着工作服的员工过来送早饭，把早饭挂在门把手上就要走，邱园赶紧开门叫住他：“哎你好，请问你们这个餐饮费和服务费大概多少钱？”


    那个小哥瞧她一眼，很着急地赶下家去了：“结过账啦...”


    小哥每天雷打不动送过来，周末还会相应迟一点送过来，如果邱园说哪天她有事，不用送早饭了，那个送餐的会跟她说让她去跟那个订餐的先生说去，这事不归他管，邱园好说歹说他才答应。


    她联系钟应，不想让他破费，但钟应两周内一次都没出现过。


    这天下班她返回胡同，吃过饭后，手机久违地响了，除了林盛鸣一般没什么人联系她，邱园不想看，一直等到吃完饭才拿出手机。


    手机显示：“我在你家楼下，钟。”


    ——


    邱园这一顿饭吃得久，等看到信息时，距他发信息已经过了三个多小时了，她第一反应是他应该走了，她不用着急。


    况且已经九点，外面还有要下雨的迹象。


    她回复：「还在吗？」


    没有回复。


    陈巍自然而然认为她要留下来，结果看见邱园收拾东西，诧异道：“姐你要走？”


    邱园还是放心不下：“嗯，我明早还有点事。”


    比较幸运，直到她到了家楼下雨才泼下来，她举着雨伞在家楼下四处张望，见没人，心里不知是失落还是放松。


    “邱园？”


    她转身，看见一辆车闪了闪车灯，钟弋撑伞下车，邱园冲他小跑过去：“我没看到消息。”


    他抬头：“嗯。”


    邱园有一瞬的紧张，很快掩过：“你找我什么事？”


    钟弋看了眼天色：“本来想带你去个地方，结果下雨了。”


    邱园道：“非得今天去？”


    “没什么，你上去吧。”


    邱园不动，“你一直等到现在？”


    钟弋看她，笑了下：“嗯。这就走了。”


    “我送你一段吧。”


    钟弋要拒绝，邱园已经道：“雨不大，不要紧。”


    经过小区边上的楼时，雨慢慢也停了，邱园手伸出雨伞去接，没有雨水，收回了伞。


    她道：“就下了一小会儿啊。”


    钟弋忽然站定看她：“跟我上去一躺？”


    邱园看着他身后的写字楼：“这里？”


    .


    “小心。”


    楼道里的灯是坏的，不知道什么绊了邱园一下，她身体稍微有些不稳在，钟应在后面扶了她一下，又很快放开。


    他跟在身后，始终隔着一步远。


    “到了。”


    眼前是一扇虚锁着的白色防火门，邱园第一反应觉得像医院，等他推开门展示出里面的摆设，邱园才迟疑着问出：“实验室？”


    未市这两年搞科创的人越来越多，这种配套着看不懂的科学仪器的实验室也不少，邱园不是不知道，但她不知道他带她来这里做什么。


    钟应径直走向最里面，抬起手腕看了眼表，看她：“会操作电脑吗？”


    邱园愣了一下，摇头。


    这个年头用得起电脑的人家不多，邱园的手机能上网，但她平常除了看电影外不怎么上网，电脑更是没用过，关于电脑她只听陈巍说很神奇，可以敲代码运行程序，邱园好奇有这么神奇吗，所以后来林盛鸣买了台电脑回来的时候，邱园问他会不会在上面聊天，不等林盛鸣回答，罗纹先道：别疑神疑鬼的。


    邱园一下就失去了对家里那台新物件的兴趣，她没用过电脑，只听过林盛鸣打字时键盘噼里啪啦的声音，而她只有在给键盘擦灰的时候才听过那种声音。


    “过来。”


    他带她走到一台电脑跟前，教她：“这个是主机，上面这个带屏幕的，叫显示器，这是鼠标和键盘。”


    邱园想问为什么要介绍这个，他已经示意：“先按这个，再按这个，就能给电脑开机。”


    邱园一一照做。原来这么神奇的东西，开机却这么简单，那为什么林盛鸣玩电脑的时候总是那么显摆？


    钟应拉开椅子，让邱园坐下。


    身后的温热忽然拢过来，钟应附身，手握鼠标在屏幕上点击，喉结兀地靠近邱园，带来一股熟悉的气息。


    邱园的心小小地提起来，钟应起身把鼠标交给她。


    她只好逼自己专心：“怎么做？”


    “点这个，然后用键盘输入。”


    屏幕上弹出来一个页面，钟应拉出键盘：“打字，打这个——”


    他念了一串英文，邱园不熟悉键盘，每找一个字母都担心自己是不是太慢了，敲了两个想让钟应自己敲，但他摇头：“不急，慢慢找。”


    他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邱园一个字母一个字母地往外按，期间他会凑过来教她怎么把英文输入模式改成中文，标点符号又都在哪里。


    邱园等着他让她点击那个“搜索”，钟应先去了窗边，然后才说：“点吧。”


    鼠标轻轻一动，屏幕上忽然被黑色的画面充斥，定睛一看，墨蓝色的天空上点缀着小点，移动鼠标，小点还会显示出名字。


    她愣了有足足五秒，才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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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向钟应，轻轻出声：“这是...星星？”


    钟应没回答，向外推开身后的两扇窗户，夜风携带着凉气扑面而来，抬眼，能看见远处的天幕下垂着几颗星星，不多，也不算动人，但在未市如此的建筑密度里已是很不容易。


    “本来今天想带你去郊外看流星雨，但准备得有点迟，今天又刚好下雨。”


    “这是根据我们的经纬坐标生成的实时星空图，如果真的有流星，你在屏幕上就可以看见。”


    他凑过来看屏幕：“能看到吗？”


    屋内没有开灯，屏幕的光照进他认真的眼底，为他的眼睛渲上一层淡淡的雾色。


    2003年初夏，邱园人生中第一次正式使用电脑，是在一间有些发旧的实验室，看一场根本不知道会不会发生的流星雨。


    和眼前这个人。


    她答非所问：“怎么会想到来这里？”


    “这是我朋友的地方。”


    但她说的不是这个，钟应也很快反应过来她的意思，她眼底很平静，钟应停顿一瞬：“要回去了？”


    “不是，”邱园不是不喜欢，“我不是要走。”


    钟应垂下眼：“新闻说流星雨就在这两天，今天是最后一天。”


    心里有什么东西慢慢腾腾地升上来，邱园无法忽视那种感觉。


    她起身去看窗外，回头冲他笑：“也不知道能不能看见北斗七星？”


    窗户是旧式的窗户，还带有刷着绿漆的窗棂，朽木在摇晃中发出细微吱呀。雨后的天空气息非常清新，四周老旧低矮轻轻捧着整片星空。


    “以前从地下走廊的台阶上来，冬天的时候仰头就能看到北斗七星。”钟应也轻轻靠着窗台。


    他很少提起从前，至少在家里，他从没提过他以前跟她认识，以前邱园总是会担心他会说出来，说他们认识，说原来林所长的儿媳曾经干过那么不光彩的行业。


    所以邱园有些意外地看他一眼，笑笑：“是吗？我倒是不记得了。”


    “嗯。”没事，他想，很多东西如果忘不掉，很痛苦。


    “以前好像觉得不去提起就等同于没有发生。”她看着他笑，“我之前挺傻的。”


    直到她下定决心离开林家，她才发现之前的经历并不是不堪，不应该成为她遮掩的过去，那是她很宝贵的一段人生经历，如果没有那段日子，她或许根本没有勇气离开生活优渥的林家。


    这也是她第一次正面提起自己的回避。不知道当年林盛鸣带她去见钟应的时候，他是不是也看出来她眼神中的遮掩和回避。


    邱园现在看着钟应，其实是想从他的眼睛里探寻这个问题的答案。


    但她还是读不懂他的目光：“没有理由苛责自己。”


    邱园笑笑，顶不住他的目光先一步低头。


    她换了话题：“你觉得，电脑以后会不会是大势所趋？”


    “感兴趣？”


    邱园轻松道：“我对一切能赚钱的东西都感兴趣。”况且她还好奇这个东西到底是什么构造，互联网运作到底是什么原理。


    “是，以后一定是互联网的时代。”


    邱园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很多大学和机构都增设了与计算机有关的专业。”他道。


    “是吗，具体是做什么？”


    “软件开发、数据管理、行业融合…会有非常多的应用。”


    手机忽然滴滴响了两声，邱园说了声抱歉，拿出来一看，不过是陈巍的骚扰信息。


    她笑笑：“我妹。不早了，咱们走吧？”


    说完又道：“这是我第一次…怎么说，看流星雨？钟应，谢谢你。”


    他停顿一下：“没事，我送你回去。”


    .


    在车上，邱园记起自己要跟他说的：“那个，你不用给我送早饭了，我每天就在厂里吃，很方便的。”


    “没事。”


    “那多少钱，我结给你。”


    “朋友的店，有优惠，我支持他一下。”


    那不一样，支持朋友算另一回事，邱园掏出钱夹要取钱，钟应见说服不了她，只好说：“不急。”


    “把他店里的所有产品都吃过一遍才算支持，你那个时候再给我吧。”


    邱园半信半疑地看他。


    钟应的眼神不像骗人：“你要是觉得哪个好吃，可以写下来，我反馈给他。”


    邱园只好相信：“好。”


    “那上次说的请你吃饭？你什么时候有空？”


    “想吃什么都行？”


    “对。”


    钟应想了下：“你明天在家吗？”


    “在。明天去吃？”


    钟应说好。


    “吃什么？”


    这个他没回答，说他再想想，邱园说想好了通知她，下车上了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