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6. 见落花即夜寻其根

作品:《季大人升官笔记

    深夜,营帐中仅有季泠一人。夏夜实在闷热,她翻来覆去也睡不着,只好坐起身看着佛龛前的长明灯。


    徐行离开时,天还未亮。


    在天光浮现之前,大合乡万籁俱寂,营帐中的一切都掩在沉静的寐色中。


    徐行坐在她床前时,她已经半梦半醒。她不知道徐行坐了多久,她只知道,在无边安宁里,她的手被他握住,让她突然在欲坠的困倦深渊中被现实扯回几分。


    她放缓呼吸,维持深睡时的放松。直到她真的快要在伪装中睡着时,她感受到,手背传来十分轻柔的触感。随后是额间。


    她忽然紧绷起来,听见急剧骤动的心跳声,以及他如风而逝的叹息。


    如今,大合乡的灾情与疫病快要结束了,再用几日,她将武昌府秩序维持稳定,即需启程回京。可她此行来湖广的另一个目的还未达成。


    因为疫病和徐行的到来,她的计划不得已被搁置。眼下,徐行和成珏都已撤离大合乡,她该将税银案提上日程,与躲在暗处之人争夺时间。


    徐行在大合乡时,她尚且可以骗自己,赈灾事务要紧,先放下京城的恩怨。


    其实她自己也知道,如今面对徐行,她已经无法全心信赖。昨夜,徐行身后将她圈住,她首先袭来的,便是戒备。


    她不知道该如何平衡,似乎只能暂时逃避。


    她以前怕是从未想过,原来情绪处理起来,远比公务还要累人。


    眼下,徐行走了,脱离了温柔乡,她也该回归现实了。


    帐外,一个人影映照在帐前白布上,如巨石一般屹立。季泠盯着那个人影,头疼不已。


    徐行将阅云留下,是何目的?阅云可是负责情报的,且他近卫四人之中,就阅云与她最不对付了。


    有这么一个死鱼脸在她面前盯着,她做什么都不便利。


    季泠收回眼神,重新思考税银一事。那日,她实际上虽行的是查抄之事,可名义上是以姚知府之令提取储银。


    她掌姚知府令牌印信,带领锦衣卫,又是京城派来的赈灾官,姚家人半信半疑,但迫于形势,只好给她指明存银之处。


    随姚知府心腹指引而去,即使只是短暂路过,她也注意到异样——姚知府宅子中,存银的库房并不偏僻,算是一处宅子的中心地位。


    这很正常。


    可与那库房相近的一处院落,人迹罕至,若非处在前往库房的必经之道上,她估计是不会关注的。当时她带着锦衣卫经过那院子时,闻到一股香味。


    季泠问他:“此院风景雅致,可是姚知府的主院?”


    引路的心腹说,那院子是从前的库房,院中一口井里死了人,宅中许多人听见亡魂哭诉声,请了多位道士来作法,怎么也压不住,因此渐渐荒废了。


    季泠似乎被吓到了,眼角抽搐几下,说了句实在可惜。


    随后,季泠与姚知府心腹说,姚知府在武昌县乡赈灾,脱不开身,估计还要月余才能返回城中,因而十分惦念家中妻儿老小,托她定要替他关照一番。


    她顺理成章进了后院。既见姚夫人,再着急,也必然需要寒暄一番。


    季泠笑道:“素闻姚夫人与姚大人伉俪情深,今日一见,夫人容光焕发,便能看出姚大人对夫人的看重。”不论说什么,先夸她漂亮,准没错。


    姚夫人喜笑颜开,又听季泠赞她那对桃花簪,她便大方地赠她一只,让季泠沾沾他们夫妻恩爱的喜气,又拉她逛了姚宅的前后花园,观赏了姚知府成亲以来为她种下的桃树。


    每年一棵,三十余棵,从后园种到前院。


    由此,她大抵知道,那处院落的特殊之处。


    姚宅前宽后窄,若是要画张地图出来,那处院落,可正落在,金元宝的中央。


    当官者,多少信风水,她不信,姚知府的安排只是凑巧。那处位置极佳的院落,离院落数十步的库房,院中飘来的花香,心腹后肩沾上的槐花瓣——他一定是刚从那处院子里出来,夜色浓重,鲜少人注意到他身上的花瓣。


    槐花细小,香气清淡,日日处在其中的人,也不会在意这样的细节。


    姚知府被成珏抓起来的当晚,季泠告诉成珏,未免打草惊蛇,不如就以姚知府预防灾情引发动乱的名义,派十数锦衣卫乔装武昌兵卒,守着姚宅与武昌府衙。


    成珏思虑片刻,觉得此法确实可取。如此,姚家与外界断了联系,必也与京城断了联系。


    姚知府狡兔三窟,一定在家中留了后手。等锦衣卫彻底撤出武昌府,京城知道姚家事,姚知府成了弃子,那间院子里的东西和姚知府的心腹可就没了保障。届时,她双拳难敌四手,完全无力招架。


    次日日落时分,日行勘灾已经结束,阅云受召进入营帐内时,季泠刚收笔,给信口处盖上泥戳。


    “阅云,将这封密信,送去在黄州府赈灾的方大人手上。”


    阅云没接信,“少爷命卑职在此协助护卫您,不可离开。”


    季泠单手扶桌,抬头看了他一眼,将信拍在桌上。


    阅云当即抱拳请罪:“还请季大人,不要为难卑职。”


    “徐行命你在此协助我,若你不去送,那我只好亲自去了。”


    阅云皱眉,头一次觉得季泠如此难伺候。虚抬了抬眼,季泠面无表情,阅云复又垂首,双手接过信件。


    阅云带信驾马驰往黄州府时,凌泉进入营帐内。


    月上树梢时,凌泉领着煎药侍女离开营帐,嘱咐帐前巡逻之人动静小些,季大人才病愈不久,需要静养,现下已经歇下了。


    巡逻侍卫长是正是徐行年初时派到石竹巷守卫的宋勍,闻见此言立即应下。


    随后,凌泉向宋勍借了一匹快马,带着侍女进武昌城采购给季泠调理身体的药材。


    乌云蔽月,静谧无声。


    一双手攀过矮墙,落于墙边高树上,又借高树曲廊,踮脚稳步落地。


    此刻,姚宅之内有携甲动静,监视守卫正在换班,隐有火光闪烁,夹杂清点报数之声。


    姚知府家中闲杂人等靠近那处荒院,反倒便宜她此时乘虚而入。换防交接大约持续一盏茶时间,成珏忙于处理姚知府首尾之事,姚家布防则由她亲自安排,其中一半是越山的手下。


    其实她也可以光明正大地进来,可多一双眼睛,就多一分危险。季泠昨夜分析权衡,还是决定冒险夜行。


    贴墙步入荒院内,季泠看见许多棵槐树。


    她的猜想没错,姚知府心腹隐瞒的,即为他后手之地。


    整处院子看起来确实荒芜,残枝败叶,满地落花,若不是有那么一间屋子亮着微火,又偏偏有两个人影照在窗纸上,她也会以为这真是一处荒院。


    月色暗淡,无光则无影,无影利藏匿。亮光屋中有对话声传来。


    “大人究竟是不是遇险了?兵卒在此守了一月有余,不见大人回来不说,连我们也不许进出。”


    “该不会是遇险,上头有人罩着,再大的事,都能压下来。”回答者正是那日前来为他们引路的心腹。能进入这出掩人耳目的荒院,必定对姚知府与京城的勾当了如指掌。


    窗纸无声之间融了个小洞,无风夏夜中,一双玄眸填补了小洞的缝隙。


    “况且你看,除了门前的锦衣卫之外,里头全是衙门的官兵。既是府衙之人,那必定是奉大人之命前来防护。旱灾正乱,兴许有人浑水摸鱼。京城看的紧,湖广司的人被那新郎中全换了,大人怕是正忙于与那赈灾官员周旋,分身乏术。”


    一窗之隔,季泠屏息凝神。姚知府与他身边的人,消息通达程度,远超她想象。难怪她前脚才到湖广,姚知府紧接着就把戏安排好了。是她动作太大,引人忌惮,倒也情理之中。


    “可上回粮仓与漕船一事…是否动静太大了些?那京城赈灾官员来湖广之前,大人曾说过,除了户部那应大人外,吏部徐大人似乎也有动作。”


    “那黄同知与我们不是一路人,待那些京城来的赈灾官员一走,就该腾出手料理了,避免有朝一日,东窗事发。应大人,徐大人,侍郎而已,咱们头上的人,侍郎也不敢轻易动。”


    扒在窗沿的手筋骨骤显,指节泛白。姚知府是谨慎的,这处荒院年久失修,窗子边缘风吹日晒,已然落漆开裂。分裂出的木刺扎入她的手心与指腹,匐于窗边的人毫无知觉。


    应大人,不是他们上头的人?


    她让越山找个可靠的,在守卫攀谈时谈论一下应大人。姚知府心腹如今与外界断了联系,必然会格外关注守卫的只言片语。而得知了应大人后,多少也会与知情者谈论一二,如此一来,她也能听到一些关键。


    可她没想到,关键竟然是——应惟绅不是他们上头的人。


    税银操手,另有其人。


    那么,户部之中还有谁?答案呼之欲出。


    她这样担惊受怕月余,搜寻应惟绅的证据却徒劳无功,原来竟然是,全然找错了方向。


    可那人,怎会与陕西扯上干系呢?据她所知,户部高官只有应大人是出自陕西的。


    屋内,烛火摇曳,两人交谈声戛然而止。


    当日带路的心腹看向窗边,有一条细细的,如河畔柳枝般的动影,被烛火投射在窗纸上的光亮放大许多。而那人似乎仍未发觉自己已经暴露。


    一人悄然起身,另一人翻动书页,似在沉思。


    褐色直裰融入黑暗之中,穿过半掩的门,一声闷哼,传来人倒地的声音。


    屋中人合上书,抚须微笑,起身走向荒院之中。黑夜里,一具身体倒在门前。


    暗香浮动,他喊了两声同伴,连应答的风声也无。他只好走近,仍带着几分戒备,背靠着墙,屈膝错腿,一步一回头,摸索到门槛处。


    未等他分辨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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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轮廓之后的脸究竟是生是熟,一阵烈风从外窗廊柱下卷来,来人所持是一柄软剑。软剑如蛇,灵活异常,破开他的直裰下摆,又欲前进伤他双臂。来人步步紧逼,想要近身。他却一时分辨不出来人的意图。若是软剑,近身咫尺,不好施展,反倒受制。


    巡卫火光在荒院墙头缓缓移动,忽明忽暗。


    软剑锋利,他身无利器,只能勉强闪避。


    终于,他连连退至院中,被来人寻了空子近了身,探手往后一摸,一根枯树枝落入其手。


    他挥手一挑,猛然瞪大眼睛:“季…”


    话音未落,手帕中扬起的气味侵入喉腔,他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季泠收了剑,踹了踹地上的姚知府心腹,一时半会儿是醒不过来了。


    姚知府身边还真是卧虎藏龙,若非她打他个措手不及,还真未必能顺利制约。


    不过,多亏刚刚几招,这心腹频频将她带离那屋子,那她更能断定,那屋子里有她想要的东西。入门时,季泠再度看了倒在外窗边的人。这两人定是姚知府十分近身的同谋者。


    可无论多么近身,姚知府断然不会将自己保命的东西轻易示人。


    屋中陈设简陋,大体布局与正常书房相差无几。季泠视线掠过耳房陈设,焦急思忖着。


    凌泉说,这迷药只能顶两柱香的时间,她必须速战速决。


    季泠走到书架旁,一层层仔细摸过,全是普通的藏书。长方书案上仅有一些不重要的文房用具,以及一些姚知府练字的残迹。


    这些东西太明面了,若是证据,断然也不会如此显眼。


    季泠转身,盯着满墙陈旧字画,寻找特殊之处。


    她在公主府训练时学过机关暗门,后来无论是替公主办事,还是暗寻钱党证据,都曾遇过类似情景,怎么说也算是经验丰富了。


    通常来说,官员要存放自己的私物,必然会设置一个方便顺手,但可障眼的地方。


    季泠踱步于长长的书架前,书架对面的香案上放着许多香炉,香炉上挂着三幅佛像画。画的边缘被烟熏出了色,有些泛黄了。


    泛黄……季泠盯住最右侧的那副观音像,香炉靠中,熏烟该是把那副画的左下角熏黄才是,可为何,左下角的颜色比中部的颜色略淡呢?那就是有人会摸左下角。


    若是惯用右手的人,掀开一幅画,定然是右手先行。而她方才随意略过的那张长方书案上,所有的文房用具都准确无误地摆在右侧。


    这本没有错,可镇纸也压在右手侧。


    若是常人右手执笔,则是左手拿镇纸,这才符合习惯。


    姚知府是左撇子。


    一撇笑迅速从她嘴角划过,季泠小心翼翼地掀开那副画,木墙上的缝隙都属正常,但就是正常,才容易做文章。


    机关定不会设的太远,差不多就是面前的几个香炉了。


    香案上有两只博山炉与一尊佛像。博山炉旁的那尊紫檀佛像上有一层薄灰,博山炉的底座与炉身无比干净。


    两只手同时探向两只博山炉,左侧那只被她不小心推动,发出细微的摩擦声。如此一来,能够看清,博山炉周边的香案有淡淡的尘灰,恰好是月余未仔细打扫该有的尘灰,远淡于那尊佛像。


    她小心翼翼地将那座博山炉推回原位,终于发现可疑之处。


    那副怪异的画下,右侧的那只博山炉,推不动。几乎如同钉死在香案上。


    季泠再欲推一把香案,仍是推不动。那便是了,就是这只博山炉。


    她立刻打开那只香炉的盖子,无甚特别之处,转也转不动。


    自古以来,机关不过那几种,原理大致相似。推挪不动,那便只有放些什么进去,戳中其中的机关了。


    果不其然,香案桌下的小屉中,有一套打香篆的工具。香匙、香箸、香铲、灰压、羽扫、香篆。季泠一件件摸过去,又倒着摸回来,在其中顿住了手。灰压底下有独特的凸起纹路。


    不再多思,季泠立刻将灰压探入博山炉中,木墙上传来轻震之声。


    观音画后,两道木墙裂隙间,出现了一个凹槽,里头赫然是一只大匣子。


    时辰不多了。她再不必思考,当即掏出方巾,将匣子内大所有东西都放入方巾中,系成包袱,在身上绑了个他人无法轻易扯下的活结。


    将一切恢复原样后,在两人堪堪醒来的前一步,季泠疾步走出房中,在外窗处停留下来。


    真是计划赶不上变化!她本是带了凌泉给的迷药,想着迷倒他们,她趁空搜寻一些东西即可。


    也是她未能做足准备,随意选了煎药女使的身份进城,不过一缕头发扬起,就被两人眼尖发现。


    既然发现了……


    那么……


    “走水了!走水了!”


    荒院火势骤大,槐花洋洋洒洒,黑影再次越墙,在月下瞬移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