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此处安心非是吾乡

作品:《季大人升官笔记

    过了寒露,建州开始转凉了,建州秋天的雨还是和夏天一样,急来急往的,让人摸不准性子。


    季泠与何咨宁开始收拾斋舍,要将木箱子里的冬衣拿出来,橱柜里的夏衣收进去,还需要把夏被换成冬被。


    虽然建州不下雪,可是秋冬潮气很重,晨起时,风吹过来凉飕飕的,像是把人推进冰海里。


    何咨宁收拾双层书桌时,在里头发现一本略旧的书,转头问季泠:“这本书不是郑先生的吗?入夏时我看你已经看完了,怎么还在这儿?”


    季泠随口应了句“什么”,偏眼一看,惊得大叫一声。


    “怎么了?”


    季泠只自顾喃喃道:“完了完了完了……”


    是那本开春时她就借来的《东坡内制集》。郑稳那儿有许多私藏的老书,市面上很少见,他的《东坡七集》就是数十年前的印本了,如今都已经泛黄,册边起了绒毛。


    季泠看了看窗外,几滴积雨在檐角处晃悠着,再扯线般滴下,雨刚好停了。


    季泠拿着书往外走,何咨宁追问:“你现在去还书吗?伞带上,过会儿雨又下起来……”


    季泠摆摆手喊道:“很快的,我跑着去!”声音溶于簌簌秋风中,一眨眼人就没影儿了。


    何咨宁笑笑摇摇头,将所有衣裳都折好,没有将冬衣放进橱柜,而是寻了一块儿大布,挑拣了几件衣裳放进去。


    将许多庶务忙理完,她的橱柜箱笼也渐渐空了,冬被虽然换上,可大约她也只能再盖个十来日。


    走到季泠的橱柜旁,她的东西还是乱糟糟的,全堆在木架子和板床上,也不知道她收拾了这老半天,究竟都在做什么。


    季泠走到枫漈山半山的分岔路时,顿了顿,直直往上是郑稳的寓舍,旁边分了一条小径,四周是茂密毛竹,竹林尽头有一个小潭,那儿又连着另一座小山丘,是一大片枫树林。


    这儿大抵是枫漈山风景最好的地方,清幽雅致,避世远人,可以观鱼格竹,也能听风赏月。


    山长真是为徐行安排了一个顶好的地方,郑先生想要这出寓舍很久了,他还是山止从前的学生呢,山长也没有松口。


    季泠转身走向那处小径。


    雨又急急得下起来了,已经过去半个时辰,季泠还没回来。


    何咨宁收了包袱,走到斋舍外头,先头还是绿豆大的雨滴,不过须臾就膨胀成莲子大,噼里啪啦打的青瓦直震。


    芳园门头的马鞍墙撑不住滂沱大雨,连成一道遮天蔽日的雨帘。


    何咨宁退却不及,膝盖以下的裙子被打进来的雨水溅湿了。


    又等了一个时辰,雨渐渐小了,芳园里安静下来,乌云渐渐散开,今夜是半圆月夜。


    季泠还没回来,何咨宁坐立难安,撑着伞准备去找季泠,才推开门,就看见芳园门前熟悉的身影。


    季泠似乎朝后招了招手,跨过积水小坑,一步一跃,跑向斋舍。


    何咨宁忙撑起伞走过去接她,拉着她左看右看,好在是没怎么淋湿,鬓发沾了水汽,贴在她脸颊边,衬得季泠眼眸发亮,似乎很开心。


    收了伞,季泠推着她进了屋,合上屋门,疾雨卷入屋内的草涩味渐渐散开,何咨宁才闻到别样的味道。


    季泠身上染了茶香,很浓。


    “你去哪儿了?”这是茉莉花茶的味道,据她所知,郑先生是不爱喝茉莉花茶的。


    “还书去了呀!”


    随后又很开心,四仰八叉地靠在圈椅上,拍了拍胸口喘着气儿,觉得自己今日运气实在极好。


    “你都不知道,我才到徐先生那儿,立刻就下雨了,好在我跑得快……”


    何咨宁察觉不对劲,“你怎去徐先生那儿了?”又瞅她许久,觉得她兴奋得过了头,“你去了快两个时辰,我着急坏了。”


    季泠豪饮一壶水,终于是回过气儿了。


    方才徐行身边的护卫送她回来,人高马大的,走得极快,似乎叫什么迎星,人如其名,大步流星的,像是要去逐星一般,她跟在伞下小跑,快要累死了。


    “雨作大了,山里特别黑!风声很大,吹得树叶一直响……我不敢走,路又滑,就在徐先生那儿留了一会儿。”


    何咨宁皱了皱眉,“你怎么是去徐先生那儿?”


    “之前徐先生想找郑先生借这本书,被我抢了先。我想着,现在送回去,郑先生定要说我的,倒不如直接给徐先生,若是郑先生问起书在哪儿,我就可以推给徐先生。”季泠吐吐舌头,狡黠中藏着得瑟。


    何咨宁无奈摇摇头,顺手将季泠堆在衣架子上的冬衣折好放入橱柜里,又追问她:“你不是一向不喜欢跟他打交道吗?”


    之前季泠被迫成了徐行的代表,时不时就要去给他送学生们的文章,每回都要被徐行挑错处,她回来至少要抱怨一刻钟的时间。


    翻来覆去骂了几个月,也就说他严苛、小气、爱计较、不懂变通等诸如此类的词,要真让她骂些新的,季泠绞尽脑汁却也想不出什么。


    也不知是什么让季泠转了念头,如今倒是对他颇为赞赏,“其实,他人还蛮不错的。”


    季泠细数起他的优点:“教习认真,做事一丝不苟,日日焚香装扮,勉强算他整洁得体。说话嘛,也蛮好,柔声细语的,不会像郑先生那样凶我,也不会像秦先生那样嘲讽我。”


    何咨宁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心思全然不在此处,只想着该如何与季泠坦白她的去处。


    季泠蹿了蹿椅子,迫不及待分享着:“你记得吗,荡云及笄那回,他替我取了字。”


    “嗯。”


    “这回,我投桃报李,也替他取了一个!”


    何咨宁愕然,“你胆子也够大的!什么身份,敢去替徐先生取字……他没说你什么?”


    “没啊,他说我取得好,多谢我的心意。”


    季泠摇头晃脑地回想着方才的会话,不经意瞥见书案上的信。“你那在南直隶的表亲又给你来信了?”


    季泠说着,就要去看。她们的信件一向是不避讳彼此的,有时候手上忙着,还会让对方替自己读信。


    何咨宁闻言,立刻松了手,准备拦住她。季泠却眼疾手快,已经将那寥寥几句话看完了。


    季泠跳下椅子,终于注意到斋舍里多出来的几个包袱。


    “你,要走了?”


    何咨宁迟疑着,最终还是点点头。


    季泠瞬间红了眼。


    窗外,雨又停了,滴答滴答,青瓦上的积水滴在踏跺上。


    迎星收了伞,抖落了雨水,向徐行回了话后,览风跟随其后进正厅里。


    徐行将最后一壶茶倒进青花百蝶纹铃铛杯中,蒸汽氤氲,茶香弥漫,是建州独有的茉莉花香。


    览风将来信奉上:“少爷,黄州府来信。”


    徐行接过,裁开信封,是他的老师谭谦来的信。


    两年前,他的老师谭谦初入内阁,因政见不合,得罪首辅张瑛,被贬为九江府推官,数月前迁为黄州府同知。


    “磨墨吧。”徐行饮罢茉莉香片,走到书案边提笔回信。


    封泥时,见到下午练的那张字,陷入沉思。


    往日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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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完字,他会尽早收起。今日手感好,这幅字写得不错,本想让览风拿去装裱后挂在书房里,却不料被那前来还书的学生揣测了一番。


    季泠来得意外,那场雨也来得意外,徐行不得不留她片刻。


    徐行早知道季泠对他那书房布置很感兴趣,索性坐在茶案边看水,对她说,“替我放到书案上吧。”


    季泠“哦”了一声,徐行猜她估计又觉得他在使唤她,也不做声,只是不由勾了勾嘴角。


    徐行舀水倒入提梁壶中,潺潺倾倒的水也挡不住书房里蹑手蹑脚新奇张望的动静。


    不过这学生还是很有分寸,囫囵欣赏了一番,就走回正堂里。


    季泠坐在茶案边,又往后挪了挪,离他远远的,徐行在想是否自己过于往日过于严苛了些,现在季泠竟然也像怕秦先生那样怕他?可他既然做了先生,玉不琢不成器,他自然要认真些,不可生出懈怠放松的念头。


    季泠捋了捋头发,担心那提梁壶里的热气把自己的头发给蒸湿了,若是头发打了绺儿,未免有损形象,随后就盯着那热气许久,与徐行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虽然年纪小,似乎也没有走出过建州,但他这学生见识却不少,想法也稀奇古怪地,徐行有几分惊讶。


    后又想到她日日被秦晗三两句话提溜着的模样,还能有精神在送文章来时和他争辩,又有心思去外头伸张正义,确实是不可小觑。


    季泠歪着头,看着徐行收起白毫银针的罐子,打开另一个罐子,茉莉花的清香在空中扰动。


    她突然说:“先生的字极好。”


    徐行这才想起那张字,客气地回她:“季姑娘的字也不错。”


    不知道季泠是与谁学的字,也可能是她确实勤勉刻苦,那手字拿到京城学子里头,也是能论得上次第的。


    季泠又说:“先生,我看您写着,此处安心是吾乡。”


    “嗯?”


    “可分明,您的心不安。”


    徐行没说话,只是抬头看了她一眼,微笑着说:“什么意思?”


    季泠没注意到他褪去暖意的眼神,只是撑着下巴看向提梁壶里的水,徐行将壶盖掀开,泥炉子的火烧的正旺,山泉水带着竹叶的清冽。


    “您像这壶水,面上平平静静的,下头火煮着,里头越来越热,马上要冒泡泡了。”


    她这话说的俏皮,徐行象征性发了一声笑,继续手上的活计。


    京城不太平,若是建州也如此,那可不大好。


    这个学生,有点太敏锐了。


    但似乎,她自己不觉得。正如那日在齐家军营里,有些话是说不得的。


    季泠看他仍不说话,以为他不理解,只好很有耐心地继续说:“您出的那些题,不像是寻常先生会出的题目。其实我一直想问,您为什么在建州?”


    水咕噜咕噜烧沸了,水汽蒸腾,如雾如纱,季泠又看不清他。


    徐行慢条斯理地热杯,冲茶,斟出茶汤后,将一只青釉铃铛杯推到她面前。


    季泠被他一糊弄,立刻忘记探究,转头就去欣赏他那套茶具,品味他的手艺。


    徐行走到斋舍外,清雨潇潇,竹影簌簌,远山青黛,近水幽深。


    于山川声中,尚且稚嫩的少年声音在耳旁响起:“航青愿先生有山止川行之势……”


    山止……


    徐行轻笑,将信烧了,火焰照亮他的面庞,纸页被吞噬的声音略掩盖住他的声音。


    “览风。”


    “属下在。”


    “将信送去黄州府,我们该动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