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盛况不再祸乱频生
作品:《季大人升官笔记》 季泠直到生辰前一日才回到枫漈书院,一回到书院,季泠都等不及回芳园,立刻就往瀚海阁赶去。
“秦先生!”
她眉毛弯弯,眼睛明亮,双颊边的肉圆滚滚溢出来,兴致冲冲地跑进秦晗的书斋中,带起的风将古籍上的尘灰扬落。
打了帘子踏进书斋的那一瞬,季泠才想起来自己放肆的行径,立刻刹住脚,险些扑到秦晗书案上。
秦晗抬头看她,再是熟悉不过的腔调:“你又发什么疯。”
秦晗的冷淡已经不足以打消季泠的喜悦。“秦先生!”季泠拉了张圆墩,坐在书案边,“我有字了!”
字?这消息倒着实秦晗她意外。
“谁为你取的字?”
秦晗本想着,今年中秋,季泠定也是如往年一样,留在瀚海阁里继续整理方志,索性就由她替她过了十五的生辰,再勉为其难地替她取字。如此也算是尽了她这先生的义务。却没料到,居然叫人捷足先登了。
“是徐先生!”季泠小心翼翼地从荷包里掏出一张短笺,双手递上。
那张短笺上的两个字笔迹浑厚,与当日钟荡云及笄时、那方绢帛上的字如出一辙。
“航青?”秦晗看了看上面的字,又看了看案前的少年,念起时,嘴角起了若有若无的弧度。
“这倒是个好字。”
季泠高兴地找不着北,仿佛得了字,她就中了进士,前程光明无比。
秦晗看着这姑娘叽叽喳喳的,觉得烦人的要命。
看来还是她太好性子了些,前几年,一开始,不过是看她有几分机灵样,又天生带着些执拗的傻劲儿,她才日行一善,愿意与她说两句话打发时间。怎么也没料到,三四年过去,这姑娘竟得寸进尺起来,把她的安宁给搅散了。
“就因为这个,你旷了我七日工夫?”
季泠这才想起来,她此行前来还有另一件大事,立刻敛了笑容,连带着眉头也拧深三分。
她在去齐家之前,已经与秦晗打过招呼,本想着笄礼结束就能回来,却不料,次日下午回程时,齐家出了大事。
准确来说,是整个建州出了大事。
那日,齐无戈准备亲自送季泠与何咨宁回书院,可刚套了车,抚远侯身边的近卫就匆匆赶来,季泠几人站得近,听见他们说:“大少爷,侯爷喊您立刻过去。”
齐无戈问是什么事,他选得这个返程时间刚刚好,既能让二人在齐府用了膳,又能赶在日落前回到书院。若是耽误了,其它倒都不是大事,只是他答应过季泠,绝对不会再欺她骗她,若他临时爽约,季泠会说他言而无信的。
那近卫也顾不得旁人在场,急急说:“昨日夜半,倭寇登上了宁川附近的一座岛屿。”
宁川!
季泠与何咨宁猛然瞪大眼睛,相顾片刻,大步走到齐无戈身边。
那近卫继续说:“侯爷要您立刻去大营。”
季泠和何咨宁也一道跟了去,才入齐家军大营,就听见点兵整肃之声,如急雨过境。
季泠握紧何咨宁的手,紧张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顾着跟在齐无戈身后小跑。
走进大营中,几张案几上的茶杯里仍有热气袅袅,许是先前议事之人才散场不久。
齐无戈带着二人绕过隔断,后方有福建舆图与沙盘,钟荡云与齐无咎已经在此等候多时了。
见齐无戈带着季泠与何咨宁,二人倒是没有惊讶,只是快速将刚得的消息报给齐无戈:“昨日亥时,数千倭寇登上建州下辖几处岛屿,突袭闪撤,我们的人一时反应不及。”
“现在如何?”
“斥候来报,抢了宁川附近的两座岛屿,最后在横屿占地落脚。刘副将先点了一千兵赶去宁川。”
都是她们耳熟能详的地名,季泠与何咨宁的心揪了起来。
建州府整体沿海,下辖多处县乡,宁川最近海,建州城反倒远海,深居丘陵之中。
宁川早年饱受倭患侵扰,民不聊生,近年齐家军清剿倭寇,驻守建州,才还建州府一片安宁。
季泠与何咨宁自小就听家乡老人说,她们年轻时,宁川远没有现在太平。
倭寇登了岸,冲进村民家中,烧杀抢掠,弯刀砍下来,眼睛都不眨的,杀的人越多,流的血越红,他们越兴奋。鸡鸭扑棱着翅膀在惊慌啼叫,飞出鸡圈,把刚下的蛋都踩碎了。
倭寇搜了家,把粮食布匹全部抢走,白刀子进,红刀子出,满地的血流到腥臭的金贵蛋液里,鸡毛散得满地都是,一户人家就空了。
那些与她们说起宁川往事的阿嬷们都是早年倭乱中的幸存者,说起往事时,声音都在颤抖。
她们听阿嬷说,后来朝廷派齐侯爷来了,清剿倭寇,还命士兵替她们修补房屋。
“那些士兵都是十几二十的小伙子呢,自己都没吃饱,还来帮我们干活。我们乡民一起做了饼子,在中间扎了洞,用红绳子串成一整串,给他们挂在脖子上,这样行军时饿了,也有干粮顶着。”
所以,宁川百姓都知道抚远侯齐将军的事迹,还在海神庙旁为他立了功德牌。
季泠与何咨宁没有亲身经历过寇乱,却自小听着这些事情长大。
“所以,你就在齐家与那些将士官吏探讨抗倭之策?”秦晗吹了吹热茶,语调却有些讥讽。
季泠很老实,一五一十把事情说了清楚:“只是见到了几位大官,我说了些自己的看法。”
若说要探讨,她一没经验,二没本事,是绝对不够格的。
季泠又想起这几日在营帐中的场景,她第一次与那么多只听过名字和头衔的官员面对面说话。
为首的是齐侯爷和福建布政使徐翰科,齐侯爷穿着窄袖玄色曳撒,通身肃杀之气,徐大人穿着绯红圆领袍,配着玉革带。季泠偷偷看了一眼,长得果真和徐先生有几分相似,颀长逸然,有文人风骨。
几位大人物交谈时,她和何咨宁站在齐无戈与钟荡云身后,隐约听到几个字眼,港口,闭关,走私,然后又听到户部,内阁之类的词。
她整理过福建方志,大概也能摸清来龙去脉。
就她所知道的,高祖时期,为了彻底解决倭寇问题,朝廷直接将沿海多个港口全部封闭。许多商人没有生计,就自己造船行走私之事。周边有些岛屿的岛民也会借机登岸,借倭寇之名进行抢掠。
实际上来说,真倭为十之三,而从倭者却有十之七。
这样的禁令持续了多朝,在约莫二十年前,如今的圣上还不过是一个藩王,朝中有人支持开关,似乎争取了很多年,最后还是没开成。
但是比起之前全面禁令,又会松泛些,派了官船从刺桐港走,下了南洋。只是不知道后来怎么了,连官船也不让走了,刺桐港风光几年,又渐渐没落了。
不过那时季泠还没出生,这段过往她也是从书东拼西凑出来的,实际情况如何,她也不知道。
秦晗淡淡道:“说说吧,此番又是逞的什么能。”
季泠拿出她从齐无戈那儿顺来的舆图,瞅了一眼秦晗,没有排斥,这才把书案上的书籍搬开,摊开舆图,指了指海岸线处的一个小黑点。
“学生当日听到几位大人在谈论,究竟该如何进攻。这处岛屿名为横屿,离宁川县城很近,水路险隘,滩涂广布,淤泥沉积,即使是小船也不容易通行。先锋军目标过大,才靠近横屿,就被倭寇洞察,以高制低反击。”
秦晗随意问:“那你给了什么解策?”
季泠答:“以草填壕。”
秦晗点点头,勉强认可了:“数十年前的宁川县志记载过,难为你还记得。”
季泠笑了笑,前几日的紧张滞后至今,后背仍有些发麻发热,“学生刍荛之见,不过纸上谈兵。”
秦晗一看就知道,季泠嘴上说得谦虚,实际上还是很希望自己的见解能够被齐家军采用。
那日,季泠面对的是身经百战的齐侯爷,以及数位理政多年的福建官员,她提出,让军士每人持草一束,填壕以进,从而大破其巢。既缩小目标,避免打草惊蛇,又不必消耗过多人力物力,节省军费,为军士们留存体力。
说到最后,季泠眉飞色舞,滔滔不绝。直到回神时看见那些气派威严的脸都缄默无波,她才惶然住嘴,暗道自己实在是班门弄斧,自以为是。
季泠其实还有很多话想讲,可她也不是不会看脸色的人,知道自己位卑言轻,赶忙补上一句“学生妄言”后,立刻就退到齐无戈身后去,再不敢发一言。
现在回到瀚海阁,她却压不住自己倾诉的欲望,疑惑地问:“其实学生还有一事不解。”
“嗯,说吧。”
“先生也知道,许多流民误与寇者为奸作恶,并不是他们最初所求,不过是受生计所迫。外患兴许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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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用武力镇压,可内忧却如沉疴痼疾,若要从根治理,为何不在沿海开一处港口,给这些百姓从良的机会,让他们有谋生的地方?”
闽地多山,农事不兴,矿产不丰。百姓除了渔业之外,大多依仗商业存活。
“若想要地方兴盛,物力不屈,民用不困,最佳之法便是以厚农而资商,以厚商而利农。开港资商厚农利民,不仅能让百姓稳定,增加地方赋税,茶丝畅销,帆樯如林,万国来朝……如此盛况,二十年前已经有过,我一个学生都明白的道理,为何官府没人去做呢?”
秦晗怔了怔,将茶杯放下,不轻不重,季泠的心却狠狠跳了一下。
秦晗生气了。
“这些话,你在齐家也说了?”
季泠猛猛摇头,弱弱道:“我看那些大人不是很乐意听我说话……”
秦晗终于放下心来,“算你识相,否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季泠不解,可她觉得自己的想法没问题啊!这些盛况,她还是从秦晗昔年所著的《南洋风土志》里头看来的呢!
否则她怎么会知道,贫瘠困苦的福建在二十年前也有过辉煌呢?
季泠撅着嘴歪歪坐着,有些难过。
秦晗总是阻止她做一些事情,却又不告诉她缘由,她又不是神仙,怎么能猜得到她的心思呢?
也不知道她刚刚说错了什么话,秦晗眼下心情极其不佳,看了一眼她的舆图,季泠立刻识相地卷起来,又替她将书案恢复原样。
秦晗起身走到多宝阁边,取来十数件香事,见她还在原处,极其吝啬地给了一个眼神说:“说完了?”
季泠讪讪道:“说完了。”
“那就出去。”
季泠老实低着头,退到门口时,突然想起来有人托她带的话,复又返回来。
“秦先生,我在齐家,见到布政使大人和夫人了。”
秦晗打着香纂的手突然一停,香粉撒出去了些。
季泠继续她的使命,回忆着当时的情景:“徐大人和徐夫人听徐先生说起我是您的学生,故而托我给您带句话。”
秦晗仿若没有听见,静心地抹去香粉,指尖萦绕淡淡幽香。
“他们祝您生辰快乐,您记得吃长寿面,要加红鸡蛋。”
语罢,竹帘放下的声音在幽寂的书斋中响荡,须臾,书斋内青烟袅袅。
万古无波的人怔忡着,闭了闭眼。
秦晗没告诉季泠,她最初愿意接受她的冒犯与喧闹,是有一份特殊的缘分使然。
她与季泠,是同一天生辰。
当年,她父亲猝然离世,她在葬礼上,独此撑起秦家门楣。
父亲过世后,秦家仅留她一个孤女,群狼环伺。她父亲的故交,她昔日的先生,从京城赶来吊唁。
次年,她至及笄之龄,生辰当日,一个人独自躲起来思念亲人。安静又温和的少年从书架旁走出来,拉住她,端来一碗长寿面,为她抹去了泪水。
她看见,蛋壳沾在他的袖口上。他的手心和指腹红彤彤的。
他说,“晗儿,生辰是忌讳落泪的。生辰日,一定要笑,笑了,带你来世上的父亲母亲才能安心。”
她说,“可是,我的父母,都不在了。我一个人,无所谓任何忌讳。”
他用筷子将长寿面小心卷起,不让代表长寿平安的细面断截,放入调羹中,盛了些热汤,递到她嘴边。
他笑得很好看,说话慢慢的,即使她是急性子,也愿意静下心听他说话。
“你不是一个人,我在,我会一辈子陪着你的,你不会孤单。我的父亲母亲,就是你的父亲母亲。我的兄嫂,也是你的兄嫂。”
她哭了,眼泪掉进面里,她张嘴吃下他喂来的面,还有象征新生与圆满的红鸡蛋。
之后,他告诉她,他和他父亲为她取了字。
“予朝,”他郑重又轻柔地唤她,“晗儿,天之将明,予卿朝晖。”
她的人生因他和他的父亲,复焕生机。
他们一起出了海,下了南洋,看过人间百态,走遍千山万川。
她用他们取的字,著书立说,名扬天下。
她以为,他们能一起实现共同的抱负。
她以为,他真能陪她一辈子的。
最后,他食言了。
瀚海阁内,烛火葳蕤,八月十八,第一炉香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