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苏悦心里如何气愤，面上还保持端庄，在宁玠问起茶如何时，她抿唇委婉道：“宁小王爷品味奇特，我等凡夫俗子恐品不来。”


    这是大实话。


    时人煎茶会放少量的青盐调味，却从未见过放糖的，还是如此多的糖。


    糖来自粮食，本就昂贵，按他这样的放法完全是浪费！


    “我还以为苏娘子也爱吃甜。”


    苏悦虽然喜欢吃甜食，可这也太甜了。


    她用帕子擦了擦嘴，温声道：“司马温公写道：‘取之有度，用之有节’，凡事不可太过，否则失去原本的滋味。”


    宁玠默默盯了她片刻，“所以说，这个茶对苏娘子而言，过甜了？”


    苏悦搞不懂宁玠为什么非揪着甜不甜不放，但又怕是宁小王爷身体有病，所以才嗜甜如命，异于常人。


    她总不好说他怪异，那不是往别人心窝子里戳吗？


    “宁小王爷爱喝就成。”


    苏悦把杯子推离手边，意思婉拒了哈。


    宁玠虽没有再表示什么，但他自个也没有喝那甜茶，只让云渐把东西拿上来，让苏悦帮忙参谋。


    苏悦确实见多识广。


    贵妃得宠，圣人赏赐不断，苏悦也跟着看了不少，日积月累，算是半个行家。


    既然答应了宁玠，苏悦再无怨言，低头就在托盘里研究起来。


    这一盘金光灿烂的首饰样样都是精品，苏悦一会拿起来端详，一会走到窗边对光。


    宁玠的目光一直跟着她转。


    等来回转了几圈，苏悦终于鉴赏完毕，坐回桌边。


    “皇后端庄，这支凤钗纯金打造，雕工精湛，栩栩如生，款式简单但不单调。”


    “还有这玉镯，半山半水，净水绕青山，青色糯，白色润，坐山环水寓意好。”


    “这项链上十八枚宝相花中间镶嵌的蓝宝石不但色泽均匀，还有拇指大，实属罕见，就连宫里都不曾见过，送给皇后娘娘也不错。”


    苏悦从珍宝里选出了这三样，抬起头，询问对方的意见：“小王爷你觉得如何？”


    “苏娘子跟在苏贵妃身边眼光自然是好的，就照你选的吧。”


    苏悦本以为宁玠还会挑剔一番，没想到他这么好说话，面上不由一喜。


    “既然如此，那我就不打扰小王爷休息了。”


    “苏娘子辛苦了这么久，不如再喝一杯茶再走吧。”


    苏悦想也未想，就道：“不了……小王爷的茶……嗯，我喝不来。”


    差点就要直接说太甜了，那样未免太失礼了。


    宁玠也不能强令她喝，唯有作罢。


    这时候云渐忽然插话道：“现在门口人多，苏娘子要不从后面离开吧，免得给人看见与我家郎君前后脚离开。”


    苏悦感激道：“还是云侍卫考虑周全。”


    等苏悦主仆二人离开，宁玠又倒了杯茶，递给云渐。


    云渐刚刚全程目睹了苏娘子难以下咽的情形，不太想喝，但是宁玠只给他一个字，“喝。”


    云渐把脑袋扬得高高的，但唇缝只张开小小一条，可漏进来的几滴茶水还是甜得他浑身打颤。


    他皱着脸放下杯子，“郎君，这也太甜了，没法喝啊……”


    果然无事发生。


    宁玠终于死心了，起身往外走，“走吧。”


    云渐吐着舌头，忙不迭丢下杯子。


    宁玠一路都在沉思一个问题。


    难道只能苏悦说才有用？


    可苏悦并不配合他，要怎么样做才能让她开这个口？


    也不知道妖女所说的毒究竟会从哪里来……


    /


    等走进狭窄的巷子，看着满地老鼠杂草，苏悦才忽然醒悟，又生起气来。


    明明是宁玠把她叫过来的，为什么他自己不走后门，要让她一个小娘子走后门。


    她向来行得正坐得直，遇上宁玠真成了老鼠，到处躲躲藏藏。


    苏悦狠狠跺了跺脚，老鼠们闻风丧胆，吱嘎乱叫四处逃窜。


    鼠大王终于解了气，心里的火跟着消散不少。


    算了，他身子弱，兴许多走两步路就会晕倒呢，她四肢健全，怎么好跟一个病秧子计较！


    但夏荷还是给吓坏了，她虽然胆子大，但还从没见过这么多老鼠，像是能把她们都给扛走。


    她哭丧着小脸，紧紧巴巴缩在苏悦身旁。


    “娘子，这里好多老鼠啊，该不会有蛇吧。”


    “如果有蛇的话，这里就没有这么多老鼠啦！”苏悦伸脚踢了踢，没来得及藏好的小老鼠们被石子打到了屁股，叽里咕噜骂着人，钻进犄角嘎达处。


    小老鼠不足为惧，苏悦又振作了精神，道：“我们走快点，说不定燕世子还在呢。”


    “啊！——娘子我们还不回去吗？嬷嬷们到时候又要给娘娘告状了……”夏荷还想再劝，忽然前方响起两声极为响亮的狗吠。


    苏悦浑身一僵。


    “哟，我道是谁呢，这不是苏二娘子吗？”


    就在她们要出去的巷子口处，站着好几名郎君。高矮胖瘦不等，个个身穿翻领胡服，其中一人手里牵着两头健壮的敖犬。


    敖犬膘肥体壮，咧开的大嘴里，口水沿着伸出来的长舌滴滴答答掉一地。


    “娘子，你你躲我身后。”


    夏荷虽然也害怕，但她得保护娘子。


    苏悦别的不怕，最怕狗，一见到狗她连路都走不动。


    都是幼时被狗追出来的阴影。


    夏荷张开手臂，就像鸡妈妈保护小鸡崽。


    苏悦弯下腰，把脸紧贴在夏荷背上，两手交握在胸口，眼睛紧闭。


    怕狗那是小时候的事，现在她已经长大了也长高了，但还是这般不争气，怕得无法控制发抖。


    “苏娘子，我表弟不过是夸了你几句身段好，你就那么金贵，转头就要告状到七皇子那儿，害他被打得好惨啊，你说，你要怎么陪？”


    旁边的纨绔们起哄道：“以身相许呗！”


    “你们好无耻！”夏荷气得险些破口大骂，她脾气火爆，这么多年都是被教养嬷嬷压着性子。


    身为苏悦的贴身丫鬟，一言一行代表的也是女郎的脸面。


    所以她也不敢真的对这些纨绔子骂出脏话，只能把眼睛瞪得更凶些，但这也仅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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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虚张声势。


    汪汪汪！——


    敖犬嗷嗷大叫，激动地抬起前爪，几乎要直立。


    它们体型庞大，一站起来就快有人高。


    夏荷直接吓白了脸，一边护着苏悦，一边往后退。


    刚经过的地方还有一条岔路，只是堆满杂物道路不畅，但爬一爬还是能过，总好过和这些狗东西正面交锋。


    “郎君还是牵稳点狗，若伤到我家娘子……”夏荷语气严肃，出言提醒。


    不说七皇子不好相与，贵妃娘娘也不会轻饶。


    “畜生哪懂得那么多人的道理啊。”对方冷冷一笑，竟不管不顾松开手里的绳。


    恶狗最喜欢欺软怕硬，两个小娘子面露惧色，它们就跃跃欲试，跳到前面狂吠。


    夏荷赶紧扶着苏悦往后撤，敖犬一跳一吠，竟真的追了过来。


    虽然大家都知道遇到狗不能跑，可这样的情况下，谁不慌乱，她们脚步越来越快，跌跌撞撞从满是杂物的巷子挤出去。


    但两只狗越逼越近，夏荷咬牙把苏悦往前一推，“娘子快走！”


    危险当头苏悦下意识往前跑了两步，两头狗只看了眼夏荷，就从她身侧一跃而过，竟争先恐后去追苏悦。


    夏荷大惊失色，苏悦也慌了神。


    巷子外就接驳东市的街道，路上车马成群，行人摩肩接踵。


    但再拥挤的地方遇上两头凶神恶煞的大狗猛追一娘子也会变得无比宽敞。


    “郎君你看那不是……”随从用手一指，李修昭就看见了苏悦。


    具体来说，是苏悦的衣服样式。


    因为女郎捂着脸只露出眼睛，他看不清面容，只能凭体型和衣服辨认。


    苏悦恨死那姓孙的了，要不是他的狗，现在她就和燕世子在路上偶遇了！


    逃命时不好儿女情长。


    苏悦脚步没停，直接从两人身边快速跑过，心底还盼望沿途有什么路见不平的好汉能搭救自己一把。


    可两只敖犬实在太凶，路人躲都来不及，没有人敢伸出援手。


    正当苏悦无比绝望，前面的路边居然站着云渐。


    原来宁小王爷的马车还没离开，她当即有了主意，挤开人群直冲云渐而去。


    云渐见状，脑子还没转过弯，手已经按在刀柄上。


    苏悦没打招呼，踩过他面前的登车凳，一把打开车门一溜烟钻进车厢，把狗和云渐都留在外头。


    两只敖犬齐齐刹脚，抬头往上方嗅了嗅，然后看向云渐。


    云渐很懵，狗也很懵。


    过了片刻，狗试探性把前爪往车辕上一搭，云渐立刻抽.出刀，呲牙对着两头狗怪喝一声。


    两狗识时务，夹起尾巴溜走。


    车厢里僵住的苏悦也被叫醒了，再一眨眼，面前袒露胸膛的宁小王爷缓缓将敞开的衣襟重新拢好系紧。


    “对不住啊！”苏悦后知后觉把两只眼睛一捂，哀声道：“我是被狗追上来的……”


    “你都看见了？”宁玠声音低柔，语气肯定，暗藏威胁。


    苏悦连忙摇首，矢口否认道：“我什么也没看见，我就看你好粉……不是，是好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