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人生海海聚散无常

作品:《季大人升官笔记

    “泠儿,别哭…”何咨宁叹了一口气,起身去拉季泠,季泠任由她拉着坐下,眼泪却是怎么也停不住。


    “你要走了…”季泠哽咽着,突然看见何咨宁半开的橱柜里已经空荡无物,哭得更凶了,“我们从五岁到现在就没分开过…”


    季泠这话一出,何咨宁也忍不住红了眼。


    她们在宁川一块儿长大,十岁就一块儿来了建州,和父母在一起的时间都不如彼此相伴的时间长,说是姐妹二人相依为命,实在不为过。


    “你不能不走吗……万一,万一那南直隶的表亲是诓你的呢!”


    说到这儿,季泠自觉收了话。这件事何咨宁已经摸清了底细,她那表亲是家族里顶厉害的年轻人,早早中了举,得了贵人青眼,去南直隶读书。似乎后来又认识了什么大官家的幕僚,透露出需要找聪慧的年轻姑娘的意头,她那表亲打点许久,才为何咨宁争取到这样一个机会。


    这是极好的前程,南直隶富庶,对女子多宽容,季泠听说,早年公主殿下在南直隶理政多年,招揽了很多有才之士。那儿有很多女商人、女匠人和女先生,甚至还有女讼师和女仵作,远比建州要好。


    何咨宁走出去,就可以逃脱她们书院里其他姑娘的命运了。


    到了南直隶,家里亲长再想说亲,也说不到那么远去。


    “你生辰还没过呢,我还想求求徐先生,到时候让他也给你加字的…你都没有走出过建州…这路这么长,你没钱,又没人相伴…”


    季泠越说越难过,在他们五人中,何咨宁是最小的,性子不似她和钟荡云那样活泼,天生的谨慎妥帖。她自入书院以来,没少惹麻烦,做什么都是头脑一热,莽着劲儿地冲去,若没有这个好朋友时不时拽她一把,她怕是吃亏不少。


    可何咨宁要走了。


    她们少小离家,一年到头也就回去那么一回,行路何其艰难。


    这次一走,路途漫漫,山高水长,此生未必还能再见。


    想到这儿,季泠立刻去翻箱倒柜,将自己所有攒着的银钱都翻出来,叮叮当当撒了满桌,拢共也就那么几吊子铜板。


    季泠看着那些钱,总觉得还不够,坐在自己那乱糟糟的衣裳书册里,终于想到还能给她好朋友什么东西。


    她还有一只素银镯子。


    “泠儿!”何咨宁抓住她的手,“你别拿下来!这是你姨母留给你傍身的东西啊!”


    季泠有多宝贝这个镯子,何咨宁很清楚。


    当年她们二人顺着乡里进城的板车来到建州,路途耗费极大,家人是没办法相送的。


    季泠的姨母惦记她,将自己腕上的素银镯子拨下来送给她,那可是她姨母当年为数不多值钱的首饰,就这样给了自己的外甥女,嘱咐她在外好好读书,千万不要亏待自己。


    那只镯子挂在她腕上五年了,没有一日摘下来过。


    “咨宁,穷家富路,我在书院好好的,没有花销。你这一去不知多久,初到南直隶,人事不熟,都是要使钱的!”


    何咨宁何尝不知道,可她又怎能拿季泠的东西呢!


    “南直隶是大地方,咱们建州比不了。之前我们去齐家,你也见到了,他们都会看衣裳识人办事,你到南直隶,第一件事就是去那儿的街上走走,看看他们时兴什么,你也去弄一套来,不能初到新地方就让人看低了你……”


    季泠边说,边找着荷包将所有东西装进去,又起身去检查何咨宁收拾的包袱箱笼,将自己几件体面衣裳也塞进她的行李中。


    季泠突然开始了忙碌,嘴上絮絮叨叨个没完,她总是说几个词就哑了声,吞咽的声音响贯耳旁,看不见背过身后,何咨宁深愁面容,不知道她离开后,季泠独自一人,在书院又是否能够顺利度日。


    十日后,何咨宁离开建州书院,一路北上,往南直隶去投奔她的表亲。


    漂泊客船上,何咨宁摸了摸身上荷包,准备付下一程的船钱,却突然发现,包袱里多出来两只鼓鼓囊囊的荷包。


    临行前一日,钟荡云拉着她与季泠到了侯府,非要为她送行开宴。


    齐无戈与齐无咎替她把行李带到齐府,说着今晚就在齐家歇下,明日由他们四人送她去渡船口岸。


    在齐家,钟荡云终于找到机会,将齐无咎喊到一处摆着茶花的偏厅,厅堂里都是茶花香,轻盈不扰人。


    何咨宁将收了许久的东西交给齐无咎。


    “给。”齐无咎低头看去,顺手接过,“什么?”


    拉开荷包,里头是一幅琴弦。


    齐无咎当即愣住了。


    他以为,季泠这样爱计较的人都不介意他们隐瞒身份的事情,何咨宁应该也不介意的。


    何咨宁一向对什么事情都很淡漠,他认识她这么多年,没见她发过火,也没见她不耐烦。


    钟荡云与季泠日日在她耳边吵来吵去,聒噪个没完,她也不会出言训斥,甚至有时还很配合她们无聊的游戏。


    “为什么?”


    何咨宁没说话。


    “你…还在为我们瞒你们的事情生气吗?”


    何咨宁听他这话、反而觉得放下心来。齐无咎毕竟是世家孩子,心思简单,不理解她也是情理之中。


    “没有,你别多想。”


    见他有些难过,何咨宁想着,将要分别了,不该将场面弄得太过凄惨,于是笑了笑,十分豁达道:“我以后不会弹了,别浪费你这幅好琴弦。”


    她已经把那把筝送给了季泠,还特地教了她一首曲子,要求下次再见面时,季泠要好好弹出来,她要验收成绩的。


    齐无咎怔忡中,正堂里传来钟荡云与季泠呼唤她的声音,何咨宁转身离开了。


    那一夜,季泠、钟荡云与何咨宁三人挤在一张床上,絮絮叨叨了一整晚,把生平所有秘密都交代了干净。


    在季泠与钟荡云没注意的时候,何咨宁把季泠给她的那个绣着茉莉花的荷包塞在她的衣服里。


    冬日衣裳后,多个荷包是不会轻易察觉的。


    何咨宁没想到,季泠和钟荡云把这两个荷包都偷偷放进她的行李里了。


    打开两只荷包,那只素银桌子,那副琴弦,全都在里面。


    还有捆成捆的银票子。


    里头夹了很小的一张短笺,一共就四个字,后会有期。


    四个字,四个人的字迹。


    何咨宁立刻把荷包绳结拉紧,神忙心乱地看向船舱外的风景,抿唇笑了笑,终于还是没忍住流了泪。


    何咨宁到达南直隶后不久,南直隶就下了一场雪。


    那是一场很大的雪,天与山与水一色,放眼望去雾渺渺一片,秦淮河上画舫拨着细流,一树树莹黄腊梅里缀着小团子大的雪花。


    那是她在建州十五年从未看见过的盛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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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何咨宁写了封信去往建州,在里头装了一只盛着雪的小竹筒,想给季泠看看建州城之外的雪与世界。


    信到达建州时,建州已然开春了,里面的雪团融化成了雪水,在一路颠簸中流了干净,空余鸿德一十五年金陵城的冷冽。


    何咨宁离开的那段时日,徐行也不怎么到书院里来,有一个新来的先生替他上了几次课,大家都觉得,那老先生胡子一大把,讲课却没有徐行讲得好。


    再后来,徐行就彻底不见了。


    季泠去拜访郑先生时,看见郑先生的书案上放着那本《东坡内制集》,顺嘴问起此事,郑先生才说,徐先生本就是暂代教职,如今有新先生来,他也就离开了。


    季泠愣了愣,点点头,还是觉得有几分可惜,不过却又觉得合情合理,他是京城翰林院的官员,不论是什么原因来到建州,总之不会长留于此。


    徐行离开的那日,正值立冬。


    建州的冬天不下雪,可风吹来如刀割,湿涔涔的寒意钻过鹤氅,钻进骨缝里。


    建州城外,徐行简装上路。


    他并未与过多人说明他的离去。才出城百十步,有人喊住了他,徐行回身,惊讶看着城门处。


    来人双鬓生白,神情淡然,徐行行礼道:“秦先生。”秦晗的到来在他意料之外。


    “确定要走了吗?”她笑着,透过徐行,望向二十年前的那道虚影,不等徐行回复,又自顾自叹道:“建州,确实不是久留之地。”


    “您若愿意,可同润旻北上,父亲母亲都很惦记您。”


    “不必了,这里才是我最好的归宿。”秦晗缓缓吐了口气,“在这书院活了二十年,如今,真要离开,反而是走不掉的。”


    说到此处,秦晗想到一人,无奈道:“而且,我还有学生在此。”


    徐行想到那天不怕地不怕的学生在秦晗面前垂眸乖巧的模样,不禁摇头笑笑,“有这样的学生陪您解闷,倒也极好。”


    解闷?


    季泠若是听到这样的话,估计又要生气了。她可用了四年才得了她的认可。


    秦晗淡淡回忆着,这个姑娘与她年轻时的模样渐渐重合。


    徐翰科派来的人已行至城门,朝徐行与秦晗恭敬一拜。


    “我这个学生啊,别的都好,就是年纪小,太冲动。可这样的冲动,叫人看着,觉着自己也年轻起来,平生出几分勇气。”秦晗说的很缓,徐行没有出声打扰她。


    “若是秦先生愿意,日后,可带她到京城来,见过更广阔的天地,兴许就能磨砺地平稳些。”


    京城吗?她从未去过京城,也是一辈子也不想去的。


    她所有美好的一切,都因为京城毁灭。


    不过,季泠若是能走到京城去,兴许会有一番作为。


    时过境迁,如今年轻人的境况,可比她那时候要好多了。


    秦晗摇摇头,转换了话题,“你的婚事呢?”


    “父亲母亲说,待应家小姐病愈再议。”


    “陕西应侍郎家?”


    徐行点点头,秦晗只叹,“倒是可惜了。”


    徐行并未深思,她说的可惜究竟是何意。


    日暮时分,徐行的马车远去了。


    正如当年,她的未婚夫君要回京城去,她在建州城送别,满心期盼他在婚期之前赶回来。


    半年后,她等到的,是他的死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