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流轩和江月楼之间没有连廊。


    敖思恒脱下被雨水打湿的外套，环视四周，没见人来接，看看敖星野，也自行把衣服挂在了架子上。


    “这屋里就你一个人？”


    “这百川苑加上那个出远门的女主人，统共四个人。”


    “询老板也没安排几个人侍奉？”敖思恒面上露出了些不解。


    “人多口杂，海云姐在这的事容易传出去，”敖星野拿出了些豆子、宣纸、剪刀和笔，放在桌子上，又道，“你的侍从！”


    “……”


    倒也言之有理。敖思恒只得抓了几个豆子撒在地上，几个豆粒小人便蹦蹦跳跳地忙碌起来。很快，屋里的灯被陆续点亮，衣服被拿去烘干，热茶也端上了桌。敖思恒这才有心情端起茶杯抿上一口，茶香甘醇，没忍住夸赞一声。


    “好茶！”


    这一壶浓茶可把敖星野心疼坏了：“依依自己摘的，我就得了这一小罐，你省些喝！”


    敖思恒晃晃手里的茶杯，眼神变得深邃了：“这茶有些时日没有喝过了，你们之前吵架了吗？”


    平日里稀里糊涂的人突然精明起来，敖星野有些错愕，犹犹豫豫地问：“就不能是在海云姐这认识的吗？”


    敖思恒放下杯子，抬起头，目光冷了几分。


    “对外说她是海神女的副手，由海云牵线可谓名正言顺，对我说实话！”


    “那就九千年！”敖星野也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心疼地一小口一小口抿着。


    敖思恒眼睛微眯，思索片刻又问：“与北边那位一起来的？”


    “不是，他们是世交，那边会偶尔照拂一二。”


    那必然有些来头，知道的太多未必是好事。敖思恒没再继续追问，忽又想起那日所见的星象，抬手拍拍自家兄弟的肩膀，劝慰道：“人家姑娘家世好，又主动追求你，我看你也挺喜欢的，就别太挑剔了。”


    “我挑剔吗？”敖星野没太听明白。


    这样子在敖思恒眼里就是不在乎，遂又开口责备：“我看那丫头在你那可是温声细语的，虽说是红鸾携天喜，你也别让人家太卑微了。”


    『红鸾携天喜就是那时的星象吧？什么意思？』敖星野对这些不感冒，品不出其中滋味，又跟自家哥哥说不通，只得问旁边剪着纸人的姜黎：“翻译一下。”


    姜黎放下手里的剪刀，也不客气地给自己倒了杯茶，暧昧地笑着道：“实话不太好听！”


    “你什么时候说话好听过。”他二人向来不对付，敖星野自然也没盼着他说什么好话。


    “你哥那意思是人家姑娘喜欢你，你太挑还不爱惜人家……”姜黎一顿笑意更深，“等搞大了人的肚子才不得不娶回去。”


    这话当真难听，敖星野黑了脸。“天喜就不能是升官发财？”


    姜黎眉毛一扬反问：“这还有比你有钱的主，还是说你像南迦不那孝子一样准备升天？”


    不能宣之于口的野心被戳中，敖星野被迫接受误判，撂下茶杯怒喝：“在你们眼里我就是这么没分寸的人！”


    “哟呵，九千年都没带人回过家！”


    一句话刺痛了敖星野。他的手在袖子里握成拳，人猛地站起来，抬起下巴一脸不屑：“外面的女人性子野，没有软肋怎么好拿捏。”


    “混账！”敖思恒气得一掌拍在桌上，震得茶具叮当响。


    “那又如何，”敖星野眼中戾气一闪，“她不照样上赶着！”


    突如其来又意料之中的一拳，还是打得敖星野头脑发蒙。他晃了晃脑袋试图清醒些，等看清敖思恒已被姜黎拦住，直接转身冲了出去。


    ---


    澄光小筑的竹屋里，敖星野翻找着消肿的药膏。


    不多时，祖依匆匆推门进来，无视他刻意的躲闪，围着人转了一圈，终于看到了他脸上的淤青。


    “怎的打这么狠！”


    敖星野没再躲，老实坐在地台上，舒了口气：“若让他们知道我在想什么，你这会儿你就该给我收尸了。”


    祖依拿了伤药过来，用纱布沾了药膏，小心翼翼地涂抹在他脸上。


    “都说了些什么，怎么还动手了？”


    “何为红鸾携天喜……嘶！”敖星野话未说完，触及伤处的手一抖，痛得他倒吸一口凉气，偏头躲开了。


    祖依跟着靠近一分，对着伤处轻轻吹了几口凉气。这动作让他很受用，舒心地眯起眼睛，享受着这片刻的安逸。


    涂好药膏，祖依抬眼正撞上那灼热的视线，里面翻涌的欲望让她心头一跳，又想起刚才的对话，目光不自觉躲闪起来。


    敖星野顺势捏住她的下颚，仔细欣赏起来。一双清亮的眸子水光未退，水珠在眼波流转间悄然滑落，下一刻，眸中的波光流离散乱了。


    “当真我见犹怜，”他声音低沉下去，“以前怎么就没注意到呢！”


    那眼神变得更为凌厉，像锁定猎物的猛兽。祖依如受惊的小鹿瑟缩起来，努力控制着不让呼吸随之凌乱。


    人已方寸大乱。


    敖星野趁势挑起她的下巴，让那张楚楚可怜的脸庞靠近自己，又用食指轻柔地拭去眼角的泪珠，接着指节缓缓抚过泛起红晕的面庞。欣赏片刻，他忽然坐直了身体。


    “说正经的，”敖星野目光灼灼，“这一局红鸾携天喜怎么破？”


    空气骤然凝滞。祖依愣住眨眨眼，因重心不稳向前倒去，下意识扶住了敖星野的肩膀。


    搭在肩头的手臂微微颤抖，敖星野不悦地扶住她的肩让人坐起来。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笑靥如花的脸。


    “笑什么？”


    “你，哈哈哈，”祖依笑得肩膀轻颤，“你刚才那反应好直男啊!”


    敖星野嘴一撇，捏住她的脸颊，咬着牙道：“那不还得感谢娘娘你调教有方！”


    “松手了！”祖依握住敖星野的手腕迫使他松劲，反手将他掌心向上摊开，煞有介事地盯着那宽厚掌心的纹路，轻咳一声，摇头晃脑的道：“今天就让本大师给你算上一算！”


    敖星野眼中含笑，满是宠溺：“洗耳恭听！”


    祖依凑近他耳边，压低声音道：“红鸾乃是正缘之相，正缘相遇扶持并进，可谓事半功倍，你的……野心可成！”最后的声音，从耳畔拂过，轻如蚊呐。


    这才是他想要的答案，世人无法勘破的大逆不道。


    “没有人会想到这一层，”敖星野目光深邃，反手握住祖依纤细的手腕，用力一拉，将她整个人反挽入怀中，“这红鸾之局，还得做上一做。”


    没有反抗，亦没有回应，一切仿佛回到了原点。空旷的屋子里，只有心跳声突突作响，诉说着无声的不甘。


    敖星野垂下脑袋，小心翼翼地将额角抵在她瘦削的肩上。祖能依感觉到脖颈间温热的吐息，和随之响起的、近乎卑微的低语：“依依，给我点希望！”


    “等你有了不用做海皇的契机。”


    海皇身份看似尊崇，实则受四方掣肘，远不如神官自在。这身份莫说祖依嫌弃，敖星野自己亦厌烦至极。只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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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骑虎难下，于他只能进不能退，又该如何丢弃呢？


    忽然，敖星野眼睛放出光来。『红鸾携天喜，野心可成！这不正是我追寻了数千年的契机吗？依依这是应允了与我结缘！』想通其中关窍，敖星野心中狂喜，手臂一收，揽紧怀中人霍然起身，抱着她兴奋地在原地转了一圈又一圈。


    “停下，停下！头晕了！”


    听到抗议，敖星野赶紧停下，小心扶她坐下。祖依抚着胸口，强烈的眩晕感让她忍不住干呕了几下。


    敖星野心情大好，在一旁开起了玩笑：“呦呵，这就有了？”


    话音刚落，被人猛地踹开。


    “还浑说！”祖依勉强睁开眼，只觉人影晃动，天旋地转，又闭上眼趴回地台，“就是真有了，也得让你转没了！”


    “会这么晕吗？”


    敖星野这才看清眼前人脸色发白，识趣地拿来靠垫和毯子，还亲自动手给她按揉太阳穴。祖依安安静静躺着，眉头紧蹙，似乎睡着了。敖星野默默看着，直到那紧蹙的眉峰舒展开来，才缓缓松了口气。


    “哎……”


    “叹什么气？”


    敖星野手顿了一下，随即又轻轻按揉起来。


    “醒着呢？”


    祖依闭着眼翻了个身：“有匹狼在旁边虎视眈眈，哪里睡得着！”


    敖星野轻笑一声，大方承认：“我只有色心，没色胆，你且放心睡吧。”


    祖依嘴角扬起一抹安逸的笑。


    “睡不着，你刚才在想什么？”


    “天喜怎么破？”孩子在此刻是个负累，众人期盼的天喜，却是敖星野最不想要的结果。


    “简单！”祖依声音带着笃定，“西海水君收了舍人这么多年都没动静，你下个帖子请她来我这一趟，一两年内保准有好消息！”


    清奇且实际的思路，也就这丫头能想得出来。再细想，她似乎总有各种奇思妙想，恰到好处地解决着当下困境。


    心头大石落地，倦意如潮水般涌来。敖星野不想回去，便拿了个靠垫与祖依的并排放好，与她头对头躺了下来。


    祖依睁开眼，仰头看了看头顶，拉着自己的垫子往侧上方挪了一点：“你再不回去，明天就解释不清楚了！”


    “那群神棍敏感得很，”敖星野语气透出几分无奈，“已经发生的事情，遮掩不了了。”


    “这……”祖依下意识地缩进毯子里，身子也蜷缩起来。


    敖星野侧过身，轻轻将毯子从她脸上拉下些许，迫使那双躲闪的眸子与自己琥珀色的眼瞳对上：“放心吧。明天你就往那一站，红着眼睛，什么也别说，他们只会教训我。”


    祖依眸光不再游移，眼珠转了一圈，对上他清澈的眸子。


    “你这是叫我当白莲花？”


    “就形象来说，你适合白莲花，”敖星野唇角勾起一抹戏谑，“不过，我倒是觉得绿茶更带劲！”


    “呵，”祖依轻哼一声，“那我明天再加上一句，‘我……我怕他再也不理我了’，你会不会被揍得更惨些？”


    “不错不错，”敖星野笑意更深了，“加上这句，我又能多赖在你这几天了！”


    “美死你了！”


    祖依把垫子摆回原位，抬抬手，一块毯子飞来，她直接扔在了敖星野脸上。


    “睡觉！”


    敖星野把脸上的毯子拿开，仰头看向那个又缩进毯子里的人影。他再次抬手将祖依盖在脸上的毯子拉下，鼻尖露了出来。这才替又自己盖好毯子，安心地合上了眼。