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烈的咳嗽差点没把胃都咳出来。


    苏悦跟周围的娘子解释半天，才让她们将信将疑自己的“激动”与宁玠毫无无关。


    趁着她们注意力给别的事引走，苏悦起身坐在亭子一角，心有戚戚地抚着胸口。


    有人要谋害她？


    说实话奖励并不吸引苏悦，但这提醒却很有用。


    之前也有好几次“预言“了她会遭遇的事，并且都一一应验了。


    苏悦瞟了眼亭子中央的石桌。


    今日宴会的酒水吃食都是光禄寺负责的，光禄寺丞又是她阿耶，虽说阿耶平日干劲不多，但姑母的事他从不敢马虎。


    不过保险起见，她还是不要吃宴会上的东西，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安全要紧。


    苏悦惆怅，长叹了口气。


    早上只顾着梳妆打扮，连早膳都没空用，本想宴会上还有很多美食可以享用，现在居然一个都不敢动。


    女郎们叽叽喳喳围在一起说话，照吃照喝不误，还没等苏悦蠢蠢欲动，那边宦官就来传话了，贵妃与圣人到了。


    众人纷纷起身整理仪容，前去接驾。


    身着赭黄圆领袍衫的圣人白面蓄长须相貌堂堂，旁边站着国色天香的苏贵妃，芙蓉面、含情目，乌发堆如云，头上满是金钗宝珠琉璃坠，饶是再多的珍贵稀罕物也不能夺走她的艳光四射。


    别说郎君了，就是小女郎看了也怦然心动。


    唯有苏悦才能把注意力放在苏贵妃头发上那朵漂亮的大牡丹花上。


    这就是宫里花师耗费巨大精力培育并且催开的牡丹花颤风娇？


    一般牡丹花都在谷雨时分盛开，如今早了一个月实属不易，听宫婢说今日只有这一朵开得最大最艳，圣人早早命人摘了下来，簪到了贵妃的髻上。


    苏悦虽不如别的长安贵女对牡丹花痴迷，但眼下看见戴着牡丹花的贵妃还是不由感慨，牡丹与美人果然绝配。


    正望着贵妃发着呆，苏悦忽然听见有人在唤自己。


    大宦官石全笑眯眯立在她身侧，嗓音尖细重复道：“苏娘子，圣人唤您上前呢。”


    苏悦赶紧跟着石全走上前，毕恭毕敬行礼道：“臣女请圣人万福、贵妃万安。”


    “免礼吧，今儿这春日宴办得好，你姑母说你也替她分忧不少，该赏！”


    这都是场面话，苏悦只不过在姑母忙的时候看了茶、磨了墨罢了。


    姑母一心想把她许配给太子，当然要把她说得有用些。


    该不会就这样把她赐给太子吧？


    苏悦这厢正惶恐。


    好在小宦官只是端来一托盘，上门放着一壶酒和一小酒杯。


    苏悦见状，脑子转得飞快。


    难道会是皇帝她下药？还是贵妃？


    都不是。


    因为假神仙没一丝反应。


    皇帝的右手边，宁玠正和太子站在一块。


    宁玠还看了她一眼。


    总不是宁玠要谋害她吧？


    ……也不对。


    “苏娘子，请吧。”小宦官倒好酒，呈在她面前。


    苏悦颤着指捏起小玉杯，瞧了瞧姑母的脸色，没有异样，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不敢不喝，只能闭上眼一口闷了。


    皇帝没想到苏悦喝酒如此豪迈，挑眉问：“如何？”


    好辣！


    喉咙都像被刀子刮过，苏悦低下头，恭恭敬敬道：“圣人所赐，自是琼浆玉液。”


    皇帝手握腰间玉环，与旁边的贵妃笑道：“你这侄女虽稍有些木讷，但胆色还是有的。”


    贵妃只笑，袖子下的手悄然拧了把皇帝的腰。


    皇帝爱极了她这胆大的样子，丝毫不怪罪她，反而笑呵呵牵起她的手，走之前，他还颇为遗憾地看了眼苏悦。


    这苏家小女虽有贵妃几分容貌，却木讷呆板没有贵妃的神韵。


    圣人与贵妃回到席位上，苏悦马上变了脸色，痛苦不已地捂着喉咙和胃，李舜贺袖手在旁边说风凉话。


    “不会喝还喝那么猛，浪费了好酒。”


    苏悦烧得胃疼，懒得和他争吵，只关心道：“不是说要给太子选妃吗？姑母待会打算怎么选？”


    姑母虽然让她“帮忙”，但重要的事一概没让她知道。


    “你好奇那么多做什么？反正我不会让他选到你。”


    苏悦：“？”


    这事难道真是他们人为可控的？


    一位女郎款款走到两人身旁，苏悦牵住她的手，高兴道：“卫姐姐你可算来了。”


    卫婉清轻摇了摇她的手算是打招呼，转头对七皇子道：“见过七殿下。”


    李舜贺眉头一皱，拍开两女郎相握的手，重重哼了声，头也不回走了。


    卫婉清重新拉上苏悦的手，问：“七殿下这是讨厌我？”


    苏悦摇摇头，忧愁道：“姑母想把你嫁给他，你自己小心点。”


    卫婉清笑了下，“哪有这么严重。”


    苏悦品出点不一样的味道，奇怪道：“你不是要嫁给太子的吗？”


    “谁说的？”


    苏悦眨巴了几下眼睛，“你觉得七殿下怎么样？”


    “唔。”卫婉清缓缓说出四个字：“尚可教也。”


    苏悦正为卫姐姐的话震撼，那边人群堆里忽然传来如山倒的欢呼声。


    “圣人与贵妃实乃天赐良缘！”


    苏悦拉着卫婉清过去看热闹。


    问了左右人才知道，原来就在刚刚，贵妃让人拿出两个金罐，一个罐子里装了在场未婚女子的名，另一个装了所有适龄郎君的名，特意摇匀了让贵妃与圣人先抽。


    就这么正正好，圣人抽中了代表贵妃的牡丹签，而贵妃抽中了代表圣人的龙腾签。


    圣人最信神佛，彼时想册立贵妃时也曾犹豫过，可后面有高人算出两人有前世的姻缘在，圣人这才力排众议迎娶了当时算是长安小门户的苏家女郎。


    今日贵妃这一出自然赢得龙心大悦，众目睽睽下拥住贵妃的腰肢，帝妃之间情意绵绵，羡煞旁人。


    苏悦盯着那两个金罐，心里警钟大震。


    她从前听姑母说过，有厉害的工匠能造鸳鸯转香壶，使得一个壶既能倒出普通酒也能倒出毒酒。


    这两个罐子该不会也有这个神奇之处吧？


    难怪！


    难怪姑母说自己自有办法！


    难怪李舜贺也说他可以让太子选不到自己！


    苏悦实不知道在姑母和李舜贺的操控下，自己究竟要嫁谁，她只知道倘若在圣人面前这样定下来，那她就没法翻身了！


    “卫姐姐，我恐怕有点不胜酒力……想先找个地方歇歇了……”


    卫婉清明白她在担心什么，点头说：“贵妃娘娘问起来的话，我会替你说的。”


    那边太子正望着两人，卫婉清平静地和他对视了一眼，又转到了前面。</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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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热闹都在前面，苏悦往后走，并没有什么人留意她，唯独一名宫女不小心撞了她一下，但急急忙忙都未曾抬头看一眼就直接隐入人群，只留下一股奇怪的香味。


    苏悦捏着鼻子快步走出人群。


    她对曲园熟悉，但要找个不被打扰的清净地也不容易。


    她再三思考，决定去曲江下流。那有一片荷塘，荷塘边上常年停靠着几艘小船。她曾跟姑母一起乘小船到莲叶中摘莲蓬吃。


    现在是初春，蛰伏一个冬天的莲叶已经钻出了水面，如箭笋一样密密扎扎地竖立在湖岸边。


    至于湖的中央则生长着别的茂盛水草，一望不能到头，一些长腿的水鸟悠然地在水草中踱步。


    苏悦到了岸边，发现最干净的那一条小船不见踪影，剩下的都差不多老旧，她随便挑了一艘躺上去。


    才躺下没多久，酒意上头，她眼皮打架，拿帕子把脸一遮，沉入梦乡。


    就在苏悦睡意正浓时，一只手伸了出来，栓绳一圈圈绕开，最后跟着被水冲走的船慢慢滑进湖里。


    隐蔽角落的树下，太子见到宫婢面无人色回来，忙问：“出来什么岔子？”


    宫婢跪身道：“奴婢该死，苏娘子脚步太快，奴婢没能跟上，加上赵宦官突然出现，我一时心慌……”


    “没用的东西！苏娘子中了迷香，万一随便在哪里倒下了，给人发现了定会有人追究。”


    “殿下饶命！”宫婢瑟瑟发抖，一个劲央太子救她。


    太子挥了挥袖子，烦道：“死不了，还不快去找人。”


    宫婢慌张奔走，池边扬起一阵风，水草簌簌摇晃着，风卷起几片落叶飞到半空又落回池水里。


    /


    落叶被水流推搡晃荡，撞到湖中心的一艘小船上。


    船头架着一支青竹钓竿，细线坠入水里，涟漪一阵阵荡开。


    宁玠脸上盖着一片蜷曲的荷叶，长腿一伸一曲，正躺在小船上闭目养神。


    春日宴的热闹他没兴趣，更不想陪着贵妃玩什么姻缘天定的游戏。


    再者妖女拿那一番话威胁他，他只能找个没有人的清净地避一避。


    这是他这一年总结出来唯一有点效果的法子。


    水流虽然略急，但并不危险，等到船靠到对岸，他再回去也不迟。


    哗啦——哗啦——


    奇怪的水声令宁玠睁开了眼，下一刻，两只水淋淋的鬼手忽地扒住他的船沿。


    整个船身往一侧危险地倾斜。


    他猛地坐起身，一手稳住船，一手抄起船桨，同时往船倾斜那一侧看去。


    水中的是人，还是个分外眼熟的人。


    宁玠额角青筋一跳，苏悦又咕噜咕噜从水里冒出来，湿着娇艳的脸，身后披散着长发，就像是准备诱惑单纯渔夫的狡诈鲛人。


    她委屈巴巴朝他伸出一只手，“你、你快拉我一把，我要没力了。”


    宁玠实不愿意和苏悦碰上。


    妖女的话音再次回荡在他的脑海。


    【……会遭遇非常坏的事哦！】


    但宁玠还是弯下腰，手刚伸出还没够着人，苏悦突然如掉进油锅的鱼猛地往上一弹，单手挂住他的脖颈，喊道：


    “啊！——水底、水底什么东西在摸我的腿！”


    湿漉漉的女郎扑进他怀里，她冰凉滑腻皮肤紧贴在他颈窝。


    不等宁玠对此做出反应，小船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