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 其雨其雨杲杲出日
作品:《季大人升官笔记》 阅云抿嘴,略有几分尴尬。
他实在是不擅长与季泠这样的人相处,喜怒无常,狡猾多变。在徐家是一个样,在朝堂是一个样,在大合乡又是另一个样。
他不知道,这位季大人,少爷昔日的学生,究竟有多会伪装,又究竟对徐行有几分真心。
武昌府衙内,季泠坐在黄同知对面,下首是一众武昌官吏与季泠的随行官员侍卫。
过去几日,她随黄同知去了武昌其它县乡跟进巡视,府内灾情已经得到控制。
意料之中,疫病还是传到了大合乡外,好在凌泉领着众医官防范救治,情势尚在可控范围内。黄同知虽沉默寡言,可在拨粮赈灾时指挥安排有条不紊,倒也叫季泠安了下心。
合上新来的灾报,季泠给了最终决断:“武昌府内,先参照往年府志中的做法,设立赈农仓,我已与各位前来赈灾的同僚与巡抚大人去信,汇总了各州府灾况,依照灾情轻重拨粮。”
闫有德与贺晋环在蝗灾时联合姚知府私调武昌储粮,意图瞒天过海,此事已在武昌传开。
是而,她调来的赈灾粮食自下达调仓文书起,全程放由各路人监察着,责任划分清晰,但凡压守过的人,都必须签名按印,以便下一程接手之人核对。自然,她也不例外。
首批粮食到达武昌府时,越山掏出一沓子押签文,着实是让众人目瞪口呆。以至湖广其它州府见此,也不得不硬着头皮效仿,以免众口铄金,议论不施此举之徒怀藏异心。
虽不能完全避免贪污,至少也不至于让起运的粮食被过分盘剥。
长桌尽头,有一官员措辞许久,鼓气开口问道:“季大人,我们武昌后续可得赈济粮食约有多少?”
季泠答:“三十万石。”
“三十万?”这个数字,让所有人,包括黄同知都万分意外,在季泠预料之中,场上官帽下压着的十多条眉毛全皱了起来,相互找着临近的人交谈,又都不约而同地看向她。
一位方脸平嘴的官员道:“季大人,三十万石,未免太少了些吧?武昌府人口众多,三十万石,才够支撑多久?”
眼下灾情暂缓,他们这些京城来堪核灾情的人大可以一走了之,可他们是一府的官员,掌数十万百姓的生路,怎能不为此着急?
想到此处,许多资历甚高者不免带着不满的审视打量季泠。
季泠靠着椅背,扫视全场,一双深黑明眸,划过每一位官员脸上微动的细节。
姚知府坐镇武昌多年,即便如今落败被抓,可人心变动何其难判。
在场姚知府旧臣,谁人不欲掺入党争之中,谁人因利明面寻求靠山,谁人对其誓死效忠,又有谁人如曲通判一般,已成为同谋之一。这一切,并非泾渭分明的不可变动。
季泠笑了笑,转而看向黄同知,和善问道:“黄大人怎么看?”
黄同知微微颔首道:“季大人奉诏前来赈灾,已为武昌数十万百姓延续月余生机。百姓们不可能靠赈灾粮再度数月,地力恢复,农事开展,虽靠天时,人为也不能少。”
有人道:“如何人为?旱灾并非水患,无水地裂,百姓们如何恢复农事?无农事,则无衣食可养。赈灾粮不足,多地动乱,我们如何担待得起啊!”
“季大人当日不是为大合乡亡者求了平安符,以慰在天之灵吗?我们自然也可以求神佛庇佑,祭天求雨。”
祭天求雨,实不失为一个妙招。堂中众官吏就此一言一语讨论开,直至有一道异声灭了他们的热情。
“灾者,天之谴也。”季泠看向那位说出祭天求雨的官员,淡淡吐出六个字,他瞬时变了脸色,欲发作时,瞥了一眼黄同知,又恨恨压下。
“季大人此言,是为何意?”他反问季泠,拍了桌案,虽没有惊堂木的气势,案上略微震动的文书纸叠替他表露几分不满。
“难道说,湖广大旱,武昌疫病,都是我等为官之过吗?”
“我可没说。”
“你!”季泠身后的阅云站起,反视推椅发怒之人,这是他职责所在,也不免心生不悦。
武昌并非她的地界,也就仗着姚知府与曲通判被捕,武昌府内没有与她势均力敌之人,才敢如此放肆,与地头蛇对上。
“众位何不来梳理一下起因?”季泠伸手,阅云会意,递上了徐行压印的处置公文,大剌剌摊在桌上。
“过去一月有余,旱灾疫病兴盛,各位的心也不安吧?姚知府与曲通判究竟去哪儿了?真正的罪名又是什么?是否会牵连到场上的某位?”季泠一笑,站起身,从一位位身后走去,所有人如芒在背,只能盯着案前那盖了吏部大印的公文。
“我季执庸,虽然年轻,可掌湖广司事务,少说也有三年。诸位高低也是听过我的名字,知道我的行事风格。我不喜欢拐弯抹角,也不喜欢一心二用。”
说到此处,有几人觉得,季泠经过自己身后时,似乎停留的时间略久了些,或是说话的语气变重了几分。这究竟是有心还是无意,也没人说得准。
“先是河南蝗灾,河南司主事先是瞒下灾情,后又暗度陈仓,业已定罪。再是姚知府与曲通判,将武昌粮仓的储粮卖了人情,送去河南。”
此时,季泠看见,最末位几位官员露出讶异之色。
“此为姚曲二人第一罪。”
季泠站在两位推官之后,定了定神,问了他们的名字。二人惶恐不已,起身报名。季泠却在笑间压下他们双肩,让他们好生坐下。这样一出,倒叫人分辨不出她究竟是何用意。
“第二桩罪,则是他们倒卖陈粮,谋取私利。”
“第三桩罪,在起送粮的漕船之上动手脚,借船难一事,私吞漕粮。”
“第四桩,意图谋害锦衣卫指挥使,藐视天威。”
四桩重罪,从尾至首,武昌众官脸色如潮汐跌宕,最后尽数消散在黄同知了然于胸的镇定中。
阅云跟在季泠身后,将一切尽收眼底,又偏眼看了看这位季大人,她继续开口,字缓句沉,不大像一位二十出头的女子。
“如此恶行,下欺地方百姓,上瞒朝廷百官,天之谴,降灾于武昌,不过顺道而已。”
末尾者却叹:“可,百姓何辜啊!为何要为他们的过错受罪!”
季泠转回了自己的位置,却没有落座,只是转身看向那张武昌舆图。
是啊,百姓何辜。
她以此言,也不过是想利用人心罢了。到头来,却把自己算计进去。
十数人,青绿成林,齐齐看着季泠的背影,想要等待她的下文。
武昌的天灾人祸,他们一应论罪,京城与地方,消息流通如隔天堑,他们要抓紧绳纽,救民也好,救己也罢,甚至是攀向那两个致命诱人的空缺。眼前的人,是他们唯一的指望。
“所以,现在,你们要赎罪了。”她的声音像一阵风,恍惚如雾,飘摇无形,吹向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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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绿林。
赎罪之法,可追先人经验。黄同知领人着手制定了灾后重振定则,除招募灾民担水运粮外,还依照季泠随行的工部官员建议,修渠通河,定下各处乡县湖河林木应有亩数。由官府以粮招人开了新地,补给那些原来侵占河湖耕田的农户。
此则稳行一旬后,又添了赈贷粜米等细则,以免灾后粮价高居不下,伤了小民根本。
黄同知将定则交给季泠审阅时,季泠只道:“将领粮、以工换粮前面的一家之长这四个字给我去了。”
黄同知过了一遍心,揣度问道:“季大人的意思是,灾民皆可?”
季泠点头:“不拘男女老少,大灾将缓,若是你以一家之长定数,那怕是一半人家都无粮了。拿着黄册,分配到各乡镇去,以领粮之名召百姓前来,只需一轮就可核定此番受灾存亡人数,还可将黄册重置一番。不便出行的灾民,让乡长里长上门去,务必核实,不可作假。”
武昌迎来今岁第一场雨时,季泠已经定下了启程回京的日子。
府衙廊边,雨如银丝,缭绕四周的,是官民齐呼的渴盼欢欣。
金四前来禀报时,就看见季大人伸出手,雨重重砸在她捧起的手心,一窝小小的泉,倒映着淡淡的笑。
她那双在武昌翻云覆雨的手,终于助百姓迎来真正的希望。
“大人,黄大人等人邀您今夜赴宴。”
季泠应下了,收回手,残雨顺着她的指尖滴落,沿着长廊,积水成渊。
“金四,今年几岁?”
金四握着佩剑,粗粝的指头摩挲着剑身的锦衣卫图腾,回答道:“禀大人,卑职今年二十一,入锦衣卫三年。”
“十八岁,就入了锦衣卫?”
“卑职已经算年纪较长的,锦衣卫会从地方选取孩童,入麾下培训多年。”
季泠看向他,确实是年轻模样,哪怕入了锦衣卫三年,仍是带着少年人的腼腆与局促,连回她的话,都从不曾抬头。
“三年,做到小旗,算是不错的。”她的声音被雨声冲淡了一些,金四略微抬了头,只看到她的嘴角,就不再继续向上了。
“将来,可以做总旗,百户,千户。你的未来很光明。”
光明……这样充满力量的两个字,再大的雨声也掩盖不住。
“既然如此,你该有个好名字,才配你的万里鹏程。”
金四后撤一步,单膝跪地,仍握着剑,等待她的后言。
“你觉得,杲字,如何?”
金四终于越过那条线,斗胆仰面,迎上季泠的目光。
他第一次看清这位季大人。
从前,他从别人的口中听到她多次,后来,受越大人之命,为她办事。
他猜测她是什么样的人,凭借她的声音,她挥起的大袖,她不容置疑的质问,她漫不经心的回怼,她超脱阡陌边界的一切举动。
而如今,夏雨磅礴,溅起九天飞湍的白雾,她的青色官服深深浅浅,泼得氤氲痕痕,他看清了她的模样。
眉似山脊木林蓊郁,眼如汪洋掀风扬浪。
季大人低眼看他,带着同辈人的欣赏,带着高位者的赞扬。
她说:“其雨其雨,杲杲出日。金杲,是阳光普照之意。”
金杲没有低头,廊外雨中放晴,那是难得的美景。
金色光线在雨中晕开,濯出虹光,最终如百川入海,汇于她利落的鬓发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