魇妖洞内，光线晦暗，越是深入，寒气越重。


    那并非真实的低温，而是直透神魂的阴冷，仿佛要把人的五脏六腑都冻成冰碴。


    无数细碎、充满恶意的低语在明月凌耳边萦绕，试图钻入她的识海，引诱她想起最不愿面对的过往。


    明月凌冷哼一声，守魂珠微光一闪，那些低语瞬间如潮水般退去。这珠子果然是好东西，不仅能护魂养魂，对这类神魂攻击也有极佳的抵御效果。


    不过从修为上看，这应该只是一个刚入化神不久的魇妖，沈遇雪怎么会轻易着了它的道？


    约莫半炷香后，她终于在迷宫一样的洞窟里找到了沈遇雪。


    对方跪在一片空地上，垂着头，看不清神色。


    她试探着唤了一声，没反应，应该还被困在环境里。


    明月凌犹豫了一瞬，还是握着守魂珠走了过去。


    等她一靠近，周围的场景瞬间变了。


    那是一片冰天雪地的苍茫，竟与她那日在观星楼上看到的演武场一模一样。


    鹅毛大雪纷纷扬扬，落在沈遇雪的肩头、发顶，将他天蓝色的衣袍染得发白。


    他脸色苍白如纸，嘴唇青紫，身体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抖，可眼神却依旧固执地望着前方空无一物的亭阁，仿佛那里坐着一位他无法违逆的存在。


    “弟子知错，请师尊责罚......弟子知错，请师尊责罚......”他喃喃自语，声音轻得像雪粒，意识显然已不清醒，却还守着那道刻进骨子里的规矩。


    明月凌环顾四周，所有魇妖的幻境都是依托人内心深处无法反抗的噩梦和恐惧衍生的。


    但她没想到，困住这个既孤冷又自傲的男人的，竟然仅仅是一场雪。


    魇妖能以此为幻境，说明在现实中，沈遇雪罚跪时，只要意识还清醒着，风雪就不会停，除非硬生生跪晕过去，失去意识，这个噩梦才会结束。


    现实之中，那混蛋老祖或许不会真让他冻死，但在这里，幻境的规则由魇妖主导，等他真的熬不住失去意识，那就是被活活耗死。


    但他若死了，魇妖在吞噬他时就会进入孱弱期，届时她出手杀妖便是手到擒来。


    而且，她看这个大冰坨子甚是不顺眼，对方又是那个贱人的唯一弟子，他死了，对方传承也就断了......岂不快哉！


    不如就让他死在这里算了，明月凌干脆利落地想。


    但是还真不行——沈遇雪若死在这里，上华宗必生大乱。


    她如今修为虽恢复至筑基圆满，但远不足以镇压宗门内外可能因此产生的动荡。她的复仇计划，查明真相，都需要一个相对稳定的环境。


    况且，谁知道一旦沈遇雪死了，会不会直接惊动那个还在闭关的贱人，若他突然出关，自己此时怕不是对手，还是徐徐图之为上。


    利益权衡之下，救人更有利，明月凌决定救人。


    她往前走了几步，走到了沈遇雪面前。


    然后抬手轻轻戳了一下他的肩头。


    男人缓缓抬头，眼神空洞，对她的到来毫无反应，完全沉浸在无限循环的惩罚记忆里。


    “雪停了，你就能起来吗？”明月凌轻轻拍了拍他的脸，试图唤醒他一丝神智。


    沈遇雪毫无动静，依旧重复着：“弟子知错，请师尊责罚......弟子知错，请师尊责罚......”


    明月凌眯起眼，确定对方完全没有意识后，她抬起手，指尖跃动起一簇极其微弱，却蕴含着至阳至纯气息的火苗。


    这是她的本命神火——九冥噬魂焱，她费了好大劲才保留了一丝火种在神魂里的，哪怕历经雷劫，肉身已散，这一丝火种也依旧跟着她转生到了现在这具身体里。


    以她现在的修为，能调动的也只有这些。


    但就算这些，也足够了！


    火苗刚一脱离指尖，竟骤然炸开，赤色光浪瞬间席卷半片幻境，紧接着，一朵半身那么大的虚幻赤色玫瑰在光浪中缓缓舒展！


    层层叠叠的花瓣脉络清晰可见，金红色的焰光流动着形成一条条耀眼的纹理，然后全部涌向蕊芯，随即迸发出了一阵刺眼的白光。


    光辉如潮水般向外涌去，所过之处，冰雪消融。


    刺骨的寒风被焰息撕碎，变成带着玫瑰香气的暖风，裹着凌厉却不灼人的阳气，钻进沈遇雪冻僵的经脉。


    沈遇雪的睫毛上的霜雪化为露珠，一颗一颗滴落下来，像一颗颗晶莹的泪珠。


    他眉眼微动，似乎重新活了过来。


    美人垂泪格外具有破碎感，倒显得十分惹人怜爱，比他平常冰冷生硬的性格要讨人喜欢。


    明月凌多看了两眼，沉寂的目光也柔了三分。


    她挥了挥手，火光散成了碎片，与蒸腾的雪水辉映，折射出了漫天虹光。


    沈遇雪茫然地抬起头，幽黑的眼眸中倒映着绚烂的光晕。


    以及站在光晕中心的那个身影。


    他呆呆的，像是清醒了，但又没有完全清醒。


    明月凌垂眸看着他，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打破幻境规则的绝对力量：“雪停了，起来吧。”


    雪......停了？


    可以......起来了吗？


    师尊......允许了吗？


    沈遇雪破碎的眼神剧烈波动着，巨大的困惑和一丝不敢置信的解脱交织在一起。


    他身体晃动了一下，试图遵从这“命令”，却发现四肢早已冻僵，刚一用力，便踉跄着要向前倒去。


    明月凌下意识伸手，指尖刚碰到他的胳膊，就感觉到他身体猛地一僵。


    像是被烫到一般，他竟想往后缩，可冻僵的身体根本动不了，只能被动地靠着她的力道稳住身形。


    他眼神里飞快地闪过一丝抵触，不，不该是这样的，他不可以......


    明月凌察觉到了他的抗拒，收回手改用灵力凌空一托，一股柔和却不容抗拒的力量将他稳稳扶起。


    沈遇雪松了口气，与此同时，心里却涌上了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到的失落。


    就在他站直的刹那——


    整个幻境如同镜面般哗啦破碎！


    沈遇雪目光逐渐清明起来，几息之间，所有的记忆瞬间归拢，前因后果顿时在他脑海中全部浮现。


    之前的脆弱和破碎顷刻间荡然无存！


    他眼神一锐，周身寒气骤然暴涨，天蓝色的衣袍都开始跟着无风自动。


    他不动声色地将明月凌护在身后，仔细打量着周围每一寸地方。


    冰色的灵力在指尖凝聚成实质，竟隐隐有冰晶簌簌坠落。


    巨大的威压之下，有一道不易察觉的阴影冷不丁动了一下。


    沈遇雪几乎是立刻就锁定了方向，与此同时阴影沿着岩壁开始迅速逃窜。


    “想逃？”沈遇雪目光沉冷，他甚至没有动用任何法器，只并指向前一斩——


    一道丈许长的冰蓝色剑气瞬间撕裂空气，沿途留下细碎的冰晶轨迹，连空间都似被这极寒之力冻得微微扭曲！


    剑气速度快得惊人，魇妖只来得及发出半声凄厉的惨叫，身体便被精准穿透。


    冰蓝色的寒气从裂口处疯狂蔓延，不过瞬息，就将那团扭曲的黑影冻成了一尊冰晶雕塑。


    下一秒，冰晶雕塑轰然炸裂！


    无数细碎的冰晶粉末在空气中洋洋洒洒，如同一场短暂的冰晶雨，可粉末落地的瞬间，便化作无形的寒气消散，连一丝一毫的妖气都没留下。


    干净利落，不留后患。


    魇妖一死，洞穴也跟着开始剧烈摇晃，石块簌簌落下，烟尘弥漫。


    主人都被灭了，这处巢穴自然也撑不了多久了。


    “走！”沈遇雪上前一步，一把抓住明月凌的手腕，动作快得几乎留下残影，带着她化作一道冰蓝色流光，瞬间冲出洞穴。


    洞穴外，一直听命在外面等候的白锦川听到动静立刻赶了过来。


    看见两人平安无事地出来，他这才松了口气，“师母，尊上！你们终于出来了，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见白锦川过来，沈遇雪像是触到了什么禁忌，猛地松开了拉着明月凌的手，后退了半步。


    他飞快地移开视线，道了声谢后，就躲到了一旁，然后开始打坐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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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息，整个过程连看一眼明月凌都不敢。


    明月凌将他这点不自在尽收眼底，嘴角几不可察地勾了一下，觉得这冰块脸难得露出的慌乱有趣得很，却也没点破


    一旁的白锦川绕着明月凌仔细打量了一圈，满是担忧和后怕：“师母，您没受伤吧？！”


    “无碍。”明月凌伸手掐住他下巴，仔细瞧了瞧，见他脸上的伤口已经消失不见了这才放下心来。


    沈遇雪塞给她的那些用来防身的药是好用，竟一点疤都没留。


    随后她又问道：“怎么回事？以你们的实力，怎会如此轻易中了魇妖的埋伏？”


    白锦川脸上闪过羞愧：“回师母，我和尊上在洞穴里合力击杀了那只合体期的炽焰妖兽后，才发现这只妖兽竟然是即将进入化形期，却又没真正开始化形的极品妖兽！这种妖兽的妖丹极为纯净，却又极难剥离，尊上为了剥离内丹，耗费了太多灵力和心神，谁知道洞穴深处还藏着一只魇妖，我们一时不察这才着了魇妖的道。”


    “极品妖兽？”明月凌心中一动，“那他的内丹呢？”


    那东西对她的确有用，她一直缺少一个和灵根相合的本命灵戒，炽焰妖兽的内丹对她而言是最合适不过的。


    白锦川一愣，连忙摸索全身，脸色瞬间白了：“糟了！当时情况紧急，我、我可能落在洞里了！”


    他说着，竟要转身冲向那堆废墟，“我去找回来！师母您等着，我很快就......”


    “洞穴已塌，太危险了，不许去。”明月凌一把拉住他，语气平静，“不过一枚内丹，再寻便是。”


    “可是......”白锦川急得眼圈发红，自责不已，“那赤焰灵兽是合体期又将入化形，内丹品相极好，极为难得......整个秘境怕也难再找到第二颗了，师母，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我——”


    “好了！”明月凌打断他，现在责怪没有任何意义，她更不可能让人进废墟去找，便安慰他：“你现在去找也不一定找得到，与其自责，不如专心为我寻下一颗。”


    白锦川闻言不敢再多说什么，只是一味保证自己一定会找到一颗更好的给她。


    明月凌嘴上应着，心里却也不免有些遗憾——妖兽在将要进入化形期又未完全化形时，妖丹是最为纯净的，但剥离途中一不小心就会爆裂，极为难得。


    而且以其为材炼制出来的法器品质也不是普通妖丹可比的，这样的极品，整个秘境也不一定能找到第二个了。


    她也只能劝自己：原本她命两人去杀这只合体期的炽焰妖兽，就是为了让那位老祖夫人以为沈遇雪必死，从而觉得她已没有利用价值，可以毫无负担地与她撕破脸。


    现下目的已然达成，妖丹不过是附赠品，有就有，没有也——


    确实是有些可惜......


    就在她成功把自己劝得更坏了的时候，一只修长的手伸了过来，正好停在了她眼皮子底下。


    明月凌下意识一瞥，一枚鸽卵大小、通体赤红、散发着温热能量波动的内丹就静静地躺在面前的手掌心里。


    妖丹的表面还带着一丝极淡的冰气，显然是被人用灵力小心护着的，连一丝火元力都没泄露。


    明月凌抬头，正巧瞧见沈遇雪那张极力保持面无表情的脸。


    对方还在极力掩饰，试图用平淡的语气来伪装自己，仿佛只是随手递出一件无关紧要的东西：“刚刚顺手带出来的。”


    可只有他自己知道，刚才在洞穴里，哪怕被幻境吞没，他也没忘了先把这枚晶核收进灵戒，只因为临行前对方一句——


    如果有妖丹记得给我带回来，我有用。


    明月凌不知道他心里的弯弯绕，她只知道送上门的宝贝，不要白不要。


    她毫不客气地收下了。


    掌心里的妖丹被人拿走，拿取间，他好像碰到了对方温热的指尖。


    沈遇雪觉得自己的掌心好像要烧起来了，他突然又想起了刚刚那漫天的虹光。


    一向冷静自持的沈宗主突然有些自厌起来——不！他不应该是这个样子的！


    这样的他，自己都觉得恶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