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杯换盏间，氛围空前高涨。公司上半年计划出的精品剧本均失败告终，给众人蒙上一层压抑的阴影，落在肩上的压力可想而知。这次的剧能未播先火，一方面得益于剧本的优质，王编脱下高傲的长衫，吸取总结先前的教训，重新打磨的同时背后也做了不少动作。


    能拉过来周丛樾就挺让人另眼相看，虽然私底下免不了说他闲话，但也都知道这何尝不是一种能力的体现？很多时候能力虽然重要，但讲究人情世故的社会环境下，人脉更是重中之重。


    另一方面，运营部新招的两人也讨了个好彩头，大家都有点把今昭和倪夏当做吉祥宝贝的意思，轮番敬酒。


    酒过三巡，大家喝得都有些上头。


    王编红光满面地举杯，“在这里感谢周总的鼎力相助，要是没有周总慷慨解囊，咱这个剧目前还在喝西北风呢。再者，感谢各位同僚的倾力配合，在各自的岗位上发光发热，回头我就给老板提议涨工资！”


    觥筹交错，众人听得星光满目，豪情畅饮。


    王编哈哈大笑，一个节拍的延缓后，忽然拉起脸，故作深沉，“事是好事，但你们千万要克制，别在旁人面前得意，容易拉仇恨哟，也小心乐极生悲。”


    听闻这话，在座和王编同级别的人笑着骂骂咧咧，知道他有个毛病，一喝多就容易话密，三言两语指点江山。


    忽然眼睛一转，盯上倪夏，他倒上满满一杯，“来，敬小倪和今昭一杯。你俩不要总是闷头做事，该活跃的时候活跃嘛，到点就见不着人影，回去见对象啦？”


    今昭捂嘴，摆手笑得羞涩。倪夏一直在安静地喝着小酒，间或品上两道小菜，对这突如其来落在自己头上的话题有些莫名其妙，抬眼间与对面的周丛樾四目相接，她若无其事地错开，视线转向酒意扑面的王编，撩起一个不咸不淡的笑，不接他的话。


    “要还没定下来呢，看看咱们公司也有不少帅小伙，抓紧机会别放过。”王编扫视着今昭和倪夏，目光移到倪夏时意味不明地停留几许，余光看了眼身旁的周丛樾，能感觉到他和倪夏之间的氛围微妙。


    今昭听着这话，手肘在桌面下方攮了下倪夏，笑眯眯地点头，随后站起来，豪情万丈地朝王编举杯，“谢谢领导，请不要吝啬地给我介绍高富帅八块腹肌的男大吧，年轻啊真好。”


    一句话搪塞，惹得众人开怀饮酒作乐，杯与杯乒里哐当的声响溢在空气里。


    中途倪夏去洗手间，洗完手后在镜面倒映着阑珊灯火的湖边散步，石板路旁的树影摇曳，覆在地面上的影子被发白的灯光拽得很长。


    那影子纤细一条，在风中固守着它的形状，屹立不倒。不多时，绿树青草的气息里裹挟来淡淡的烟草味，一缕轻飘烟雾形状散漫，由远及近地萦围过来，令她陷入某种不具名的包围圈。


    紧接着，高大的身躯和脚步跟过来，一同落在她身侧的还有他温冷的目光，浮在四周不断翻涌的酒气。


    喝得有些多的缘故，他深邃的眼眸有着异于平常的漆亮，面色正常，不上脸。


    前面十几米处有自动贩卖机，倪夏下巴抬了抬，“喝口水吧，应酬也得有个度。”


    顺着她所指的方向看过去一眼，目光不知不觉移过来，她的侧脸平静而美好。夹在指间的烟凑近唇边，抽烟时两颊微微凹陷，衬得整个人很冷厉，“没事，喝得不多。”


    “下半场去唱歌，你去吗？”周丛樾问她，呼出的烟雾很快被风掸拂得消形敛迹。


    倪夏摇头。


    “正好，一起溜掉，回家睡大觉多舒服。”


    走到自动贩卖机前，莹白的光照亮她的脸。扫码买了两瓶矿泉水，她给他递过去一瓶，“哪里的话，您要想走随时都可以走。”


    周丛樾面不改色地说：“嗯，待会儿送你回去。”


    “不用了，周总有这闲工夫不如早点打车回家休息。”要不是他身上酒气重，她其实也不太能分辨出来他真喝多还是假喝多。


    “不碍事，先送你到屋，半夜路上还是要注意安全。”周丛樾灌下一口水，凉水入喉，意识开始变得清醒许多，他就着贩卖机前的长椅坐下，仰面阖着眼。


    有一瞬间周遭陷入静谧，将他拽入记忆的深井。上学的时候她一个人害怕走夜路，书包里总装着趁手的防身武器以防万一，她不想要他人的帮助，习惯竖起高墙来隔开距离，避免他人的走近。


    接近十一点的时候，饭局终于结束。在酒精的作用下，席间大部分人仍沉浸在热烈的氛围里，继续参加接下来的唱歌活动。今昭和倪夏不想熬夜，顶不住熬夜带来的后遗症，两人在路边各自打车，今昭比她先一步离开，红色的车尾灯扬长而去。


    倪夏站在马路边有些百无聊赖，这个时间城市商铺门面的灯光断断续续熄灭，剩下路灯孤寂凄凉地点亮夜色，抬头望天，水洗后的夜空显得有些清透，三两颗星星坠在天边。


    忽而，地面腾起一阵阵闷雷似的轰鸣声，骤然打破这座城市的宁静时刻。深夜路面上的车流少，偶尔一辆超跑驶过不足为奇，她没过多在意。


    看了看手机上距离自己越来越远的的士，倪夏刚想点击取消，重新叫车，界面里进来电话，瓮瓮的震动声从手心里钻出去。滑动接听键的刹那，闷雷厚钝的动静离自己越来越近，她似有所感地抬头，眼前忽而一阵旋风刮来，她不轻不缓地陷入雪松冷冽气息极为浓烈的怀抱里。


    一辆改装后的摩托车朝她站立的位置冲撞过去。周丛樾一直没走，本想等她打车走了之后，跟在她后面目送回去，不巧碰上那辆来路不明的摩托车，毫无章法地横冲直撞，之后立马跑路，一溜烟藏进城市的某个角落。


    周丛樾搂紧怀中的人，感觉到她的紧绷和不自在，他礼貌性松开手，退后一步，“抱歉，吓到没有？”


    倪夏抱着双臂摩挲，夜风吹得她渗出冷汗皮肤一片冰凉，回顾刚才惊险一幕，她下意识看向肇事者逃离的方向，“不打紧，谢谢你。”


    “还没打到车？走吧，我送你回去。”


    说话间尽是酒气，倪夏这才反应过来，即便他退后一步，两人之间的距离也很近，近到她稍微仰头就抵住他的下巴颏，头顶感受到暖暖的气流。


    她不动声色退后，“不……”


    他倏地轻笑一声，有些不明所以的语调，带着些低沉探究的意味。


    “……？”


    她退，他进。长腿往前一迈，宽阔的身影压过来，他幽微的目光定定看着她，“倪夏，你和沈桯玩一玩可以，别太当真，你们不合适。”


    倪夏无声笑了下，“我既不是你的属下，也不是你的朋友，指点迷津这种事情对我来说不合适。”


    “误会已经解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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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能继续做回朋友……”


    她截断他，“不一样的。”很多东西都已经回不到过去了。


    倪夏坦白道，“就算没有那些误会，我和你在朋友这条路上也会走散，变成陌生人。可能在这中间我会和你玩一玩，但不会当真，因为我和你更不合适。”


    “你这是歪理，没有走过这条路何谈走散一说。”


    “……”倪夏不愿再和他争辩，抱臂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目光飘然远去，“抱歉，我不想让我男朋友误会。”


    沉默蔓延的街道，风声叶片窸窸窣窣声穿插进来，入夜的寒意渐浓，一种更深更远的冷从身边吹过来，笼着她半边身子。


    不多时，周丛樾摸出一根烟衔在嘴边，火机灰蓝的火焰在风中歪歪斜斜，他微微低头凑过去，火红的星点闪烁，“不早了，回家休息去吧，我先走了。”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背影融在朦胧不清的烟雾里，远远看过去像结了一层寒霜，垂在一侧的手，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倪夏注意力转向手机，屏幕界面显示正在通话中，她愣了下，抬手把手机放到耳边，“沈桯？”


    余光里瞥到马路对面不远处停着的一辆轿车，车身反着不甚明亮的光芒。一个人影伫立着，路灯有些疲软，闪着明明灭灭的光，他整个人陷入树影斑驳的阴影里。


    一阵夜风悄悄袭来，掀动叶片摇曳出声，她似有所感地调过头，映入眼帘的人影看得真切了些，她钉在原地的双腿抬起，匆匆走过去。


    那道人影似乎也觉察到，从黑暗里走出，穿的还是机场里接她时的那套衣服，薄线衫黑裤子，手臂撑着车顶。


    人看上去有些懒疲，温冷的目光里浮现细细的笑意，他面朝向她，于无声静谧中迎接她的到来。过了会儿，他拿起手机，薄唇翕动，“沈桯在。”


    穿过一道又一道明暗的光束，倪夏停在他跟前，“来多久了？”


    “没看时间，估计就一小会儿？”


    她心下有了较量，“打电话那会儿？”


    他的笑容淡下去，声音有些凉，“有些后悔打了。”


    “又没被撞到。”


    沈桯垂眸看着她酒后红润的脸颊，心下一动，将人揽入怀中，下巴抵在她的发顶，感受到温热的气息，属于她的气息，他长长吁出一口气：“幸存者偏差不可取。”


    她侧头贴在他的胸口，听心律起伏的节奏，沉稳有力的跳动混着他的叹息，她伸手环住他劲瘦的腰身，他身上的热度传递过来渐渐温暖她。


    任夜风从哪个方向吹来，她被护在一个有温度、宽阔的怀抱里，感受不到一丝一毫冷意。


    原来温暖竟这般让人贪恋，生出不想、不愿分开的冲动，想此刻定格成永远。


    “今晚去医院守夜吗？”她问。


    “先送你回去，再过去医院那边。”沈桯拥着她的手臂收紧，提及医院那边，眼底流露出一抹哀伤。


    老人家的病情好转迹象不大，脑梗引起的并发症很是棘手，专家计划的方案因突如其来的恶化被驳了回去。主要还是因为之前摔过一跤，好不容易养得七七八八，突发的脑梗让所有努力前功尽弃，进行手术的话要冒很大风险，医生们都有些束手束脚的无力感缠身。


    “走吧，一起过去。”倪夏牵起他的手，五指挤进他的指缝间，扣住他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